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去东合酒店。”年轻的军爷靠在座椅靠背上,随即交叠着腿,看着手中拿着的礼服盒子,转头又看向眼里满是耀人光芒的灵珠,发现对方的眼神忽然颤动了一下,几近掩饰一般半垂下眼睫,随后再睁开才恢复平静。
  九爷顺着金小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坐在轿车里面的有过照面的陆先生。
  陆先生仰头看着灵珠,灵珠垂眸对着陆先生微微点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视线的交汇短暂而充满九爷不明白的故事,他笑着说:“那是东北大军阀的侄子,陆谨,金小姐好像总是很在意他呢。”
  灵珠没必要解释,可上辈子就是因为自己是陆先生养着的宠物,又同时招惹了白九势,才弄了一系列的事情出来,导致自己的死亡,现在她既然和白九势已经撕扯不开,那么就不要招惹陆谨。
  他们一个疯子,一个变态,她总不会重蹈覆辙,她发誓。
  “只是很感激他,九爷可能还不清楚,昨天姐姐想要推我下楼,是陆先生救了我。”
  “原是这样,那我下次见到他,可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九爷依旧在笑,却让人觉得未免笑的太假。
  从梨栈街到日租界还是有一点距离,路上两人没什么话说,都被太阳晒的懒洋洋的,九爷嫌热,也觉得阳光似乎太刺眼了些,把自己的帽子戴在了灵珠的头上,灵珠侧头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白九势看着脸蛋似乎比自己巴掌还小的灵珠,看着车边繁华的风景,有种忽然涌起心头的愉悦和对未来大展宏图的渴望。
  他注定不是池中之物,白九势渴望的,他一定会得到,他看得出身边的金小姐和自己一样有野心,那么他就得一直一直做那个可以守护金小姐野心的靠山,不然恐怕只要落后一点,就能被她抛弃了呢。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灵珠被看的不耐烦,叹了口气,和白九势对视,“你是深宫怨夫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吃了我给自己报仇。”
  白九势哈哈大笑,简直爱死了灵珠这般俏皮的和自己说话:“是啊,金相公在外恐怕还有不少相好,奴家日日以泪洗面,苦等半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磨刀霍霍出门去,左一刀右一刀……”
  灵珠看着白九势,就等他接下来还想说什么……
  白九势却自觉停住了嘴,说:“开玩笑。”
  “哦。”灵珠似乎混不在意,不着痕迹的颤了一下手指。
  “对了,金小姐对刘鹤似乎过分的好了,是想要学习他开店的流程,还是找他要门路?”白九势转移话题。
  灵珠顺着对方的话说:“都有,但最主要的是刘老板是个有趣的人,和刘老板做朋友很有意思。”
  白九势很认真的考虑灵珠说的话:“金小姐莫不是想要不再北平住了?想要自己发展事业?”
  “你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和金小姐一块儿赚钱啊,金小姐以后一定大有所为,我可得好好抓住机会赚一笔才是,更何况金小姐说过要养白某,白某也算是比较优秀的合伙人不是吗?”白九势意指剿匪事件。
  灵珠轻笑,摇头说:“九爷还是想想怎么在天津跻身名流的好。”
  “那等白某日后在天津有了一席之地,金小姐就肯赏脸合作了?”
  七格格的确会说些话误导和诱导别人,但是有些正经的话,是绝对不能随便答应的,她明知自己已经和白九势黏的太紧,暂时无法摆脱,未来无可预知,那么总要做些什么,掌控主动权,就像她现在这样做的一样,让还不像上辈子那样完全无法控制的白九势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但是这不代表她要和白九势之间系个死结。
  于是七格格说:“九爷,若是你能走到那一步,恐怕想要和您合作的人,大有人在,也就瞧不上灵珠这点儿资产了。”
  “而且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灵珠此时可是一无所有,爹爹和哥哥才是家里说话的人。”
  “所以……”灵珠将细长的白皙的手指放在浅色的唇瓣间,轻轻发出‘嘘’的声音,蛊惑着步步紧逼的白九势溃不成军,“享受当下吧,九爷。”
  另一边,看着新好友金小姐远走,刘老板顿觉失魂落魄,当电话响起,刘老板接起来,发现是之前联系的天津晚报,说是要核实一下半月后的第二面服装广告宣传的事情。
  刘老板这才打起精神,豪气的挥手说:“撤了撤了!我有新的照片,绝对震撼!我要第一面最大的广告位!如果可以,把北平和上海那边也联系起来,第一面的广告位,我都要了!”
