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周文棠眯起眼来,缓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错上加错,收了这错送的荷包,毕竟,也是徐府尹的一番美意。”稍稍一顿,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徐府尹请回罢。”
  言罢之后,他便头也不回,足蹬靴履,沉步而去。徐三心下一叹,哈了口气,暖了暖手,心上空落落的,却是有些无所适从。
  她久久凝望着周文棠的背影,殊不知矮墙花窗之外,那如意纹的格子背后,也隐着一双阴沉沉的眼,正在紧盯着她。
  一听说徐三进宫,宋祁就兴奋得不知天南地北,忙不迭地将这个月的读书笔记赶完,小心揣在袖中,冒着风雪来殿前候着她,想要告诉她,她送来的书,自己都认真读了,甚至还提前写完了。
  徐挽澜出殿之后,宋祁本欲现身,可谁知却瞧见她拉来宫人细语,之后方向一转,便朝着先农园行去。他隐于如意窗棂之后,只见在他心中,厉害而又强势的徐府尹,到了周内侍的身前,却是笑靥盈盈,暖融粉沁,与平常的模样截然两样。
  他看见她团了雪球,去和那人玩闹。他看见周文棠抬手,为她拂去鬓边落雪。他更还看见二人两手交叠,徐三将甚么东西递到了他手里去。她眯着眼儿,笑呵呵的,好似雪中红梅,昳丽无双。
  宋祁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少年隐在宫墙之下,睫羽之上满是飞羽落雪。他握紧了袖中笺纸,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感受,沉甸甸的,叫他不知如何自处。
  半晌过后,他缓缓抬首,望着头顶之上,雪堕枯枝,眼眸幽然,再无少年的稚涩。
  第157章 晦日忽惊雪堕空(一)
  晦日忽惊雪堕空(一)
  崇宁十二年,快得如同飞梭一样。
  徐挽澜埋首公务之时, 忽而出神, 怔怔然提笔, 只觉得给周文棠送错荷包之事, 好似就在眼前,就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儿, 可她再一侧首, 望向菱花窗外, 却见庭竹骄阳下,清风偶过之——竟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了。
  春种而秋收,周文棠三月时命京畿诸县种下的御稻米, 如今已然早早成熟,结出了微红色的米粒来。这御稻米成熟得快,一岁可以两种, 味道也不差, 嚼起来香气满满,民间亦是传之为异宝, 称之为“胭脂米”。
  京畿的胭脂米收成不错, 眼下朝廷正打算派遣几位有经验的官员, 前往北方其余州府, 将这御稻米推广试种, 福泽北方百姓。
  自打年节过了之后,这大半年来,大宋的国运很是昌顺。一来, 有周文棠发掘出来的御稻米,在夏秋之交的当口儿成熟,一岁两收,利民非小,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二来,便是西北战事,势如破竹,节节连胜,西夏境内只剩下十余城池仍在苟延残喘,最多再过上三两个月,西夏这两个字,只怕就不复存在了。
  眼见得战事即将落停,远在北方的徐阿母也很是高兴,近一个月里送了两封信过来,又是畅想进京之后的快活日子,又说行李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只等仗一打完,郑七平安归来,她就立马坐上马车,来京城享女儿的福。
  她这人说起话来,带着活泼泼的气息,生命力十足,徐三每次读她的信,也忍不住被她感染,轻轻勾起唇角来。
  虽说母女二人,一见面就吵架,但那也算是她们特别的相处模式。有段日子不吵,倒还有些想念。
  徐三忆起徐阿母即将进京之事,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来。她稍稍搁笔,望着窗格子外,竹影花香,掩映于菱窗之上,正兀自发神之时,忽见梅岭捧着衣物,缓步入内,说是差不多到时候了,让她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自打过年之后,常缨也不知领了甚么活计,常常不在京中,至于唐小郎,一来为了驿馆经营,二来,则是为了躲住在府衙中的罗昀,只在大清早和深夜这两个时候,伺候徐三更衣洗漱,至于其余时候,却是基本不在府衙。大多时候,徐三身边,只有梅岭及几个官奴随侍。
