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别人为了讨好,那是半夜都有人跪在殿外了,她竟然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可不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么。
  虽说是他主子,但看她的样子,怕是一辈子都是个答应了,那还不如他爬的快呢。双福是又气又替她不值。
  “好,好。”张月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双福暗暗叹了口气,瞟了她一眼。转回头的时候,便恰好看到了往乾清宫走的秦衍,那原本对张月儿不耐的神情立马带上了笑脸。
  “奴婢参见督主。”
  “嗯。”秦衍淡淡回了一声,没有停留。
  张月儿原本是在低头快走,听到前头的双福喊了一句督主,抬头一看,果然便是东厂的厂督。
  她与苏宓算是那一批秀女之中最为熟悉的,在这宫里,她一个人都不认得,此时看到秦衍,莫名觉得有些亲切感,毕竟,他娶了苏姐姐呢。
  哎,真想问问督主,苏姐姐过得如何啊。
  不过,张月儿眼看着秦衍的背影渐远,终究还是没喊出口。
  万一多此一问,给苏宓造成了困扰怎么办。
  “哎哟,张答应,您怎么又停下来了。”秦衍一走,双福自然也恢复了常态,他看着朝向秦衍的背影发愣的张月儿,无奈地说道。
  “好啦双福,我来了来了。”
  而站在乾清宫的高处,朱景煜看着那个盯着秦衍背影,盯了好一会儿的女子,缓缓开口,
  “吕德海,她叫什么名字。”
  “禀皇上,她姓张名月儿,是您之前从交州秀女里选出来的。”
  “哦。”朱景煜眸色闪烁。
  张月儿么,她似是,认得秦衍呢。
  ***
  皇城里,因着石灯,宫道上还有些光亮。
  永安街便不同了,长长一整条街上静默而漆黑,然而有一处,奇异地亮着一盏小小的桐油灯,那火光昏黄里带着一丝黑烟,时不时被风吹散,混入夜色中。
  光影下,是一张藤桌和一个执书而坐的书生。
  那书生背脊挺得很直,季秋都过了,身上还是只一件白衿,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他五官俊秀精致,眼睑低垂,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册之上,在这黑暗中美好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但只有简玉珏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眼前。
  从昨晚开始,他便无端起了难过,心口有些隐隐钝痛。
  永安街上可摆摊位的位置不多,是以他每日起早便在这等着,今日因那无端的闷郁,他来的比往常还要早,谁知到了这,依旧还是看不进去。
  简玉珏将书放回身后的藤笈,既是看不进,便不可再亵渎这书册,不如还是习字吧。
  才书写了几张,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敲打声。
  他循着声音看去,是与永安街相交的那条夕水巷子。他从不生什么好奇心,是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天边晨光微曦,敲打声亦渐弱,木匠麻利地从巷子里走出来,一出来便看到了坐在那写字的简玉珏。
  木匠是个热情的性子,“哎哟,书生啊,在这看书写字呢,那方才真是对不住了啊。”
  都是穷苦人家,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早早来这街上占个摊位的,又是个模样好看的读书人,木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方才才来,你并未扰到我。”简玉珏抬头淡笑着回应了一声,他素来安静,不喜多言。
  木匠看了看那快燃完的桐油灯,心忖,这书生话少,可真真是个心善的,他摸着头忍不住解释道:
  “嘿嘿,我就是个木匠,来多接些活,那边夕水巷子马上就要开个旧书铺子,我想赶早一些,看看贵人能不能给我些打赏。”
  简玉珏不怎么习惯与人相谈,可还是沉吟了一声,“旧书铺子,那倒是很好的。”
  “可不么,我家里还有些书,又没得人看,准备拿来卖卖。”
  木匠憨憨地笑了笑,也没什么能继续说的,便朝着简玉珏挥了挥手,“书生,那我先走了啊。”
  “好。”
  第三十六章
  翌日清晨, 苏宓因着昨晚哭得狠了, 眼圈周围略有些红肿。
  早上春梅煮了两个鸡蛋, 敷了许久才褪下去。
  昨晚, 秦衍恰好在那时回来,是苏宓全然没料到的。否则, 就算借她一个胆子, 她也不敢这么直剌剌地当着面哭。按说见到他了, 该是会怕的哭不出来, 可也不知道为何, 满腹的委屈反而更深刻了一般, 止都止不住。
  不过,一想起秦衍后来说的话, 苏宓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至少督主瞧起来,对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小姐, 您一张招掌柜的质契, 可写了多久啊?”春梅正坐在石凳子上穿针,她一边咬着线头,一边抬头看着苏宓。
  也不知道小姐今天怎么了,呆愣了好久, 昨晚姑爷不是都回来哄好了么, 怎的还是魂不守舍的。
  春梅脆生生的一句话, 打断了苏宓快爬上耳后的粉红。
  “嗳, 我在写呢。”苏宓遮了遮手上戴着的珍珠, 重又执起笔。
  “小姐,您说奴婢在街上听到的,姑爷从泉州抓回来了抗倭的大英雄,是不是真的啊?”
