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就这样,一趟街逛下来,最后钟修文带了一名病人回铺里结束。
  杨梅没有跟过隔壁去,她在心里盘算着事儿。
  就凭现在百货公司那样的蛋糕都能排队抢购,供不应求,如果她做呢?会怎么样?虽然她的手艺并不怎么样,但最普通的奶油蛋糕却难不住她。就算是曲奇、牛角面包,也还拿得出手,好歹曾经也是上过培训班的。
  可是当她把这个想法向杨珍秀透露出来的时候,却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傻瓜,哪那么容易啊,光那做糕点的糖就没处买去!”杨珍秀看了看杨梅,“你不是不喜欢吃吗?还上心了?”
  “糖很难买吗?”杨梅是真的有些发懵。她知道计划经济的贫乏,原想着都已经改革开放有几年了,情况应该会有好转吧,况且现在家里好像并不缺糖吃啊。
  杨珍秀看着自己向来懂事的女儿,这回却像看小傻瓜,“前回你刘姨家的妹子生了孩子,你刘姨为了给她送点糖去,到处找人凑糖票,咱家你,你爸把糖票全留着买来给你一个人吃呢,你说难买不难买?”
  敢情背地里还有这一出!杨梅觉得脸热得发烫。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把那声爸给叫出来,想来自己还真的有些无情无义啊。
  其实她今天能叫钟修文一声爸,那真的是下了老大的功夫了。
  爸爸,这个很平常的字眼,对杨梅来说,却是最难出口的词,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喊出这两个字的经历!刚才在百货公司门口,怕钟修文怪罪是一方面,其实内心里也很想尝试一下,在那声称呼脱口而出之后,一直提心吊胆,好在结果不错,她没有试错人。
  跟杨珍秀的谈话也基本上进行不下去了。
  杨梅仓皇而逃,只是抱了很大期望的道路又一次被堵住了,开蛋糕店此路不通!
  接下来的日子,杨梅仍旧在为自己的致富大业绞尽脑汁,但钟修文那天从百货公司门口带回来的病人却慢慢跟她混得熟识了。
  那人叫向前,是一名返城的知青。返城之前就已经在农村结婚生子,妻子是农村人,跟着向前回到城里之后,也没有工式的工作,向前被安排在街道办火柴厂糊盒子,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工资,家里还有两位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一家人五口,就靠这二十来块钱勉强糊口渡日,日子本就过得非常拮据。
  可回城没多久,他三岁的儿子还病了,两口子着急上火,跑医院,找偏方,想尽了办法,也花了不少的钱,偏偏儿子的病不见丝毫起色。
  断断续续拖了一年,孩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越来越重!到遇上钟修文之前,已经是沉疴痼疾了,全家人只希望能过一天算一天,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少让孩子在这世上留些遗憾了。
  钟修文那天的话,对向前来说,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完全看不到了希望,却突然出现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管顶用不顶用,他都会死死抓住。
  说来杨梅不得不佩服修文,想不到他在中医方面,还真有两把刷子。原本差不多被判了死刑的向前的儿子宝儿,竟然在他的治疗下,慢慢恢复了过来!
  “梅儿,再往你向叔家送两副药过去!”自从杨梅叫了钟修文爸爸,现在钟修文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经常站在他那药铺门口指使杨梅干活,非常的顺溜。
  正文 第228章向家
  “嗳,来了。”杨梅做完了功课,闲暇的时间还有不少。
  她的房间在服装厂那边,与钟修文的‘善德堂’仅隔了一道墙。来到‘善德堂’的时候就见钟修文面前的沉重木案上摆了一溜儿的四方草纸。也没见钟修文用称量的工具,看似非常随意的在靠墙的抽屉里翻拣,但落在纸上的药材多少却非常相近!
  “送过去就好,别提钱的事,省得你向叔不自在。”钟修文一边忙活着,一边交代杨梅。
  向前家条件不好,为了宝儿看病,一家人只差没喝西北风了,能干活挣钱的人又只有何前一个人,即使是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是过得非常困难。
  “知道了!”杨梅脆生生的应了。她现在对钟修文除了亲近,还有钦佩。即使受到过那样不公平的对待,但他的心地依旧纯良,对周围的人都抱以极大的热忱。
  将心比心,杨梅觉得自己远比不上他的大度,出了监狱不报复社会那只能说明她胆子小!
