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红包,等我睡一觉就发,头疼欲裂中。
  昨晚太惨了。
  今天我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大事(签贷款合同),需要各种证件,结果我发现平时放证件的抽屉,身份证户口本毕业证都不见了!我惊呆了,我吓傻了,那是我的身家性命啊!满屋子到处找啊,一直找到晚上12点多。我想起上次带着这些证件回来是打滴滴,于是想是不是忘车上了,就给滴滴客服打电话。滴滴客服真是好啊,三更半夜帮我联系司机,三线会话,司机说没看到。滴滴客服又说要帮我联系在我之后乘车的那两个乘客,各种热情周到细心体贴!感动。
  好了,重点来啦,我把家里挖地三尺,终于在一个衣架上找到了那些证件。原来那天我下了滴滴车后就下雨了,用证件袋子放脑袋上遮雨有点潮了,我就说挂衣架上吧,再说这样下次用也方便可以拎起来就走。结果衣架上后来又挂了衣服,证件袋子被淹没了……
  吓死了,腿都软了。
  ☆、第 6 章
  第6章分花生渣饼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脑中还残存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眼间却已经重新投入人世。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短缺,社会也处于变动中。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就能平反了吧?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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