  “说的什么话,我本来就有意要在下个月开工在北平和上海开分店,提前宣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的作品会让所有人都惊叹的!哦,不对,是她,她会让我的作品得到所有人的追逐、渴望与赞美!”
  灵珠还不知道,她要的平淡和小富即安在她答应为刘鹤当模特的那一刻就改变了,她的人生多了一种更加波澜壮阔的选择,充满荆棘玫瑰也充满责任与荣耀……
  第30章 管家
  和北平相比, 这里的文化气息要稍微少那么一点, 茶馆也少了不少, 但比北平的洋楼也多些。
  灵珠喜欢逛茶馆多过舞厅,因为她觉得在黑漆漆满是闪光灯下面看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扭腰摆臀不如在戏园子里面看青衣身段婀娜。
  灵珠在天津待了十天,这些天她没少被白九势约着出门看戏,但十次有九次她拒绝了, 之后又独自出门逛遍这里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王爷和世子这些天也很安分, 世子原本一刻也闲不住, 到了天津却一反常态,完全不喜欢跑出去浪, 而是经常跟在灵珠身后,像个大尾巴松鼠,摇摇尾巴,满眼好奇。
  王爷除了去医院,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之前说过想要立时离开天津的念头也被打消, 因为那少佐的酒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中间除了点问题, 取消了, 改到下半月去了。
  王爷亲口答应让灵珠和白九势参加酒会, 酒会日期改了,也是不好意思半路改口, 便只好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继续待着。
  当六姨太出院那天, 灵珠终于去了医院, 看见了瘫痪在轮椅上的白琬。
  白琬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看见灵珠便不认得,可怜兮兮的趴在王爷怀里,王爷脸色复杂,但是没有推开。
  六姨太和五姨太算是闹翻了,两人见面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懒怠表演给王爷看,而是互相冷嘲热讽,在王爷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的时候,五姨太才乖乖的不说话,六姨太冷笑一声,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脸嘲讽。
  从医院回到酒店,时间不长,灵珠看完这两个病号,不愿意跟着回去,而是想要去和一品馆的刘老板看看他新进的一批布料子,结果被王爷拦住,说道:“今天别出去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
  灵珠在这边待得几乎忘记北平的事情,可一旦被提起,那简直就像是被人拉了警钟,瞬间清醒,疑惑的询问说:“怎么?又要回去了?六姨还没好呢,不能走动的。”
  “那不碍事,主要是大家都同意回去了,总是住在酒店算什么事儿?更何况白先生那边的约定珠儿你也不用担心,我要了他们警局的电话,回去后再打电话过去,说家中有事,以后好好赔不是便可了。”王爷这次声音无比坚定,他的确是见识了这里的繁华,可说到底,北平才是他的家,那里更是皇帝住的地方,怎么能叫他不爱呢?
  “白琬这边伤势还不能剧烈颠簸,所以我会让五姨太留在这里照顾白琬,让他们租一个小公馆住下,等到白琬好了,就也回去。”
  看灵珠还想说什么,王爷直接伸手表示自己不想听,他说:“灵珠,听我一句,我不喜欢这里,如果你喜欢,可以在这里和你大哥一块儿多住些时日,经常来逛也是无所谓,但是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也不喜欢我。”
  老王爷站在医院门口和他最爱的女儿说心里话,其实前面的所有都让灵珠有一堆理由可以劝过来,可最后一句,却让灵珠哑口无言了。
  她忽然捏了捏爹爹的手,说:“不能再等等吗?等两天,我们再回去?”
