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林宝林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年九岁的十五公主。
  公主和这个生母向来不亲近,对她的尊敬还不如教导自己的尚宫,是以,被这样死死抱着,呼吸不畅,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可是这次是皇后亲自过问,要自己来探望生母,凡事只得忍耐。
  “宝林,你这是怎么了?放开本公主可好?”
  林宝林根本听不到公主的话,她已经快被吓死了。她是和梅美人不合,也时常互相使绊子,上眼色,但却真没伤人害命的心思。如今,因为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多少人命丧黄泉,林宝林不觉得痛快,反而怕得要死。
  那日和章和帝游园,恰巧碰到梅美人与许御女起了争执。一般说来,自己应该回避,毕竟,连帝王自己都不想管那些事儿。可是偏偏自己上前了,偏偏,和梅美人冲突时,不小心撞到她,接着也不知道谁的缘故,许御女被推倒在地,竟然……林宝林也曾失去过孩子,一眼就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开始,以为是着了谁的道,卷进谋害皇嗣的阴谋里去了,吓得魂儿都没了。后来,章和帝生生压下了此事,林宝林不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害怕了——这分明卷入了更可怕的皇家阴私里面,不死也得死!接着,梅美人去了,许女御也去了,紧跟着宫里天天儿都有人不明不白的去了,林宝林每天提心吊胆,就等着白绫毒酒送到自己面前。
  她只是不明白,玉昭仪究竟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她告诉自己的,如果在御花园遇见“有趣儿的事儿”,务必过问一二,必然有想不到的好处,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若是无心,未免太过巧合,若是有意——此次涉事的人,虽然都和她说不上相处和睦,却也没一个称得上“死敌”啊?而且,这种秘事,从当时许御女的表情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孽种,和她素无往来的玉昭仪更不可能知道才对……其实,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就算都是玉昭仪设计得自己,难道自己还能真把她供出来不成?
  从掖庭出来后,淑妃再没搭理过林宝林,而她在宫中,除了淑妃,本来就毫无根基,倒是树敌无数。唯一稍有牵扯的,就是玉昭仪。知道了皇家阴私,一千一万都是个死字,提到玉昭仪,不过多一个陪葬的,不提她,自己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女儿反倒可能从此有了依靠。更何况,自己半点证据都没有,凭章和帝对玉昭仪的宠爱,和她一贯的行事,哪怕心中有所怀疑,也不一定能致其死地。若是说出了她又弄不死她,自己的女儿,就根本没有未来可言了……
  别人不清楚,林宝林却是知道,从章和帝生辰,玉昭仪从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开始,章和帝再没宠幸过其他人。之前只是怀疑,因为基本上,玉昭仪不方便的日子里,都是自己“承宠”,而和玉昭仪在一起时龙精虎猛的帝王,却每每都是纯盖被子。许御女出事后,林宝林就确定了——从章和帝当时的表情和之后完全不问询就定罪来看,他一开始就确定许御女犯了……可是,林宝林记得清清楚楚,许御女这个月分明是承过宠的!章和帝是什么人,林宝林太清楚了,他根本就不记得许御女是谁,那么,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孩子不是龙种?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堂堂帝王,竟然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这样的盛宠,比之当年的王贵妃也不差什么了。如此,林宝林哪里敢往玉昭仪身上牵扯什么?
  林宝林等啊等,等到公主第一次来探望自己,还以为是临终前的恩典,却害怕被人探听到什么,连累公主,连遗言和腹中万千嘱咐都不敢提一个字。之后却没人再来,又等啊等,等到解了禁足,也不敢踏出寝殿半步。直到半月后,章和帝招幸,一点儿没提之前的事儿,林宝林才确定,自己莫名其妙保住了一条命,甚至,“圣宠不衰”。
  她只能庆幸,自己不曾忙不慌地对谁说出事情和玉昭仪有些关联,至此,坚定了暗中跟着玉昭仪脚步的决心。
  的确,林宝林承认,自己不聪明,甚至是有些愚笨的。往日那些言行,说不上故意,却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观感。可是林宝林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容貌身段,林宝林没有任何可依仗的东西,家世没有,才华没有,连体贴小意、心机城府都拿不出手。若不是坚持那样“奇葩”,淑妃如何肯用自己,章和帝又哪里还记得一个林宝林?可是,在掖庭,梦入神机之后,林宝林忽然觉得自己对男人相当了解,果然,一回来,就能和婠婠公主分庭抗礼,之后更是盛宠。可是,在万寿节,玉昭仪一出场,林宝林就清楚自己必须退让。这样的女人,只要男人还没厌倦,就不是其他女人能撼动她地位的时候。此时和她作对,除了自取其辱,再没其他可能——当然,在这过程中,皇帝对她地爱宠也会慢慢消磨,可凭什么自己要做那块磨刀石呢?
