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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5)

  昀飞,你回去吧,这边离不得你。傅弈亭看到离开官防,远处又是杳然无尽的大漠,便扭头对李密道。
  李密轻轻勒马,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启韶弟,还望秦军一切顺利
  这话就生分了,咱们荣辱与共。傅弈亭笑了笑,拿下回疆,我定回来找你喝酒吃肉!他又看了一眼李密铠甲之下的清秀的脸庞,一扬鞭子飞驰出去。
  厚云在连绵山峦间似去似留地游移,投下黮黕不明的影子,黄风席卷而来,沙石纷纷落拂在坚硬的铠甲表面,发出呖呖之声,傅弈亭其实有些不舍,李密的性子是又臭又硬,但确是个豪杰,言出必行。金城外没破了自己的阵,拔起腰刀来就要自刎,也真算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幸亏自己眼疾手快,甩鞭挡下了
  昀飞,还有江平,如有一天掌握了更大的权利,定要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傅弈亭默默地想,他终于有些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许利便能解决的。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话他内心驳斥了很多遍,他觉得归根到底是利不够,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暗自承认,古人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那他呢?该如何与他相处?傅弈亭想起萧阁,方才跟李密话别的那股子温馨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心里又燃起一股火焰,灼得他焦躁不安。李密也是个英姿勃发的将领,与之相处轻松自在,心无旁骛,从没有些旁的想法为什么一想到萧阁,他的心就这么烦乱,他把萧阁当成敌人,日夜不停地派人东去打听消息,可他又好像把萧阁当成了女人,他忍不住回味那人唇上的滋味,忍不住肖想那人床笫间会是何等销魂模样
  除夕的时候,郑迁从金城弄过来一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让大家消受,还特意把全城最有名的波斯舞姬留给傅弈亭,可他却仍然提不起兴趣。那个夜晚,只有他的主帐中没有女人,而各个军帐里却隐隐传来男人的喘息低吼、女人的娇笑呻吟,还有她们腕间叮当清脆的银铃声。
  傅弈亭从那一刻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孤独,那是往日在秦北从没有过的一种心绪,他突然感觉从前那个费心雕饰、放纵玩乐、肆意妄为的自己真的有些傻。
  他也想起萧阁治水回来的那夜,琉璃似镜在上,美人如梦在下,不禁更是一万个后悔。管他愿不愿意,自己想没想好,先办了他就是!
  操!什么时候这么婆妈!
  傅弈亭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见面,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没做的事狠狠做了。
  爷,再向西北就到敦煌了。林益之看见王爷又在马上走神儿了,连忙提醒,我们真的要分军吗?
  到敦煌就分。我不想往回疆去。傅弈亭拿起壶囊饮了口水,回头问殷野道,殷子,你代我去把回疆拿下,可好?
  自然可以但是殷野为难地看了看自家王爷。
  只管打你的仗,不用管他们。傅弈亭知道他在为难什么,这也是他不想前行的原因。
  如若他们不从呢?殷野担忧地问,抬眼看向傅弈亭,不禁被傅弈亭漆黑瞳孔中射出来的寒光吓得心惊胆战,这小王爷分明是起了杀意。
  于是殷野不等傅弈亭开口,忙自己回答道:属下愚钝,直接将他们圈禁不就好了?
  傅弈亭嗯了一声,眉头却蹙得越来越紧,他极目远眺着糙嶙的戈壁,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这个王爷?
  殷野吓得脸色煞白,哪有的话!王爷虽然年纪最小,但在几个世子里,模样儿是最出尖儿的,打生下来就惹人喜爱,身手也捷迅,老王爷在世时候时常夸的,郦先生也觉得您聪慧
  可我不是个仁主。傅弈亭扬扬眉梢,你瞧见他们的下场了?
  流放至此,是有些殷野叹气道,他们毕竟是大公子二公子的遗孀和家仆还有您的长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把他们当家人?先问问他们把我当个人看么?!傅弈亭想起幼时遭遇,棱角分明的面庞涨得通红,眼白处也已经布满血丝,他颤抖着说,他们从不拿正眼瞧我,念经讲学前本坐在筵席上聊得好好的,一见我便闭嘴不谈;暗地里说我这相貌卖到咸阳城里当小倌定能赚个好价钱骊山最热的时候,父王和郦先生不在,故意合起伙来诓我,逼我背先生没讲过的文章!说什么愿赌服输,谁不从便是贱种!年少心气高,凡事都想着硬扛,那么大的日头,我在院儿中央站了两个时辰,也就是三哥还有些良心,给我递过一碗冰水直到现在,我一出汗还浑身燥得心焦!
