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那丫头今年不过十一二岁,小脸上还挂着才干了的泪痕,现在望着蒙蒙放亮的窗外天光,目光呆痴无悲无喜。也不怪她一个小孩子这幅打击过度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短短的一天时间,一家人全躺进医院里了。
  六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于婆婆便叹了口气,抹了抹通红的眼:“你先去弄点吃的来吧,等会儿要转院又是人仰马翻的。”
  老人也想不通,她好好的家,好好的儿孙们,怎么突然就翻了脸,打起人来连人命都顾不上了,亲兄弟啊,到底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这些她想不通,也不愿意去想,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王兰英出事,让二儿子和三孙子尽快的好起来。
  杨珍秀点了点头,到二嫂王兰英无声无息躺着的病房里看了一眼,便向外走去。
  乡卫生院建在与杨家村一河之隔的周家大垸,距离杨家村不下三四十里的路程。昨天天晚了,根本没办法把人送到临水县城里去,送到这里是唯一的办法。
  卫生院周围荒凉得很,并不靠街面,约摸要走上一、两里路才能到周家大垸的集镇周家台,那里有唯一的一家饭馆。
  说它是饭馆其实并不大,平常也只提供一些简单的吃食。像大家消费起来都不会太吃力的粥、馒头,还有面条和米粉。
  它的对面就是红星中学,也是乡里唯一的中学。四毛、七毛就在那里上初中,杨珍秀正在踌躇,要不要把四毛叫到卫生院来看看王兰英。
  应该没到那步吧,别吓着孩子。自己给自己打了气,杨珍秀还是收回了往中学方向去的脚步。
  “同志,给我打四份粥,还要……”
  “珍秀?”
  杨珍秀点餐的声音突然顿住!从饭馆里传出来的那熟悉却又令人害怕的声音让她只想转身落荒而逃。
  “珍秀,是我啊!”来人飞快上前,急忙拦住了她的去路,“珍秀,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不!不要,不要找我……”杨珍秀神情慌乱,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个人,“不要,不要……”拼命的摇着头,人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双手杂乱的挥动,她的思绪已经有些混乱。
  “珍秀别怕!别怕!”钟修文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她。他很清楚,往往杨珍秀这个反应的时候,就快要发病了,一发病就会伤害到自己。“你的病还没痊愈,别那么激动,我不会动你,再不动你好吧。”
  钟修文看着这样的杨珍秀,心里悔恨交加。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正一天天的好转,结果……事情都是自己给弄糟了!
  被禁锢住的杨珍秀慢慢的安静下来,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后背上的轻拍,以及几近呢喃的安抚,让她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不远处,杨传明带着齐昌兰、大毛正朝乡卫生院而来。
  昨天齐大君带人来打到杨传德家里去,原本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杨传德,并不想闹出人命来的,村里人送兄弟一家上医院时,他那会儿已经吓傻了,完全六神无主,在齐昌兰的拉扯下回了家,心里一个劲儿的暗示自己,最多不过是挨了顿揍,并无大碍的。
  哪想到今天杨传福他们回去了,说王兰英生死未卜,让他们赶紧带钱来转院。
  齐昌兰暗道倒霉,却又不敢不来。毕竟打伤人的是她的侄儿,若真的王兰英死了,她侄儿也跑不了。
  ……
  杨珍秀提着粥和馒头到来卫生院的时候,她的心绪并没有完全平复下来。颤抖着的双手,以及白得吓人的脸色出卖了她。他追过来了,他一直在寻找她!
  这份执着还有坚持,让她不知道应该害怕还是感动。
  看到那个蓬乱的头发,胡子拉茬,瘦了很多的脸,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感觉到了心痛,都是因为寻找自己吗?
  但很快心底涌起的恨意似乎更多一些!就是因为他,才让自己那么的不堪,在村子里更加抬不起头来。
  就在刚才,那人痛苦的望着自己说,“珍秀,只要你过得好,我,我可以不再找你,请你不要伤害自己!”那就是说,他终于要放过她了吗?
  两人再无牵扯也好,也好……
  “买个早饭怎么去了这么久?”于婆婆对杨珍秀说这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她只是觉得烦闷、还有不安。
  二儿媳妇转院的手续正在办理,等一下就会有县医院的救护车前来,是死,还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杨珍秀没有做声,她上前把粥和馒头拿出来,一份份分好,准备送给父兄。面上并无异常,只是颤抖着的手有些使不上劲儿,几次差点把粥给打泼。
  “珍秀你刚才买饭去了啊?”关注到杨珍秀的只有齐昌兰一个人,“是七毛学校对面那个饭馆吗?”
  这个问题让杨珍秀有些窘迫,她简直不敢去正视齐昌兰的脸,好像她的心思全被人看穿了似的,嗫嗫的答了声,“是”,便再无下文。
  卫生院里气氛难得的和谐,没有丝毫的争吵。于婆婆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回大儿子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就掏钱转院,显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正文 第084章钟修文
  陪同杨传德、三毛、王兰英上县人民医院的人选是杨传明、大毛和杨珍秀。
  杨老倌的腰休息了一个晚上,已经能够下地了,跟于婆婆带着六毛让齐昌兰接回家去。
  大家送走了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才齐齐出了卫生院的门口,过了周家台的河,还要步行三四十里路才能到家。只是刚一出卫生院,齐昌兰就停住了脚步,“娘,七毛的学校就在这里,这孩子才刚上的初中,在学校里也不知道听话不听话,我去老师那里打听一下吧。”
  不待于婆婆回答,杨老倌就发了话,“快去快去,来了总要问问地。”边说着,自己边拄了根棍子就往前走了。
  “顺带着也问问四毛!”于婆婆想了想,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好嘞,我晓得了。”齐昌兰难得的乖巧,挥着手应了声。
  只是待于婆婆一行走了之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朝红星中学的校门口走去,而是走向了路边站着的、目光追随远去的救护车的男人。
  那人身穿‘的确良’衬衫、卡叽布黑长裤,身形笔挺,只是形容有些憔悴不堪。挽起的衣袖露出的手腕上竟然有一支亮闪闪的手表!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高档货。
  “我是杨珍秀的大嫂,你叫什么?”齐昌兰走了过去,直接开门见山。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有人跟他说话。但当他听明白面前的女人所说的意思时,立马变得精神起来。“大,大嫂你好!”
  “别乱攀亲戚!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齐昌兰摆出一贯的强势,咄咄逼人。
  “大嫂还没吃早饭吧,咱们,咱们边吃边聊?”显然男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立即就回了神。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周家台唯一的饭馆。
  两碗饭馆里最贵的牛肉米粉摆上桌子,齐昌兰暗自点了点头。“你还纠缠着我们家珍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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