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一天午后,萧望之搬出蓬莱殿回到萧府。苏禧在宫里面,因为心情阴郁,处罚了几名宫人。后来萧望之在萧府养伤,苏禧没有去探望过,仿佛两人有了隔阂。
  苏禧和萧望之对其中因由皆绝口不提,外人无从得知,唯有通过细微处来猜测。陛下对受伤的萧大人如何的关心在意,变成这样,只能是……萧大人不领情了。
  在这之后连续数月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月都有从边关送来的急报。待到得十月,已演变成大周被大燕给打得节节败退,边城几近失守。这是从未曾发生过的事。
  朝堂上下俱都因为这些消息吵闹不休,争吵的内容无非是那么些。大臣们若是立场鲜明的,或是主张和大燕对抗到底,或在主张求和以避免更多的损失。
  这一天的早朝,大臣们仍如之前一般为相同的事情争执吵闹。到了后来,一位大臣提议道:“大周和大燕也曾有过联姻之事,打仗终究劳民伤财,百害无利。”
  苏禧便问:“合适的人选呢?”
  大臣们顿时就此又议论起来,殿内闹哄哄的一片。
  “福安县主为大长公主之女,为人玲珑剔透……”
  “肃宁伯府的林三小姐才貌双全……”
  “武安侯府……”
  苏禧耳边听着这些话,脸色严肃,压低声音问:“你们个个家里都没有女儿么?怎么不一并出来为国效力一下?这样光荣的事情,怎么尽是往别的人身上推?”
  此时见苏禧这般态度,众人已知她对求和、和亲这一主张的不赞同。当下没有人立刻出来辩驳,只噤声不语。她视线扫过了一圈底下的人,落定在萧望之身上。
  苏禧肃然说道:“大周从未曾向大燕低头过,我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若再加派人马奔赴边关,可有合适人选来领兵?只当背水一战,绝不允许失败。”
  因为苏禧的话,殿内再次变得吵闹起来。
  到得后来,到底也顺利推选出了几名英勇善战的年轻将士。
  有大臣仍以为不妥的,试图游说:“陛下,之前朝廷派了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将军到边关去,且拨了那么多的钱粮,却是徒劳无功。若再这么耗下去,只怕……”
  苏禧闻言,淡淡一笑:“你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是这个意思么?”那位大臣却不敢直面回答,当下似犯了为难,苏禧又镇定道,“那么,我去。”
  萧望之不阻拦,其他大臣拦也拦不住。
  因此很快,苏禧御驾亲征一事便这么样定下来了。
  刘宝珍得知自己差点被送去和亲,是苏禧拦住的,且知她要亲自到边关去,既心疼又着急。林婉柔也知晓了此事,急急入宫。她们便在进宫之时,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心里揣着同一件事,互相看一看表情,俱明了了。往常如何的少话,此时都不免互相安慰起来。打仗不是闹着好玩的,她们都害怕,也担心……
  苏禧见了刘宝珍和林婉柔两个人,反过来安慰她们一番。越是看苏禧无事,她们心里越是难受。后来她们相携出宫的时候,比起入宫的那会儿更哭丧着脸。
  到宫门处,林婉柔叹气:“萧大人为何不拦着陛下呢?”
  刘宝珍却咬牙:“以我所知,朝堂之上,萧大人根本不曾出言拦阻!”
  林婉柔不曾知晓,错愕:“此事当真?”