  春梅与苏宓一同长大,性子也直,许多话,她便不会细加思量,想问什么就脱口而出了,所幸苏宓听了并未生气。
  “那当然不能作数了。”苏宓抬头回道。
  “督主抓人肯定有他的道理的,交州还有人传我和虞家表哥,那春梅觉得是真的吗。”
  “怎么会,小姐跟虞家表哥都没见过几次面!都是那些嘴碎的瞎传!”春梅放下针线急乎乎道,说完她瞧见苏宓对她温软笑笑,心里顿时明白,的确有些事,是不能只听传闻的。
  院子里有一阵的静谧和谐,苏宓就快写完契书时,门房处递来一张淡粉色请柬。
  苏宓在督主府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收到。
  她自然不知道,之前的许多身份不够的请柬已经都由冯宝挡掉了,毕竟以秦衍的身份权势,名声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可能无人巴结,只不过秦衍对这些素来不屑,他们现在就只能是将办法想到了苏宓身上。
  苏宓有些狐疑地展开,赫然是一张赏花的邀贴,落款红色,为大理寺正詹事丞。
  如今深秋都快过了,哪来那么多花可赏,大理寺正詹士丞又是一个官职,这显然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可是为何又只请了她,没有秦衍呢。
  既是有弄不明白的,冯宝又恰好留在府里弄封园的事,苏宓便差了冯宝过来一问。
  “夫人,您这就不知道了,这邀请您的,可不是詹士丞,而是詹士丞的正妻。盖上那章是刻意为之,以显得对受邀之人的尊重和更为郑重。”
  当然了,这明面上是如此,其实与苏宓想的一般,还不是就为了讨好秦衍,以谋求以后的照拂么。
  苏宓自是听懂了,“冯宝,你能不能替我去东厂一趟,问问督主,我该不该去?”
  她出身商户,对这类官派以前从未遇到过,生怕去了给秦衍惹麻烦,贸然拒绝也惹麻烦,还不如问清楚了,照做就是。
  “是,夫人。”
  冯宝应了一声,詹士总归也是正六品的官职,比起之前不入流的,冯宝也觉得该去问上一问。
  苏宓在院内继续做些和旧书有关的杂事,临黄昏的时候,冯宝赶了回来。
  “夫人,督主说让您去吧。”
  这倒是出乎苏宓预料了,原以为秦衍是不喜这些场合的,“我一个人?”
  冯宝跑的有些喘,顺了口气,“是啊,督主说那些只是小官之妻,不敢欺负夫人的。”
  冯宝其实也不知道为何督主会叫夫人去,明明秦衍是最不屑此类的,他只记得去到了东厂正堂,问了此事,督主沉吟了一阵,便开口说了一句,“教她去吧,哭起来实在太过麻烦。”
  可不是麻烦么,心思这么多,不让她去,还以为谁又嫌她商户女的身份了。
  冯宝不知道秦衍所想,苏宓也没想这么许多,既然说去,那便去了,反正她万事说话小心一些,就不会有错处。
  等到了请柬上的那日,苏宓细细打扮庄重了些,换了一身暗色织锦夹袍,才去到那约定之处。
  蠡园里,以詹士丞之妻为首,后头也站了好几个女子,皆是笑容妍妍的模样。
  本就是为了讨好苏宓的,委屈肯定是不会有的,暖室里的花也比苏宓想的要多一些,蠡园的景也不是那般的无趣,与她们赏玩了半日,心情总还算是愉悦,反正都是些虚与委蛇的话,苏宓说起来,也不算差。
  临了了,到了散场的时辰,虽然推拒,不过那些个小官之妻还是将她送到了蠡园门口。
  春梅看了看天色,撑起一把雨遮,“诶,小姐,咱们的马车呢?”
  苏宓闻言蹙眉往左右看了看,明明来的时候,车夫是停在这的,怎么一个下午便不见了。
  “督主夫人,马车若是走了,妾身可送夫人回去的。”那詹士丞的妻子眼尖看到,立刻上前谄笑道。
  苏宓闻言回头笑笑,刚想说句待我们再找一找,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挺拔的身影,就在官道对过的屋檐下,旁边是她熟悉的那架蓝盖马车。
  天上淅淅沥沥地落了些小雨,一片青灰色的砖瓦台檐,远处是雨帘漫天。
  秦衍一身鸦青色的阔袖圆领长袍,姿容俊美,负手站立在马车边上,兴许是在意到了苏宓灼灼的目光,他转向她的时候抿唇笑了笑。
  “来。”
  苏宓今日赏了许多美景,看了许多好看的秋花,但现下想起来,却都不及此刻秦衍的万一。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对秦衍是哪般的喜欢,但从昨晚到今日,她忽而就明白了,不是恩人那般的喜欢,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第三十七章
  今年的冬日较前年要暖上一些, 应天府离交州不远, 虽稍有些湿冷, 苏宓也能习惯。
  房内, 春梅点上了青铜鎏金质立式熏笼,登时隔开了外头初冬的冷风, 暖香一室。
  鸡翅纹榆木的靠榻上, 铺着一条厚厚的床褥子, 苏宓紧着一身藕色裙袍, 外罩了一件素绒绣花袄, 随意地倚坐在上面。
  她怀里揣着个铜质手炉, 另一只手则翻看着册子,正在挑选掌柜的人选。
  征掌柜的告示一早贴了出去, 来征选的人也不少,原本想等开春再筛,可请的木匠赶工提早整修完了铺子, 空放着也是浪费。苏宓便只得先上了心。
  “小姐, 您可不知道,咱们铺子还没开张呢,前头就热闹的很。奴婢去的时候,好多人在瞧呢。”
  苏宓抬头笑了笑, “是啊, 赚不到钱的买卖做的人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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