第116节

  照明方面除了原有的路灯,伙头团体还特意连接了几盏大射灯,挂在大家头顶堪比一只只会发光流油的咸蛋黄,暖融融的黄光跟红色的台布一搭配,能驱走不少寒气。
  但天气始终是冻的,又是露天,事前备好的饭菜上得很快,也凉得很快。外婆不喜欢孩子吃凉食,一上菜就站起来给分餐,并叮咐:“快点吃啊,凉了对胃不好。”
  整围台的孩子几乎无需站起来,光是吃外婆不停夹过来的饭菜就够忙了。程心想帮她忙,却被她按回座位上,“你吃你的,不用帮。”
  有外婆负责分派食物配额,这围99%都是孩子的饭台,每上一盘菜,就清一盘菜。
  相比之下,隔壁的阿妈和阿姨讲话多过吃饭。
  “现在麻烦了,飞莉甫的伍世坤跑路后,人心惶惶,很多供应商怕中招,个个提早上门催收货款,一时之间惨过银行挤提。”
  阿姨摇着头抱怨,“阿明就是因为这个麻烦没时间过来吃饭。”
  阿妈:“那件事我也听讲过,真的这么严重?”
  “是很严重。当中有个供应商被伍世坤拖欠了过百万,他收不了数,清还不了自己的债务……”阿姨顿了顿,再沉声道:“上个月撑不下去,跳楼了,想一了百了,留下老婆仔女三人……”
  阿妈怔了怔,戚戚然喝了口啤酒压惊。
  阿姨:“伍世坤这辈子别想回来了,不然十几家供应商等着找他算帐。”
  阿妈问:“听讲他的工厂做得挺大,怎么突然倒闭就倒闭?”
  “我也不清楚,可能什么问题都没有,纯粹想提前退休放大假,就索性卷款外逃。”
  “哇!”同桌的小舅发出哗然声,“那他太没品了,活该被人寻仇。”
  阿姨点点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这样一走了之,确确实实非常不负责任。”
  另一围台,二伯父也没停过口。
  “你现在的方向就对了,明明确确有个公司,有个衔头!以前的算什么?好听就包工头,难听就地盘佬!摸张名片出来,得个名字同电话号码,能见人吗?街头巷尾卖元宝蜡烛的都有店铺名啦,你没有的话,连他们都不如!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二伯父喝了许多烧酒,半醉不醉,嗓门扯得特别大,连有点耳聋的大伯父都听清楚了,追问:“你讲什么?阿伟做什么工作?”
  二伯父将酒杯“笃”一声搁到台面,“桂江公司的股东仔一个。不怕,股东仔就股东仔,我们慢慢来,总会越做越好的!”
  大伯父不懂,“股东?即是什么?”
  二伯父:“即是老板!”
  大伯父懵了懵,“老板啊?老板好啊!做老板好,那那,阿伟,你赶紧生个仔啊,不然以后谁接你班?”
  一直只听不说的阿爸好笑了,“有什么班接,公司又不是我一个的。”
  大伯父:“那也要生仔!以后你退休了,那个位置可以传给你的仔啊。”
  二伯父响亮地“呸”了声,“你撞聋抑或撞懵?你当那个是皇位搞世袭制?就算是,女儿也一样行!你看,你看那个,那个什么英女王,不就一个女的!”
  “神经病!”大伯父愤起反驳,“跟那些番鬼比做什么,我们中国人有中国人的一套!”
  “套你老母!”二伯父喷了大伯父一脸屁,再拍拍阿爸的肩膀,“不用理他,他食古不化,以为自己有两个仔就了不起。我们生女儿的,一样,一样!我保证!”
  二伯父端起再次盛满的酒杯碰了碰阿爸的,干了,接着又说:“不论仔女,都要告诉他们,工字无出头,做什么都要做老板!就算在街市卖菜的,至少也是个老板!”
