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梁通混沌的眸子倏地一缩,本是重伤的上半身猛地往上一拱,竟是想要坐起来的模样,可也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罢了,下一刻,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一声,便恨恨的盯着封烨,气绝身亡。
  封烨伸出食指,在血水里画了个“十四”,新的血水冲来,很快把字迹给湮没——
  仇人越来越少了呢。
  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父亲被匈奴人剥光衣服鞭打又摁在地上□□的画面……
  一声尖叫忽然想起,封烨瞬时抬头,视线狰狞而凶狠,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魔。
  却是云阳郡主并胡敏蓉正站在路旁,一眼瞧见浑身鲜血的封烨,云阳郡主直吓得脸色惨白,随着封烨一步步走近,不觉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至于胡敏蓉,则是死死抠住旁边的树干,根本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了。
  封烨目不斜视,分明把两个天之骄女,看成了路边的石块瓦砾一般。
  一步步爬到一个高高的假山上,封烨才停下脚步。缓缓坐倒,任血淋淋的后背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冷冰冰的视线,扫过高大的殿宇,笔直的甬道,似在小憩,又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个子小小的陈封,一眼瞧见浑身是血的封烨,号称封阎王座下第一狗腿的陈封一下红了眼睛,弓着身子快步来至封烨跟前,顺着封烨的视线看过去,忽然骂了一声“我操。”
  然后狠狠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大哥别看了,她已经安全离开了,我亲眼瞧着她出宫的。”
  明明大哥身边最需要人,还硬是让自己悄悄跟着袁小姐……
  一直一言不发的封烨终于有了反应,直接从地上站起来,往假山下而去。
  陈封死死盯着封烨后背上血色淋漓的伤口,止不住又狠狠的骂了声“我操”——
  待会儿就找个机会出宫,怎么也要跟袁小姐讨些药来。怕是也只有袁小姐的药,大哥才肯用吧……
  不想封烨忽然回头:
  “不许找她求药!”
  却又想到什么,忽然就重重咳嗽起来——
  蕴宁的性子,最是心细如发,既是确知所谓的“周先生、周夫人”,真实身份根本就是皇上皇后,说不定这会儿已是起了疑心。
  袁家的马车这会儿已是进了府门。
  因为不放心,高老夫人早早的就接在了门口。直到瞧见自家马车,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先是聂老夫人,然后是丁芳华,依次从车上下来。倒是蕴宁那辆车子依旧没有动静。
  趁高老夫人和聂老夫人三人寒暄,采英忙敲了敲车厢,低声提醒:
  “小姐,小姐,咱们到家了。”
  车子里的蕴宁猛然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车门已被拉开,高老夫人并聂老夫人还有丁芳华全站在那里,瞧着蕴宁的神情无疑有些担心——
  宁姐儿的样子,明显有些吓着了。
  蕴宁终于回神,忙弯腰从车上下来,一左一右挽住聂老夫人和高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老祖宗。”
  丁芳华神情便有些愧疚:
  “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皇上和皇后的事,实在是怕你吓着了……”这会儿瞧着,分明还是被皇上皇后的真实身份吓着了。
  “我没事的。”蕴宁忙摇头——
  要说皇上,和周先生时差别确实蛮大的,皇后即便变了个身份,却依旧和蔼的紧,蕴宁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为着他们两人。而是,阿烨。
  私心里,蕴宁一直以为这孩子太过可怜,即便阿烨的身高已是比蕴宁高过一头有余了,蕴宁总以为,阿烨却依旧是那个会为了抢吃鸡腿差点儿把自己噎死的可怜娃娃。
  是以知道周先生就是皇上时,蕴宁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喜欢。毕竟,能有这样的机缘跟在皇上身旁,阿烨将来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再不会被人欺负成那般模样了。
  更甚者,还找机会偷偷问过大哥袁钊钰,皇上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阿烨”的侍卫。
  袁钊钰先是如临大敌,最后却是断然摇头,说是皇上身边根本没有名字里带“烨”的侍卫。
  倒是锦衣卫那里,有个叫封烨的阎罗王……
  ☆、186
  “太后娘娘, 这是袁太妃使人送来的节礼……”
  宫女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三样节礼。
  作为宫中唯二的太妃, 袁太妃日常供奉也算充裕, 更别说还有个家底丰厚也愿意花钱的娘家。往年大节,袁太妃送给太后的礼物可不是一般丰厚, 还是第一次就这么随便捡了几样点心并些布帛就当做节礼的。
  收到这么一份敷衍了事的节礼, 便是下面侍候的人也是心惊胆战。唯恐自家主子不高兴了把气出到他们身上。
  胡太后微微挑了挑嘴角,倒是没有多少恼火的意思:
  “拿下去吧。”
  喜怒形于色, 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又有些羡慕,这就是有个好娘家的好处了。
  听说当日自己离开后, 袁家女又立下大功, 竟然一跪之下, 满池莲花盛开——
  这吉兆本来都应该属于自己的,却是让皇上皇后抢了过去。
  经此一事,也越发证明, 那两口子果然视袁家为心腹,不然也不会把这份殊荣送给袁蕴宁。
  瞥了眼乖乖坐在下首的胡敏蓉, 却是多了些疲惫和自嘲之意——
  反过来瞧瞧自己娘家,倒也不是不和自己一条心,就只是一点, 一个个的全是蠢货,蓉姐儿脑袋瓜倒是好使,就可惜,是个女孩子罢了。
  看那宫女要退下去, 胡敏蓉招招手:
  “太妃娘娘还有交代的其他话吗?”