  徐三自案后起身,在梅岭的侍奉下,穿好官袍,扶正官帽,接着就坐着马车,往宫城驰去。待到她下了车马,由绣衣宫人引着,走到那金殿之前,便见宫门浩荡,两道大开,一阵话语声自殿内缓缓传了出来,却是官家与宋祁正在细细交谈。
  这大半年以来,若说有甚么变化,一要说周文棠对徐三的态度,二就要说这宋祁在为人处世上的惊人转变。
  自打徐三那次送错了荷包,还对周文棠东遮西掩,随口扯谎,想要敷衍过去,这男人待她便远不如从前亲近了。无论甚么时候见了面,无论是在官家跟前,还是私底下独处相会,周文棠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当她是政治伙伴,至于从前那相依相靠的感觉,却是烟消云散,无处可觅。
  徐三对此,自是心中空落落的,找了好几次机会,想要和他重修旧好,可要么就是她说不出口,要么就是周文棠顾左右而言他,对她所言置若罔闻。
  再说宋祁,更是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读书习字,极为认真,至于定省温凊,孝悌忠信,更是做得面面俱到,无可指摘。久而久之,山大王这个诨名,无论是当着他的面儿还是背着他,都再没有人提起了。
  宫人内侍,满朝文武,都渐渐对他起了恭敬之心,而宋祁待人接物,更是谦恭下士,不矜不伐,实在让人大为改观。
  为了宋祁之转变,官家还特地夸了徐三好几回,说她尽心尽力,教导有方,还真将这个混世魔王给牢牢治住了。徐三受着这番夸赞,心中却是有些发虚,她总隐隐觉得,宋祁的性子变得这样快,前后相差如此之大,多半不是她送他那几本书的功劳,定然是受了甚么不得了的刺激。
  眼下徐三缓步入殿,稍一抬眼,便见那少年足蹬黑靴,一袭锦袍,立在龙案一侧,正面上含笑,给官家亲手剥着小橘子。瞧那副场景,倒是母慈而子爱,骨肉私情,其乐融融。
  一听见那脚步声渐行渐近,宋祁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来者何人。他唇角轻勾,眼睑低垂,面上笑容依旧,指尖却是骤地一用力,将指甲深深陷入了橘皮之中。
  少年垂眸而立,一边轻轻撕开橘皮,一边佯作漫不经心,对着官家笑道:“反正周内侍不在,儿臣就说他几句玩笑话。儿臣瞧他那模样,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的,怎么看都像是个阉人,也不知当年到底割干净了没。”
  官家看似对他格外严厉,实则对他甚是宠信溺爱。若是旁人像这样开周文棠的玩笑,问起这不该问的旧事来,官家定然是要发脾气的,但说话的人若是换成宋祁,官家却是无心追究了。
  那妇人坐于龙案之后,一边拾了一瓣橘子入口,一边眉头微蹙,漫不经心地应道:“朕当年亲眼瞧见的,如何做得了假?那物就搁在银盘之中,血肉模糊,甚是粗长的一段,不止朕瞧着了,旁边的王公大臣,也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宋祁听着,心下稍定。他暗暗冷笑一声,接着缓缓抬眼,不动声色,瞥向立在殿中的徐府尹,只见那女人身着官服,垂手而立,面上笑意轻浅,仿佛完全不曾听见二人提及周内侍之语。
  宋祁见状,暗自不忿,低低嗤了一声,心上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恨意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那古怪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无论如何,他就是瞧不惯周文棠,更瞧不惯周徐二人相处。等他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定要叫那怪模怪样的阉人狠狠吃瘪!
  官家见徐三来了,轻声唤她近身,问了她几句京中要务,又给她安排了几样差事,接着便命宫人给她看茶,口中则沉沉笑道:
  “虽说不曾过到明路上,但你到底算是祁儿的师父。年前的时候,祁儿还是个半大小子,懵懂无知,可这才一入秋,他就要去外地给朕办差了,真是好大的长进,勉强算是出了师,所以才召你入宫,让你给他吩咐几句。”
  一听说宋祁要去外地办皇差,徐三心中也有几分诧异。她先眯眼而笑,拍了几句官家和宋祁的马屁,接着才挑眉含笑道:“却不知三大王这一回,领的是甚么好差事?”