  同饭桌的有人笑他:“街市卖菜的没店铺名啊,不如卖元宝蜡烛!”
  “都得!”二伯父挺挺腰,眼睛瞪得直直,脸色有大片醉红,“反正自己话事,最好!”
  程心往身后侧竖竖耳朵,连阿姨与阿妈的悄悄话也没有放过。
  “二姐,你和二姐夫确定不再生了?”
  “不生了,麻烦。”
  “但二姐夫事业有成之后,说不定会稀罕个仔……”
  “那我不会放过他。决定不要的是他,出尔反尔的又是他?我跟他决斗!”
  “……”
  第69章 第 69 章
  晚上八点多,街坊吃得七八成饱就陆陆续续放下筷子,改为散散慢慢地聊天吹水,没有多少人急着离席。
  伙头团队穿梭于饭台间,手脚灵活地收拾碗碟。有孩子挤在人间台间奔跑玩耍,延续开席前的欢腾。
  程家那围台的小孩子见大人不动,他们也不动,坐在原位边吃饭后水果青皮桔边闲谈。
  得知程心两个表弟陈首陈向九七之后也要去香港,郭宰兴奋了,他乡遇故知般拉着两个小弟左问右问。
  “你们住哪?我住湾仔啊!到时一齐去海洋公园?”
  “啊,我们住……”大表弟陈首记不住地名,反过来问弟弟陈向:“我们会住哪?”
  陈向挠挠头,越挠越头大:“好像叫……深水……深水什么?那个字我不认得。”
  “深水埗!”
  程心正要提醒两个表弟,郭宰就将地点脱口而出。他挺激动:“你们住九龙啊?我阿爸以前都是!后来才搬去港岛住湾仔。不过不怕,坐地铁过海就得了,很快就到。”
  “是吧,是吧?”陈首陈向懵懵懂懂,你问我又我问你。
  “你们什么时候去?九七后吗?几月啊?会不会赶过去开学?”
  相比于郭宰对未来去香港的兴致勃勃,陈首陈向表现得兴致缺缺。
  陈向耸耸肩,“不知道啊,听阿妈话咯,阿妈话几时去就几时去咯。”
  陈首更是说:“我都不想去,”他托着下巴,“去了香港,就变得没朋友了。”
  陈向见哥哥这般态度,立即表示:“哥哥不去我也不去!”
  外婆从隔壁桌打包完剩菜回来,听见两兄弟如是说,急了:“乱讲!香港那么好,有什么不想去的,几多人想去都去不成!朋友而已,哪里都能交,不准再乱讲!”
  郭宰:“对啊,朋友可以再交,况且我就是一个现成的。我九七之后也会去,到时我们留个地址同电话,相互有个照应。”
  外婆瞪着眼,陈首陈向诺诺地点点头。
  “借过!”
  一个伙头忽地挤到陈首陈向中间,动作迅速地收台布,连带布上的饭后垃圾一次过卷走。
  放眼街口几十围台,红色台布几乎都被卷收了,饭台被剥去光鲜的衣服,里面原来又破又烂的台面任人一览无遗。
  至此街坊一小撮一小撮地站起来离去,再蔓延成一大片一大片地离席。
  街坊主任对这次街宴的圆满举办相当得意,站在榕树下拿大喇叭喊:“多谢各位赏面!大家冬至快乐!明年,记住啊,明年继续!”
  冬至之后天气忽冷忽暖了一段日子,元旦之后气温渐渐稳定下来,保持了冷。
  某个周末程心到家了,阿妈便将三个女儿唤进自己房间,指指床面,说:“给你们买的。”
  床上铺着三件崭新的冬装棉外套,看上去不怎么厚实,可软软暖暖的。
  其中白色那件尺寸最大,程心知道那是给她的。
  她把衣服穿起来,走到阿妈房间的衣柜门前,照着柜门的全身镜打量自己。
  很有质感的白色,款式简约实用,套在身上整个人的气质都优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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