  “太妃娘娘正和小世子玩耍,倒是没说其他的……”
  “玩耍?”胡敏蓉敏感的意识到一个词,神情就有些微妙,“你下去吧。”
  却是疑窦丛生——
  之前可是亲眼见到袁太妃摔倒在地,记忆里祖母也曾这样摔倒过,却是再没有能从床上下来,袁太妃即便身体底子好些,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没事了才对啊。还有那安阳王小世子,明明同样不可能这么快醒来的……
  “袁家的事你莫要插手了。”胡太后明显看出了她的心思,“别说是你,就是你爹,都不是袁烈的对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袁家可不是兔子。比方说之前袁蕴宁引来吉兆,何尝不是袁家站在皇上那边一次变相的表态。
  这般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于袁家而言,也算是极其罕有的。会这么做,不排除有被激怒的因素在里面。
  便是胡太后自己,也隐隐有些后悔。
  “倒不是这个。”胡敏蓉思索着,明显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我就是觉得,那边,是不是痊愈的太快了些……”
  明明之前经手的人可是有信心的紧,说什么便是请来整个太医院的,都别想把毒解了开去。
  “永远不要小看了旁人。”胡太后揉了揉额角,“袁家交游甚广,结交的奇人异士可也不在少数。”
  “会不会和袁蕴宁有关?”胡敏蓉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太后没有瞧见,她却是看的明白,彼时袁太妃病情可不是一般的重。
  更别说,后来亲眼见到袁蕴宁跟着袁太妃手下的宫女离开。
  即便后来皇后身边的南春站了出来,胡敏蓉想不明白皇后如何要这般维护袁蕴宁之余,却是更加觉得其中有鬼。当然,后面这些话,却是打死胡敏蓉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以太后的精明,但凡知道她曾跟着袁蕴宁离开,极有可能会想到死在湖中的胡敏君身上……
  “想知道什么,去找梁春。”胡太后挥了挥手,明显不想再和她说下去。
  胡敏蓉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待得出了太后寝宫,神情明显郁郁,一阵寒风吹来,便觉出些冷意来,便想让剪云帮她拿个斗篷来,不想连唤了两声,剪云才过来,却是畏畏缩缩的,头都不敢抬:
  “小姐要什么——”
  胡敏蓉心里激灵灵一下,深深的瞧了剪云一眼,吩咐道:
  “你去帮我拿件斗篷来……”
  剪云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就转头走了,期间甚至没敢看一眼胡敏蓉的脸色。
  胡敏蓉神情登时难看至极——
  之前就觉得剪云有些古怪,这会儿终于确定,怕是这丫头已经知道妹妹的死和自己有关了。
  “这个丫鬟,不能留了。”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胡敏蓉回头,却是梁春,正瞧着剪云的背影,桃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梁公公莫开玩笑——”没想到梁春会这么说,胡敏蓉登时有些慌张——
  做为太后的心腹,梁春眼下可是今非昔比。
  “小姐还叫我小春就好。”梁春却是深深的看了胡敏蓉一眼,“当初若非小姐出言相救,世上早就没有梁春这个人了……”
  彼时梁春刚进宫,不小心摔碎了太后最喜欢的一个茶碗。梁达直接让人拉出去,二十大板下去,梁春立时进气多出气少。被人拖着丢出去时,正好遇见从太后那里出来的胡敏蓉。胡敏蓉看他可怜,便帮着跟太后说了两句好话……
  “你这个丫鬟不能留了,不然,定会坏了小姐的大事。”看胡敏蓉依旧发呆,梁春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就好。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害到你。”
  “梁春最大的心愿就是小姐心想事成,从前梁春无能,帮不到小姐,今时却是不同往日。梁春定会尽其所能,帮小姐达成所愿。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小姐,若是有人碍了您的眼,您只管吩咐梁春就好。”
  剪云正好拿了斗篷出来,梁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经过,眼神却已是和看死人一般了。
  胡敏蓉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梁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之前自己和妹妹的争执,甚至胡敏君的死亡真相,他分明全都清楚!
  状元楼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却因为出过一位状元而名声大噪——
  实在是这位状元太过有名,正是当初娶了王家小姐的崔家第一代始祖,崔鹤兰,崔老先生。
  当初崔鹤兰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之时,住的正是状元楼。随着崔家地位一天天鼎盛,状元楼名声也跟着日益飞涨,更留存了诸多名人的墨宝,到得今日,已是成为帝都一大盛景。
  前来赶考的举子,一则想要瞻仰一下历代名家墨宝,二则也图个吉利沾沾喜气不是。
  眼瞧着春闱在即,帝都状元楼生意简直不是一般的火。
  聚集在帝都的士子,隔三岔五就会在状元楼举办文会。
  既交了朋友,又研习了学问,更可以借好文章扬名——
  写了好文章巧遇贵人,之后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青云直上的轶事可不是一直都流传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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