  刘宝珍皱眉说:“事关重大,如何敢胡说,你想必也曾听说过……”
  “萧大人……竟是如此……”林婉柔似大受打击,脸上一白。
  刘宝珍说:“我也不曾想过,萧大人竟会这般。”
  林婉柔出宫后,没有即刻回肃宁伯府,反而胆大去拦了萧望之的轿子,将他一顿痛骂。她此时一心向着苏禧,只觉得萧望之做得不对,由不得抱起了不平。
  萧望之任由林婉柔骂他。
  从头至尾,他没有吭过一声,更无所谓去替自己辩驳。
  最后,萧望之冷冷的问:“林三小姐说够了?我做事,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林婉柔知说不通,气得跺脚,又骂两句,才扭头走了。
  未出七日,苏禧随军队离开京城。
  以萧望之为首的百官,以及大长公主、刘宝珍、林婉柔等亲友齐齐与她送行。
  苏禧一走便是将近一年。
  萧望之留守的这京城里,发生了大事。
  第14章 聊赠一枝春(十四)
  苏禧和萧望之谋划的这一场戏,其重要目的之一是引蛇出洞。苏禧离京,面对的是千难万险,萧望之守在京城,面对的是暗流涌动。
  最初和萧望之提及这件事,苏禧说不会传消息回来。其目的,萧望之心里明白。彼时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且敌人藏在暗处,他拿到的消息的真实性没有保障。
  与其被假消息蒙蔽与干扰,索性让他坚信她没有事,以此为前提判断和处理一切事务。萧望之知道自己只能相信她,然而当时间越来越逼近一年之期,仍不安。
  边关的消息,若不论真假,其实是有很多的。萧望之定得住,不去相信那些陛下重伤之流的言论。然而总是有人在暗中挑拨,企图借此生事。
  终于有一天,或许是觉得时机成熟,或许是坚信苏禧不会再回到京城,他们便开始对萧望之发难。凭着一份萧望之与大燕联手的通敌叛国“证据”,将他软禁。
  不单单是萧望之,包括长公主府、肃宁伯府等地方,皆被士兵围堵了。此番起事之人,以大将军陈启为首,牵扯了不少朝臣,皆是往前对白婼继位心存不满的。
  一个女人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于有些人而言是没办法接受的。因为不能接受,只会一日比一日看得不顺眼,最终按捺不住有所动作——譬如造反。
  陈启手中有些兵力,而因边关战事兼之苏禧不在京城,城中兵力相对薄弱。他是深谙兵法谋略的,很容易便将城门攻略。士兵齐齐涌入城中,引发了百姓恐慌。
  萧望之被困在萧府,被强行切断和外界联系。陈启亲自逼问,要他交出苏禧留下的密诏以及交待出传国玉玺的下落。萧望之不松口,后被陈启命人押往了皇宫。
  陈启将萧望之的双手捆住,自己骑上马,手中拖着捆住萧望之的绳索,一路将他拖往宫中,极尽羞辱之意。为表现得弱势以便对方放松警惕,萧望之不曾反抗。
  萧望之被一路拖至御书房,两只手腕被绳索勒出了数道血痕。陈启跳下马,交待其他的人守在外面,自己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扯着萧望之将他押入了房间。
  陈启大力地拉扯着萧望之,推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待到行至了里间,陈启推一把萧望之,叫他直接重重撞上那方书桌。陈启马鞭指着他道:“东西交出来!”
  手被捆住,萧望之拿手肘撑在了桌面上,勉强稳住身形。他堂堂正正站在那里,眉眼冷淡,透着一股清高与不屑,并不将自己此时狼狈至极的境遇当作一回事。
  陈启见他是犹似宁死不屈的模样,心中也不屑。他冷笑一声,眼眸微眯,用力扯了一把捆住萧望之的绳索,待萧望之被迫往前跌去,另一手挥鞭抽向了萧望之。
  重重的一道鞭子抽在萧望之身上,刮过他的脖颈,刹那已留下一道血痕。陈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一道鞭子抽了下来。尽管痛意难当,萧望之却脸色不变。
  陈启喝道:“萧大人,若想活命,就速速说出密诏和玉玺下落!”
  说话之间,萧望之的身上又挨了数道鞭子。
  陈启见他实在是块硬骨头,手中一拽绳索,叫萧望之跌倒在地,朝着他的肚腹处狠狠踢上了两脚。他下意识缩起身子,陈启又一脚踏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他。
  “萧大人,”陈启掂一掂手中的马鞭,语气带着少许漫不经心,“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说,也就罢了……左不过多费些力气,反正陛下已经回不来了。”
  “难道你真以为,出得京城,她还能活着回来?”陈启一笑,脚下力道渐重,又踹了踹躺在地上的萧望之道,“萧大人只怕是还没有睡醒吧?”