  旁边的六姨太阴阳怪气的说:“还等,非要等到我们母子两个在天津被人弄死才好吗?老爷,我早就觉得天津这个地方克我和宝玦——宝玦是六姨太才出生的婴儿的名字——我是一刻也不像呆在这里了!”
  王爷没有看向六姨太,而是看向灵珠,说:“你弟弟刚出生还没有见过那边的亲朋好友,没有三洗,这不吉利,珠儿你还是听话啊,要么跟爹爹回家,要么就让爹爹回去,好不好?”
  原本胖乎乎的王爷在这些天瘦了一大截,终于是决定回家,和灵珠说出口,才觉得如释重负。
  灵珠哪里能拒绝呢,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阻止,她的逃难之旅失败的彻底,却让灵珠没那么失望。
  她对王爷说:“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开心就好,你只要知道,我做的很多事情,很多决定,都是想要我们好好的,就可以了。”
  老王爷点头,他虽然觉得灵珠的确是越来越有主见,但是她还是自己的小姑娘,这一点没有改变。
  灵珠一大家子在医院门口做出了回北平的决定。
  世子一蹦三尺高,比谁都兴奋的收拾东西,期间还和灵珠讨论白琬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灵珠撇了半秃的大哥一眼,说:“你管她,反正她和我没有关系了。”
  世子爷哈哈一笑:“你总算是开窍了啊七妹妹,我方才真是担心你一个心软,又被那小蹄子给蒙蔽了,笼络过去,还心疼她的伤,要我说,都他妈活该,最好趁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了,算了,不然要是再碍了我的眼,我一定亲手结果了她!”
  灵珠听总是嘻嘻哈哈的世子爷说话毫不留情,好奇大哥和白琬到底是哪儿有过节,世子打死都不说,只模模糊糊的解释:“有些人,天生恶毒,我不整她,都是我善良过头。”
  灵珠笑:“大哥你现在说起来威风,可要是论行动,我可不信。”她太清楚大哥现在的毛病是什么,无非是自大又没有眼界,笨的让人无奈,也让人心疼。
  “不信算了,大哥以后证明给你看。”世子吹起牛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一屁股坐在楼下餐厅看美女。
  灵珠对此无言以对,但好歹大哥没有像在北平那样出去喝花酒,没去小赌丨场玩几把,不然以大哥这种外地人必定掉坑的体制,恐怕会被坑的掉几块儿肉,才能回北平。
  灵珠在天津不过十日,就和刘老板无话不谈了起来,中间偶尔巧遇陆先生几次,和白九势去过几次戏园子,粗略算来,收获不菲。
  她盘算着这次回北平,当王府大门被人砸开,自己报上白九爷的名头,会不会有效果,想着如果好好说话,自觉的把家财全部捐出去,让那些土匪似的军阀不要伤到人,能不能行得通。
  就连上车的时候,都在算时间,没有和外面的五姨太告别。
  五姨太却总是热脸贴上来,乐此不疲一样,还总一副不知道为什么灵珠对自己突然冷淡的样子,做给王爷看。
  七格格才不想和五姨太整这些宅斗的戏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马上家里会被一洗而空,到时候指不定这位喜好富贵生活的五姨太还能不能跟着受苦呢。
  回北平的车子,还是当初从北平开出来的那两辆车。
  之前一直放在车行做保养,现在开出来,就和新的没两样。
  五姨太很高兴能留在这边照顾白琬,但是要和王爷分开的时候却又哭的稀里哗啦,灵珠很怀疑这人上辈子是个水龙头,说开就开了,反观自己似乎只有回来的那天情绪波动过大,其他时候从没有觉得哭能解决问题。
  他们没有和白九势说一声,直接走了,车子开过天津著名的歌舞厅一条街,从近路出去,穿过当初被劫持上山的峡谷,然后一路开向北平。
  回去的时候,灵珠和大哥一辆车子,王爷和六姨太一辆车。
  灵珠坐在后面思索,世子爷就呼呼大睡,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踏实过。
  当时间一点点过去,又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灵珠看见北平的城门,一面期望这个时候城内已经被军阀抢光了东西,一面又期待着因为自己这个未知因素的回来,改变了一点东西,可等车子驶到王府门口,路上也没有任何已经发生过那场灾难的异样。