  官家那皱纹愈深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罕见的慈爱。她缓缓抬袖,轻抚着宋祁的后脑勺,口中温声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京畿诸县的知县,要去北方各地,传授经验,推广御稻,祁儿也要跟着去了。朕不求祁儿立下甚么功绩,只求你安安生生的,长些见识便好。”
  从前宋祁不争气,顽劣成性,恣意妄为,官家每次见着他,都对他恨铁不成钢,心中自是气得不行。可如今宋祁长进了,知书达理了,官家对唯一子嗣的拳拳爱意,可谓再也遮掩不住,亦不想遮掩了。
  徐三一听说宋祁要去北方诸府,跟着推广御稻米,心中也不由有些欣慰,赶忙顺着官家的意思,叮嘱了他几句,叫他吃饭防噎,走路防跌,千万要爱惜身子,安然归来。
  宋祁默然而立,听着她那花言巧语,知道她又是在随口敷衍,可他微微抬眼一看,又见她满眼真诚,双眸明亮,好似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身体一般。少年嗤笑一声,移开眼来,心中却有丝丝暖意,轻漾开来。
  真话也好,谎言也罢,他已然全不在意了。
  他只要结果,只看重结果。
  就好像,哪怕她对自己并无风月之思,儿女之情,他也浑不在意,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只想有朝一日,光明正大,无所顾忌,紧紧抱住她成熟的女体,叼住她肚兜儿的带子,一把将那小衣咬得扯去,至于她心底是否愿意,全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宋祁微微垂眸,把玩着手中那一小瓣甜橘,想着那快活光景,手上忍不住微微用力。
  待他回神之时,那掌中甜橘,已然化作一团稀烂。
  宋祁微微眯眼,望着那稀烂橘肉,忽地抬起手来,将那不成形的橘瓣缓缓送入自己口中。他细细品着个中味道,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来——
  便是没了形状,烂成一团,这橘子的味道,依旧是格外香甜诱人。
  橘子就是橘子,烂了也是橘子。能吃就行,至于别的,倒是无须顾忌了。
  第158章 晦日忽惊雪堕空(二)
  晦日忽惊雪堕空(二)
  因官家还要与六部官员议事,徐三便与宋祁一同退出殿外。时值夏末秋初, 天清日润, 二人行于斜桥曲水之间, 隐隐可以听见蛐蛐的叫声, 此起而彼伏。
  宋祁听着那蛐蛐鸣声,一时竟有些出神, 不知忆起了何事来, 徐三连唤了他两声, 他才微微蹙眉,转过头来。
  十五岁的少年,望着眼前二十一岁的女人, 稍稍一顿,随即眉眼柔和许多,口中温声说道:“三姐有何吩咐?”
  他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大王时, 叫过她姓徐的, 叫过她徐老三,后来他转了性子, 一副温文做派, 便开始亲切地唤她为三姐, 实在让徐三有些受宠若惊。她甚至还怀疑过, 宋祁是不是也被人占了身子, 为此而试探了他几回,却都没有捕捉过任何破绽。
  十五岁的男孩子,正处于青春期, 性子说变就变,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至少对于徐三来说,如今温和谦逊的宋祁,远比从前横行无忌的山大王,更适合成为一国之主。哪怕是装出来的,那也要他装得像不是?
  徐挽澜见二人身后,只远远跟着两名内侍,便压低声音,轻轻说道:“你一去就是三五个月,待你回来时,便是寿宁节,官家的六十大寿。我为你备好了礼,再教你一番说辞,你到时候依样画葫芦便是。”
  宋祁微微颔首,温声说道:“不知乃是何物?”
  徐三笑了笑,低低说道:“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轮不着你送,送了反倒招致非议,惹人攻讦。我这儿有一匣独花兰的花种,稀世罕有,百余年来,世上只得三五株。官家乃是爱花之人,你送的这花种,既名贵非凡,又能使龙心大悦。”
  独花兰在现代都被视为濒危植物,被称作植物中的熊猫。而这一匣独花兰的花种,乃是魏三娘当时为了盐商之事,特地搜罗来送给徐府尹的。
  她本想让徐三来送,在寿宁节上出一番风头,不成想徐三一心辅佐宋祁,却是将这风头转让到了他头上。
  宋祁垂眸道:“那我又是得到这花种的?”
  徐三面上带笑,一张嘴,就编了个故事出来:“殿下率畿县官员,奔波于各州府间,推广种植御稻米,偶然之间,听村民说深山之中,有此稀世名花,便决心趁闲暇之时,亲自探看。那兰花生于山谷荫蔽之处,殿下不畏艰险,忙中偷闲,连续去了几日几夜,总算是找着了这稀世名花。”
  宋祁微微翘起唇角,接着又听得徐三凝声说道:“因那兰花长在山中,不便迁移,殿下亦甚是怜惜,不忍动它花根,因此便将这花种带了回来。”
  这个故事好在两点。
  其一,表现出宋祁仁民爱物,宅心仁厚,一个连花都不忍心动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残忍暴虐之人呢?