  王爷都过去了殷野听得心痛,他是傅家的老侍卫了,这些事情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也觉得可悲可叹。
  还没完呢!傅弈亭骨节分明的手指已气得发麻发软,几乎执不住马鞭,那两位战死三哥不知所踪,父王在云滇逝世,灵堂刚撤下去,长姐就天天给我陪笑脸,夜里两个兄嫂钻进我的卧房,说什么从今往后定把我侍候舒坦了兜鍪之下,傅弈亭眼眶里已含满了热泪,他在拼命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我傅弈亭就这么轻贱么?!我把他们留在秦北,容他们继续作践我么?!
  一旁的殷野和林益之听得瞠目结舌,他们没想到还有这些个缘故,想开口安慰傅弈亭,却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汤城也听明白了傅弈亭的身世童年,想起自己来,也默默地陪他垂泪。
  傅弈亭在踏夜臀上狠狠加了一鞭,踏夜一声嘶鸣,奔腾起来,那丘顶上的五色沙随着蹄铁的冲击,绵软美妙地流动着,远远看去,像是一人一马荡漾在锦缎河流之间。
  傅弈亭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他不应在属下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可是他有些克制不住,提起童年的事已经够让他难过,加上他又急不可耐地想见萧阁,因而心里的火焰越来越旺,连带着他的手指也开始灼烧痛痒起来。
  最近他时不时地会感觉到扬州那夜饮酒时那种中毒似的感觉,想来又是因为没戒酒。
  傅弈亭略一犹豫,摘下腰上酒壶就甩了出去。那沉重的酒壶顺着沙丘滚了下去,发出细微的鸣沙声。
  他又向前奔了一阵,便听到身后出现更大的轰鸣声,好像是谁掉到丘下去了。
  傅弈亭勒马回头一看,果然是郑迁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沙丘,小地鼠一样追着那酒壶跑,各军士们站在丘上,被他的狼狈模样逗得大笑。
  傅弈亭也不禁一笑,郑迁已经嬉皮笑脸蹒跚着持酒壶跑回自己面前,爷,您太奢侈了!这玩意不要,赏给我也好啊!
  你倒是识货,这是鎏金舞马衔杯壶。傅弈亭脸上没什么表情,几朝的东西,金贵是金贵,不过也就喝酒能用既然我现在不喝酒了,扔在这儿被黄沙埋了也好,多年之后,指不定被谁挖出来揣测一番。
  王爷想得长远,也真是挥金如土。郑迁笑着,还是把壶往自己腰上系,还是赏给属下吧,属下替你取了敦煌去!
  傅弈亭这才哈哈大笑,郑迁啊,有你这么讨巧的么?!敦煌守军本就是傅家旧部!攻金城的时候你他娘的怎么不上呢?!
  殷野和林益之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都知道郑迁是有意逗王爷开心,暗叹郑迁哄人的方法高明。
  郑迁拿腔拿调地陪笑道,哎呦,那李密可是一代名将!王爷这般英雄出马才能制服,我等凡人哪有这个能力!
  行了,别臭贫了,快点赶路。傅弈亭也知道自己属下的心思,他心情稍好了些,拨转马头继续向前行去。
  日暮时分,他们逐渐在大漠边缘看到了驻军的痕迹,敦煌守军其实早听说了傅弈亭连破几州的消息,遥望大军前来,早有人策马迎在营外了。
  司珉亲卫右翼将军赵虎,参见小王爷!那人已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身姿十分矫健,跃下马来,对着傅弈亭单膝跪地。
  司珉是傅峘的字,傅弈亭听赵虎还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亲卫军,又叫自己小王爷,心里生出一丝不满,但很快便压了下去,他原本看赵虎还穿着金甲,已经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不禁又提高了警惕。
  傅弈亭斜了斜嘴角,没从马上下来,只虚抬一下手臂,笑道,赵将军请起。
  赵虎倒也不计较他的傲慢,站起身来,仍笑着说,小王爷当真英武逼人,有老王爷的飒爽风采!您在敦煌多呆上几日吧,将士们听说您带兵有方,都已是翘首相盼多年了!
  傅弈亭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赵将军,今日大军入城,城中可安置得下?
  赵虎点头,粮草都是足够的,但是城里地方不大,除了您的亲卫,剩下的可能还要在外边儿扎营。
  傅弈亭嗯了一声,便让赵虎开路。
  赵虎一愣,继而脸上的神色有些为难。
  傅弈亭已经催马前行,看他仍呆在原地,不悦道:赵将军,你这是,不欢迎本王么?
  不是赵虎低声道,王爷没拿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傅弈亭心里预感不妙,翻身下马质问道,我进城难道还需要兵符?