  萧望之半闭着眼,紧紧抿唇,仍不置一词。陈启恼怒,抬脚又要往他身上踹,暗中却突然飞来一支袖中,射中陈启的大腿。他一个身形不稳,抱着腿摔倒在地。
  “陈大人,想要什么直接来和我说啊,何苦为难萧大人呢?”有人缓步进来,口中的字字句句听似调侃,却含着清楚明了的怒意。
  声音必是认得的,却因太久不曾听见,染上一丝陌生。萧望之轻轻抬眼看去,那个人转瞬已行至他面前。逆着光,头脑又昏沉,他无法将她的脸庞看个分明。
  陈启口中在嚷嚷着什么,萧望之已是听不见了。在此一刻,身上的痛都忽视,他的视线只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的心神都只系在她的身上。那样真实的一个人。
  他看到有人从她身后疾步上前捉了陈启去,也看到她单膝跪在他面前。她伸手,指尖抚过了他的眉眼、他的面庞,小心翼翼抚上他脖颈的血痕……
  萧望之微微的闭了眼,感觉到她指尖发颤。
  她开口,声音紧绷却又颤抖:“他们竟敢……这样伤你……”
  他们后来回到蓬莱殿。
  苏禧交待完事情进来,萧望之躺在床榻上,人恹恹的,不怎么提得起精神。虽然伤口被处理过了,身上的脏衣服也换下了,但他整个人依旧十分的不舒服。
  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稍微偏过头去,便看见了苏禧。她会在一个这样的时刻平安赶了回来,是萧望之绝对没想到的。可这样就很好,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苏禧走到床榻旁,握住了萧望之的手,低声问:“有没有好点儿?”
  萧望之低低应了一声。
  苏禧又说:“睡一会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萧望之摇摇头,哑暗的声音问:“陛下回来,是因为打了胜仗?”
  “是。”苏禧动作温柔摸一摸他的脸,劝道,“睡一会吧,睡醒说与你听。”萧望之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确实是疲惫不堪,最终在苏禧的怀里睡着过去。
  苏禧在外面的一年,自然是没有闲着,且做了不少的事情。即使她不能干,有系统在,干翻大燕的军队也全不在话下,顺便揪出军队里面的间谍更是轻而易举。
  她到边关以后,大周的军队所向披靡,大燕被打得溃不成军,整个情况是反转了过来。陈启收到假消息,以为苏禧边关遇害,于是领着自己的人发动政变。
  萧望之对会发生的情况有预料,其实是提前做过了准备的。只是不待反击,苏禧人已经回来了,他做下的安排,反而变得姑且排不上用场。
  叛臣皆被擒获,危机解除,京城处处锣鼓喧天,热闹不凡。无论是长公主府、抑或坚守女皇一派的大臣们皆是大摆筵席,庆祝军队凯旋也庆祝女皇平安归来。
  宫里头也在高公公的指挥之下,准备起了宴席,很快恢复成过去的井然有序。苏禧陪在萧望之身边,哪也不去,想着路上还是耽搁了,否则萧望之不必受这苦。
  萧望之一觉睡到了天擦黑,里间没点灯,昏暗的一片。他醒过来时,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心里知道是谁,便直接反握住,方才睁开眼睛。
  苏禧看着他笑:“马上就要开宴了,萧大人醒得可真准时。”
  将将睡醒,萧望之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
  比起之前,睡醒过一觉的萧望之精神好了不少。他坐起了身来,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抱住她。苏禧任由他抱自己,也不说了,她知道萧望之此时心里难受。
  萧望之抱了苏禧半晌,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少许光亮低头去看她。苏禧同他对视,两个人沉默凝视对方。少顷,萧望之一个吻落在苏禧的眼睛上,一路往下吻去。
  他主动吻住苏禧的唇,一瞬心中变得安定无比。她说一年之期,他选择了相信,却不敢真的肯定。直到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如此张扬犀利,是变了,又是没有变。
  喜悦的感觉却渗入他的每一寸骨血。
  一个温柔缱绻的拥吻,许久才结束。只来自于萧望之的这一个吻,苏禧品出许多的滋味。欣喜与担忧,不舍与怜惜,感恩与珍视……他有万千言语尽数于此交付。
  艰难分开后,苏禧仰头看萧望之,问他:“萧大人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嘴边带着纤尘不染的笑容,眼里一抹不加掩饰的调笑意味。
  萧望之又抱她,点了一下头:“记得。”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语气变得郑重了一些,说,“我知我心意,我心里有你,我——心悦你——”
  那么严肃庄重一句话,容不得一点点的不正经和轻视。
  苏禧笑着凑上去吻他:“我也是。”
  萧望之和苏禧是最后才去赴宴的。
  大臣们在殿前恭迎,从御辇上下来的苏禧不顾众人目光,直接牵了萧望之的手。
  第15章 聊赠一枝春(十五)
  萧望之原本是觉得一切都挺好的,直到在宴席上,有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上前来与苏禧敬酒,挑衅的目光看着他。这三个人自称大燕靖王、大将军、忠勇侯……
  苏禧将萧望之安置在自己的旁边坐着,他身上有伤,不给喝酒,只喝热茶。察觉到几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默默抿了一杯果酒,觉得自己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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