  灵珠下车,看着肃王府的牌子,有种自己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命运的焦急,又有一种发生吧,就算发生了,自己也不会怕的淡定。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还没等他们混合成一种东西,灵珠的脑袋就被从身后伸出来的魔爪拍了拍,随后灵珠就听见大哥恢复了精神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灵珠‘哎’了一声,自觉已经尽力,忽而什么都不想了,笑的眼睛弯弯的,跟上去,说:“我要和爹爹告状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大哥也笑,说:“幼稚。”随后低下头来,说,“不然你随便揉我的,报复回来?”
  七格格嫌弃,说:“你几天没洗头了,我才不要碰。”说着,跑远了。
  剩下世子爷自言自语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辫子,然后也嫌弃的搓了搓手,大喊自己的跟班马平安——也就是管家的儿子——结果管家却支支吾吾的说:“平安他最近老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估计晚点儿也就回来了。”
  世子爷骂了一句说:“回来让他准备准备,晚上再陪我一块儿出去,真是几天不见,玩的比爷都野,他最近都和谁一块儿混呢?”
  管家低着头,手心满是汗水,心虚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第31章 转折
  ——这是他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段日子。
  马平安跪在乔家钱庄门口的时候, 依然这么想。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乔家钱庄三年前就已经和某些军官达成了合作协议, 现在越开越大, 和银行也有合作,南北分行保密工作做的是现在全国最好的,当然,要债能力也是最好的, “我们不能再给你一个时间了, 马平安, 你那个总是和你混在一块儿的主子呢?你没有和他说吗?”
  马平安看着地上的蚂蚁,心思还不在面前的乔家管家身上, 他像是想好了退路,有恃无恐:“我又不是给不起,再给我几天时间,马上就可以搞定了。”
  “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马平安,平时看着你能带世子爷到咱们这下面来捧场, 叫你一声小马就很给面子了,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乔管家宽限了马平安很多天, 给足了面子, 现在已经快到月底, 就要统计一个月的账目,这边漏洞太大, 上面的人也不高兴, 乔管家发出最后的通牒, “再给你最后一天,一天后你要是拿不出来在我这里借的八千银元,我就直接找上门去,让老王爷亲自评评理,到底是你被赶出来,卖身契给我们,还是老王爷会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帮你把账付了。”
  马平安笑道:“乔哥你就放心吧,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最近在倒腾一点儿东西,东西只要卖出去了,保证第一个就把您的钱给换了。”
  乔管家心中一动:“你还不如直接把东西带过来,看看值不值那个价钱,我说不定就让东西把账给抵消了。”
  马平安最近既风光也愁容满面,他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就在世子爷全家离开北平没多久,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好在他能弄来一点时间缓和,被父亲打了一顿后,哭喊着让父亲帮忙从王府的库房里面搬出王爷不常用的古董摆件,现在正愁没有买家,因为他们可不敢卖给本地的买家,因为这种东西是偷出来的,来路不明,若是阴差阳错的又回到了王爷手里头,那他父亲和他就是头号嫌疑犯!
  叛主的奴才可是没有人肯要的了!
  更何况马管家这辈子都服侍肃王爷,让他离开王府,不易于要了马管家的老命,所以马平安心里还是打算着将此事偷偷摆平,然后弄几个赝品回去充数,一切便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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