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所以对于生死,他近乎麻木。
  可是眼前这个小人儿,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看惯了生死的人,却不能看到她皱一下眉头,更不要说看她流泪了。
  她为了他掉了眼泪。
  榕桓突然有些烦躁,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她想要救的人,无论如何他也要为她救回来。
  洗完澡,祁谙拿了干净的里衣给他。
  榕桓穿上里衣,想要离开,祁谙却牵住了他的手,“哥,我想你陪我睡。”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唤他‘哥’。
  榕桓不知道这个字此时是何种意思,因为祁谙这么叫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他记忆中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六岁时,他受了伤躺在床上,祁谙以为他要死了,哭着喊他‘哥’。
  第二次是四年前他离开时,祁谙站在门前,拽着他的衣衫,轻声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榕桓愣神的功夫,祁谙已经整理好床褥,自己躺了上去,留下了外面的位置给他。
  榕桓只沉吟了片刻,便掀开被褥躺了上去。
  祁谙顺势拱入他怀里,小脑袋搁在他胸口处,双手环住他的腰。
  上一次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还是她六岁以前。
  这些日子,因为溪棹的事情,祁谙寝食难安,可是榕桓去追裕泽,祁谙自然也是忧思担心,所以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榕桓自是更不用说,鞍马劳顿,几夜未合眼,此时也是疲惫不堪。
  所以两人没有说什么,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
  翌日清早,祁谙醒的比较早,见榕桓还在睡,便越过他下了床,想要嘱咐厨房给他做些好吃的。
  打开房门,便见湖边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房门,背影挺直修长,一身粗布衣衫却不显落魄,在芳林居如画的景致衬托下,反倒让人觉得宁静致远。
  祁谙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怎么,太子殿下肯屈尊前来了?”
  男子闻声转身,犹带着两分稚气的俊秀面庞上是儒雅的笑容,躬身,“皇姐。”
  祁谙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还以为我们家允之不认识我这个姐姐了呢。”昨日见到允之,着实吓了她一跳,只是允之没与她相认,她便也顺势装作不认识了。
  “皇姐说笑了。”祁允好久没见到祁谙了,心生亲切,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家皇姐的头发。
  “你不是同花叔在一起吗?怎么现在会与这位女大夫在一起?”祁谙有些不解。
  “花叔年后便去了玄蜀国,我担忧兄长临门关一战,所以并未同去,又听到劫粮一事,便想来泉州查探,路遇霍香薷,便同行了。”祁允为祁谙解释。
  祁谙有些失望,本还以为花叔会一同前来呢。
  虽然没见到花叔,但是见到祁允祁谙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拉起他的手,“想吃什么,皇姐要厨房给你做。”
  祁允还未说话,祁谙方才出来的房间的门再一次打开,穿了外袍未束腰封的人走了出来,看到祁允,倒是毫不意外,“允之来了。”
  祁允眉头忍不住挑了挑,看了一眼明显是刚刚起床的榕桓,又看了一眼自家皇姐,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见过兄长。”
  皇姐不是不要嫁给兄长吗?不是要抛绣球招亲吗?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第38章
  揭真相
  祁谙见到祁允很是开心, 跑到厨房去说要亲自下厨做些东西给祁允吃。
  祁允站在那里瞧着祁谙的背影消失, 方才转身望向榕桓,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榕桓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一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舒朗, 面色温润,面目犹带稚气,但眸子里却是沉稳果敢。
  “兄长请。”祁允后退一步, 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榕桓倒也没有推脱, 走过去坐了下来,祁允也在他对面坐了下。
  云莲为两人斟了茶水, 然后退了下去。
  面对祁允,榕桓向来冷然的脸上露了几分温和, “这几年可还好?”
  祁允点头,“跟着花叔走了许多地方,长了不少见识, 是在宫里从未见过的。”
  许是几年不见, 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沉默,除了寒暄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祁允微微抬眸看着面前棱角分明的脸,榕桓恰好垂眸看过去,两人对视了一眼, 祁允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笑什么?”
  祁允低头复又抬头,黑眸中染着些赧然, 却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想起小时候很是惧怕兄长,此时与兄长这般对面而坐,倒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祁允出生时,榕桓已经十几岁了,到祁允记事儿起,榕桓已经有了兄长的威严,对祁允而言,榕桓更像是一个长辈,而非平辈。
  榕桓静静打量一番面前的这个少年,少年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着,不再像以前那般腼腆青涩,赞许的点点头,“允之长大了。”
  祁允眸中绽开一抹笑意,有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兄长在他心里,是一个想要攀越的高峰,那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一直是他的仰望,能够得到他的赞赏,是他一直以来的渴望,而如今,亲耳听到这句话,饶是祁允再淡定,还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裕泽的事情,兄长打算如何?”祁允面上严肃起来。
  榕桓倒是不意外祁允知道裕泽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溪府里了。
  榕桓端起茶盏,白皙的手指抚着杯壁,垂着眼眸,“你觉得呢?”