  其二,宋祁忙中偷闲,连续几日,都不忘了寻访名花,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也是爱花之人,而是因为他身为人子,孝思不匮,忠孝两全。
  宋祁细细听着,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还为自己编出了这样一个完满的故事,不由微微勾起唇角来。
  他又低低问了徐三几句,问那独花兰长得何等模样,怎样播种,何时开花,又问这独花兰,可有什么药用价值。
  徐三回想着魏三娘之语,微微蹙眉,缓声说道:“送花种的人倒是提过,说这花可以入药,能治疮毒及蛇伤。具体该怎么治,怎么入药,我也是不明不白的。”
  她言及此处,稍稍一顿,随即勾起唇角,含笑说道:“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周内侍。他莳花弄草,谙熟此道,没甚么他不知道的。我养的那碗莲和通泉草,若没有他帮我侍弄,哪里能养得这样好?他还会把脉,还能给人开方子,你去问他入药之事,他肯定比我明白多了。”
  宋祁眸色微冷,瞥了她两眼,只觉得她面上笑容愈发刺目。他面上不显,只淡淡唔了一声,接着便找了个由头,大步辞别而去。
  在政治斗争上,徐挽澜想的法子,往往都是如何提升己方实力,如何让自己这边表现更好。而宋祁,无论表现得多么温文尔雅,谦恭下士,他的骨子里,都是那只狠戾乖张又记仇的小野兽。他心中想的,更多是该要如何将薛鸾踩到脚底下,让那女人世世代代翻不得身。
  譬如说这独花兰之事,徐三想的是如何通过这花,表现出宋祁的优势,加深朝廷内外对他的好感。而宋祁更为上心的,却是这独花兰可以医治蛇毒之事。他已经开始暗中筹谋,打算日后引薛鸾入局,在此大做文章。
  这两个人,一正一邪,一明一暗,本是殊途,却因时局之故,不得不并肩而战,相依为命。可等到大权在握,尘埃落定,两个人的路,势必是要岔开来的。
  徐挽澜倒是不曾想到此处。她初次见山大王时,那小子才十一二岁,几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她连他那被打肿的屁股都瞧见过,向来当他是个无知孩童,自然不会对他生出戒心。
  宋祁去后,转眼已是八月。桂子飘香,芦花飒飒,这日里半晌午时,开封府衙内,徐府尹才审完了一桩大案,正歇在后衙,轻抿茶水之时,忽见梅岭柳眉微蹙,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这女人向来淡雅自若,徐三还不曾见她露出过如此神色。她心上一凛,搁下茶盏,才一站起身子,便听得梅岭轻声说道:“官家来后宅了。”
  官家来了?
  今儿又不是甚么大日子,徐三先前也不曾听过风声。而且官家不是从前门来的,而是从后门进的,徐三一听,心上不由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后宅出了何事?”
  梅岭跟在她身后,一边随着她跨过门槛,往后院走去,一边低低说道:“似是罗五娘不好了。她差人给官家送了信儿,让人请官家过来,说是即将撒手人寰之际,还有些事放心不下。罗五娘还特地拦住了身边伺候的人,不许他们给娘子送信,说要等官家来了,才能知会娘子。”
  徐三一听这话,当此停住脚步。
  她心下一叹,知道罗五娘临死之时,仍是信不过她,对此实在有些无奈。
  她负手而立,眼睑低垂,口中缓缓说道:“先前不是请了好几个御医来看吗?方子也开了,药也抓了,大夫都说瞧着要好了,怎么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梅岭见她面色憔悴,知道她心中也很是不好受,赶忙柔声说道:“这人上了岁数,可就不是药能救回来的了。罗先生如今脑子还清楚着呢,等到官家出来了,约莫还能再跟三娘说几句话儿。三娘别急,咱先去院子里瞧瞧再说。”
  徐三点了点头,心上沉重,步子也愈发的沉。从后衙到罗五的住处,不过数百步,她却觉得自己好似走了几个时辰一般,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她当年拜罗昀为师,一是因为李知县之举荐,二来,则是因为对于出身微末的她来说,疑似从京中来的罗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认同罗昀的为人吗?认同她的政治主张吗?认同她薄唇上方,那两抹古怪的假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不愿用谎言欺骗罗昀,所以无论是对她发誓也好,平常说话也罢,总是爱玩些文字游戏,将自己的本心,模糊成不清不楚的一团。她没有骗,却一直在瞒。
  听到罗昀将死,徐三在悲恸无奈之外,甚至暗暗松了口气——她也会害怕,害怕有那么一天,她真的将朝纲颠覆,将罗昀极为厌恶的宋祁推上了权力的顶点,罗昀会失望,会愤怒,会指着她的鼻子,对着她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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