  王爷没告知您吗?赵虎讶异道,我们敦煌是个起头儿,往西南到云滇方向,大多都是老王爷呆过的地方,王爷多年前临走吩咐过,有那尊翡翠金佛的人,才能统领敦煌兵权。否则王爷说,就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不行
  傅弈亭简直气得五官移位,他终于发现父亲其实还有无数件事情瞒着自己!就是个坑儿子的货!什么翡翠金佛,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对面的赵虎也同时心生疑窦:傅家两个公子战死这没错,不过还有个三公子不知去向傅弈亭既然没有金佛,那难道自己老主子是授意三公子继位的?
  那这么说,四公子的这个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赵虎想到这里,不着痕迹地握紧自己的刀柄,如果傅弈亭拿不出金佛,他决意不让这个四公子掌兵!
  傅弈亭已淡定下来,装出一幅痛心模样,叹道,赵将军原来说得是那个什么佛嘛,父亲那时候就放在我弈宫卧房里头,现在还在那落灰!可惜父亲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说这是做兵符用的话到此处,他竟掉下泪来,看起来情真意切。
  赵虎看他这样,再想起伴随傅峘的种种过往,也觉得伤心,不禁湿了眼眶,王爷,那便派人去骊山拿一趟嘛。
  说得轻巧。赵将军,兵贵神速!傅弈亭神色冷了下来,傅家夺取天下之大事,你耽搁得起么?!
  小王爷,不是末将为难,王爷说这事的时候,弟兄们都在,都认这个没有实物,定是不行的。赵虎此时已经看出傅弈亭没有这翡翠金佛,替他找补道,也确是王爷去得急,恐怕没跟小王爷交代月牙泉边有座鹫堞,里头有个如海大师,他与王爷相交最密,想来能给小王爷出些主意,您看要不要
  知道了。你回吧。傅弈亭本以为拿下敦煌如履平地,谁知道还有这番缘故,他刚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
  傅弈亭吩咐了大军在城外驻扎,自己带着汤城、林益之,往月牙泉方向行进。夜幕已彻底降临,三匹马融入漆黑连绵的大漠,带来一种绝望而难以摆脱的压抑感,傅弈亭持着火把在马上苦思,母亲去得早,这父亲在世时也形同虚设为什么他生长在这样一个看似繁华,实则冰冷的骊山。
  他再一次真切感受到,傅峘对自己母亲其实没有任何感情,这可能也是他地位卑贱的根源所在也不怨赵虎怀疑,如果他的三个哥哥尚在,这王位确实是轮不到他的。
  傅弈亭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浓重的恨意,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假模假样地垂怜自己母亲,生下了自己,却几乎不尽父亲的义务他这些年挥金如土、行事奢靡,是作着对抗朝廷的掩饰,也是率性而为,不想关注别人的目光。可他现在发现,自认识了萧阁起,他开始对自己的负面评价非常在意如果可以,他其实愿意生在萧家,有贤明温和的父辈,没有冷言讥讽的嫡兄。
  那人太优越了。傅弈亭酸溜溜地想,这话就算打死他,他嘴上也不会承认的,可现在夜里踽行之时,他却忍不住欣羨起萧阁来。
  既是如此,便更不能输给他!
  千般悸动,万种情思,埋没入无可言说的少年心事,世人皆道由爱生恨,却不知那刺眼锋芒、峥嵘棱角,也是出于在意。
  作者有话说:
  小温子昨夜为啥没进行下一步,以后他的番外里头会写到。小傅内心戏挺多的,表面上啥也不在乎,其实最要脸面,尤其十分在意萧萧对自己的看法~至于这个兵符为啥不给小傅,嗐,又是历史遗留问题!
  第46章 飞蛾扑火
  啊啊啊!林大哥!救我啊!
  几人正在前进,身后突然传来汤城惊慌的呼喊,傅弈亭神色一凛,举着火把拨马回身,便看到汤城身下的马已经陷入了沙地之中。
  王爷,您别过来!林益之翻身下马,小心翼翼走到沙地边缘,轻触了一下地面,不禁大惊失色,忙大声喝道,不好!是干流沙!汤儿,快下马,往我这边跳!
  汤城反应快,力气也大,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林益之身侧来,那流沙陷得极快,此时那匹马已经淹进去一大半,拼命地嘶鸣,寻求主人的帮助,可这流沙最是邪性,越救越陷得深,他们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被整个吞噬。
  汤城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俯首在沙堆旁,哭着自责,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往这里走的
  你这崽子,今夜还想骑熠日,幸亏没应了你,不然陷在这里的就是熠日!我得心疼死!傅弈亭此时更多的是庆幸,如果熠日没了,身下的踏夜可怎么活?
  汤儿,这不怪你,遇上流沙是没准儿的事,下次小心就是。林益之拍了拍汤城的肩膀,示意他上自己的马,笑对傅弈亭道,爷,这大漠里的情形忒复杂了!西域传言说,流沙下面埋着金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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