  “裕泽潜伏在咱们大渝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兄长心中自然是清楚的,玄蜀国这两年并不太平,裕泽想要做皇帝,但是他上头还有太子,所以即便咱们大渝想要与玄蜀和平共处,裕泽却不允许,若两国和平了,那玄蜀也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玄蜀国的大皇子是长子嫡孙,是玄蜀国的太子,裕泽即便再有才能,却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而裕泽自幼聪慧,太子自然无比忌讳,可惜太子终究太过平庸,没有裕泽的经世之才。
  大渝虎视眈眈,前有沉锦,后有榕桓,整个大渝固若金汤,若想要吞了玄蜀国也不是不可能,这些年若不是裕泽运筹帷幄,玄蜀国也不会安稳这么多年。
  听闻祁允的话,榕桓眉头轻皱,略略抬眼。
  祁允食指绕着杯沿打着转,不动如山,丝毫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榕桓的称呼变了,而祁允也听出来了,食指微顿。
  不过一瞬,祁允再一次抬头,“裕泽在我大渝搞出这么多事情,劫粮一事直接导致了兄长临门关一战的失利,兄长知道原因吗?”
  祁允并没有真的想要榕桓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玄蜀国皇帝已经年迈,太子登基不过这几年的事情,裕泽绝不会任由太子如此轻易的登上皇位,而太子却想要除掉他,可是除掉了裕泽,玄蜀的边境便不保,所以,只要大渝与玄蜀之间的征战不断,裕泽便有机可趁。”
  临门关一战若是胜了,大渝与玄蜀至少有十年的太平日子,在玄蜀国太子的心中,不过丢失几个城池而已,他最大的威胁则是那个对他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弟。
  榕桓的心动了一下。
  祁允说的这些,榕桓并非不知,此时他心中那些别样的感觉,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
  祁允被榕桓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的有些紧张,即便他跟着花叔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沉稳的性格,可是面对自家兄长,还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孩童的模样。
  “太子殿下想要吞了玄蜀?”这看似是一个问句,榕桓的语气却非常笃定。
  祁允被人说中心里,微征了一下,却并没有失态,澄亮的眸子对上幽深的视线,毫无波澜。
  这些年,玄蜀的二皇子隐匿在大渝兴风作浪,而他大渝的太子殿下,也并非在大渝的皇宫内饮酒作乐,逍遥快活。
  这些年,大渝的太子殿下随着当代神医悬壶济世,但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玄蜀。
  祁谙端了些点心站在廊下的柱子后,这个地方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两人的谈话,听到榕桓的那句话,祁谙握着托盘的手有些发紧。
  祁允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辩解,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望着远处的亭台水榭,反问,“兄长不想吗?”
  亭子内陷入寂静之中。
  良久以后,低沉的嗓音响起,“允之,你可知皇上为何不亲自教导你,而是要杨相做太子的恩师,又要太子跟随花叔身侧遍游大江南北?”
  祁允笑了,“杨相满腹经纶,却老旧古板,我身体里流的是父皇的血,骨子里有他的桀骜不驯,父皇既希望我能从杨相身上学到治国之才,也希望杨相的古板能够影响我,让我不至于做一个离经叛道的皇帝...”
  祁允转身望向没什么表情的榕桓,“跟随花叔,是因为花叔心地善良,为医者与为皇者有着相通性,为医者救治天下为病痛所折磨的人,为皇者则救治天下所有为生活所迫之人,父皇希望我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做一个良善的皇帝。”
  “我说的可对,兄长?”祁允面上是斯文儒雅的笑意。
  祁谙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祁允,半晌,五味杂陈的叹了口气。
  榕桓沉默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比三叔更适合做皇帝。”允之很聪明,他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他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祁允撩袍坐下,“父皇并不想做皇帝,皇位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束缚,束缚了他一生,剥夺了属于他的快乐,可是我从一出生那天起,便注定了是要成为皇帝的人...”
  “而我想做这个皇帝。”祁允望着榕桓,语气坚毅。
  注定做皇帝的人和想要做皇帝的人是不一样的,注定做皇帝的那个人只是做皇帝而已,而想要做皇帝的那个人,心中必有了想要做皇帝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为了权势,可以是为了财色,也可以是...为了抱负。
  榕桓顿了半晌,站起身,拱手,“臣愿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祁允面上不动声色,垂在膝上的手却是轻轻擦拭了一番沁出的汗液,方才站起身扶起榕桓,“兄长不需如此多礼。”
  父皇这些年无心朝政,早有退位之心,朝中大臣对玄蜀国向来持有不同态度,但是只要兄长应了,这玄蜀迟早必是囊中之物。
  祁谙背靠在柱子上,望着屋檐,有些恍惚。
  神采飞扬的少年太子,征战沙场的青年将军,谁不想有一番作为呢?
  *
  又是两天,溪棹还是毫无起色,霍香薷每日待在溪府内守着溪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为溪棹延长几天性命而已。
  裕泽既然如此迫切的想要杀了岑香月,那岑香月身上必然有裕泽要灭口的原因,所以,岑香月到底知道什么成了祁谙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祁谙托着下巴看着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的岑香月,若有所思。
  短短几日,岑香月急剧的瘦了下来,下巴也尖了起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起来很是狼狈,再也没有了知府千金的风采。
  “还是不想说吗?”祁谙开口。
  岑香月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祁谙在说什么。
  祁谙与榕桓互表心意后,对感情也有了些了解,易地而处,若是兄长如裕泽对岑香月一般对她...
  祁谙怔了半晌,竟是有些无奈,若兄长真的有一日这般对她,她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情之一字,当真如毒素一般,无药可救。
  “有一事,不知你可知。”祁谙敛回心思,淡淡开口,“当日你不想嫁给溪棹,所以找了土匪要他们绑了溪棹,要杀了他,你可知是谁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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