  杨梅也算是看出来了,钟修文的医术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强,除了祖传的中医外,他还曾攻读过西医学科,而且店里的生意也很不错,大多是几十年熟识下来的老主顾。但是他的‘善德堂’却也是真的不挣钱。
  这年头大家伙儿过得都不容易,生了病就更是雪上加霜,像于婆婆那样摔断了腿无钱医治的人并不在少数。每每这样的人找上门来,钟修文都会施医赠药,根本不图回报的。
  药材如流水一般的送出去,能挣着钱,那才是怪事呢!
  “爸,咱家的药这么个送法,还能撑下去吗?”杨梅并不是对他送药给向前家的宝儿表示不满,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她倒也真好奇,到底钟修文对他的‘善德堂’是什么想法,有没有什么规划。
  钟修文的头脑很灵活,光跟街头拐角的自行车修理铺老板合伙的拼装自行车就有不少的进项,但这些进项,大多都帮补进了‘善德堂’里。杨梅实在是看不明白了,即使是他这样做,这间‘善德堂’还能顶多久?
  “什么送不送的,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讲求一个缘法,人家走投无路,找到了咱们家,就不能见死不救!”钟修文顿了顿又:“‘积德行善’这是咱们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四个字,可不能到了我这辈上,忘了本心啊。”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暗沉,仿佛透过那满屋的药香,想到了钟家门庭曾经的盛景,德高望重,造福一方。“梅儿,汤头歌诀可记熟了?”
  “啊,爸你动作快点,我记得向婶子这会儿该等着熬了,再晚了可不耽误事儿?”杨梅一见情况不对,忙不迭的催促两声,自己动手就把台案上的纸包包起来。
  自从她认了钟修文做爸,他就仿佛魔怔了一般,天天缠着想让她跟着学医,天知道那些什么歌诀怎么就那么绕口,比如:人参味淡,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营养卫,黄蓍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这样生涩的语句背诵起来,对杨梅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看来她天生就不是当医生的料哇。
  也是奇怪了,古代流传下来的技艺,都讲究传男不传女,怎么到了钟修文这里,就一点禁忌都没有了呢?况且她还只不过是他的继女。想来还得祈祷杨珍秀快点给他生个儿子,才能让她免遭荼毒了。
  不等钟修文再说什么,杨梅便像出膛的炮弹一般冲了出去,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钟修文望着她跑得飞快的背景哭笑不得,这丫头天资聪颖,性情也持重,是学医的好材料啊,偏对他祖传的医术一点兴趣没有!难道钟家的传承就要断送到他的手里?
  杨梅飞也似的逃离出来,倒是边走边想。钟修文仁心仁术,凭他现在的经营方式,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像钟家这样的医术名家,传承百年自然底蕴深厚,就这样湮灭了实在可惜。
  经过十年的浩劫,那些中医药名家,大都受到了迫害,侥幸遗存的,也将在往后几十年人们对中医的质疑中,慢慢凋敝、不容于世,最终会消失殆尽了。想想后世,人们寻访名山大川,乡间田舍,除了沽名钓誉之辈,都已经再难觅一名古中药名医,着实是一件憾事。
  虽然杨梅自己对学中医没有兴趣,但她也不愿意看到中医就此落魄,绝了传承。
  边毫无头绪的思索着,边来到向前的家所在的水龙庙街。
  这一片都是解放前就存在的老城区,已经很破旧,再加上居住人口的增加,多处乱搭乱建,没有一点规划,便让这里越发乱糟糟的,非常的逼仄。
  杨梅小心的绕过各家门前的障碍物,穿过好几条弄堂,才来到向前家。
  那是一间只有两间的木板平房,房子后边用油毛毡搭了一个三角形的棚子,那里是向家的厨房兼餐厅。杨梅到的时候,向前的妻子向婶子正在做饭。“向婶子!”
  “梅儿来了啊!”向婶子长得很瘦小,皮肤偏黑也不擅言词,即使是杨梅这样的孩子,又登过好几次门的熟人,见了面也只是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打了个照面,便又重新钻进了厨房。
  向前的娘听到说话声便从屋里出来,她的腿脚不便,拄着拐走得极慢。“宝儿你梅儿姐来了!”神情欢喜,咧着没牙的嘴笑开了花。
  “大娘,宝儿的药怕是快吃完了吧?我爸让给送药来!”边说着,杨梅边把手里的药包递了过去。
  “这……这怎么好,怎么好意思!”老太太嗫嗫着嘴唇,脸色胀红。孙子的药是没了,可家里没钱,上回欠钟大夫的药钱还没给呢。
  “大娘你就快收着吧,宝儿的身体要紧,我爸说,吃完这几幅就可以停药了。”杨梅摸了摸蹭到自己身前来的孩子,“咱宝儿啊,就可以跟那些能跑能跳的孩子一模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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