  历经世事后,多少当年威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女子湮灭在时间中,林宝林依然是林宝林,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女儿远嫁。突然,有一天,她对身边的人说——其实,我觉得我很聪明呢。
  年轻的小宫女面上应着,暗地里撇嘴。
  真是个奇葩。
  后事不谈。
  刚刚过了年,宫里还到处是对联儿、福字、如意结,却半点找不到喜庆的味道。今年年节,宫中接二连三去了不少人,说起来都是生病意外,可积年的老人都知道,分明是上位者的手笔。能让他们不顾年节不见血的传统,频频下手,自然是聪明人都不敢过问的大事和阴私。
  所以,青青刚解禁,就发现宫里的滑头们都老老实实的,比任何时候都谨小慎微。可惜,皇后之前布的局,下边人也不敢随意停止,所以,从处处都完美无缺的后宫走进冷冰冰的永和宫的章和帝,瞬间变了脸色。
  他真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胆!
  虽然这个月因为避讳,自己不能招幸曲青青,也不能到永和宫来,但是却从没忘记这个女人,赏赐一天不少,就担心宫里人捧高踩低,在这女人本来就难过的时候捅刀子。可现在,章和帝看到了什么?宫里人什么时候这样看不清上意?明明正当宠,却被克扣到这个程度!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宫里连块炭火都没!青青体弱,任儿也幼小,如何熬得过?
  章和帝一个眼色,程元珍立刻跑出去,请太医过来。
  章和帝带着怜惜,将下跪迎接的青青扶起来,为手中冰凉的触感皱了眉。
  太医看过,只说娘娘和晋王都还好,只需将养数日即可。章和帝最清楚这些太医的弯弯绕绕,也懒得追究,反正他们自己知道用药,能帮青青养好身体就行。
  本来,永和宫一解禁,章和帝就赶来,比皇后预计的快了一天还多,确实是“憋”得很了。也不是真心要为一个女人守身,只是对着其他女人,不管什么类型,都觉得差了点儿味道,勉强为之,更是不得力。未免传出不好的流言,失了面子,也影响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力,章和帝干脆不再在别的女人身上使力。分明是她们魅力不够,凭什么要拿朕的年龄说事儿?身为帝王,挑剔点儿也不算个事儿。皇后近来越来越不懂事儿,还明里暗里说什么青青恐怕用了什么腌渍手段——每朝每代的确都有后妃用药物败坏皇帝身体的,章和帝也遇到过不少。可那些手段说白了只是用时隐秘,实际上一旦皇帝起了疑心,御医也不是吃白饭的。从红美人那儿起,章和帝就查了不知道多少遍,两宫太后更是没放松过,可曲青青却是没有半点问题。事实上,凭她的容貌身段,就是太监也会心潮涌动,何况朕一个正常男人?
  只是,如今看了永和宫的情况,章和帝倒是歇了几分心思,怜惜起青青来。
  青青抱着儿子,章和帝直接将母子俩都抱在怀里,上了榻。
  “你也是个傻的,怎么都不知道派个人来说一声?哪怕见不到朕,总是能给元珍递个话的?怎么,你俩还是有些别苗头?”
  青青抱着儿子,将自己完全窝进章和帝怀里,手指玩着他的袖口,说道:“本是避讳,又逢年节,还有东太后的事,青青想着,永和宫上下,最好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青青就是信这些,皇上不要笑话。而且,虽然青青已经是皇家的人,和曲家没了瓜葛,但私心里也想着为……寒苦些并不打紧。青青也奸猾着呢!青青自己是没什么,任儿其实半点儿苦没吃,您看看,比起之前给东太后守孝时,他还养好了不少。”
  章和帝早就发现,青青消瘦许多,因为自己来得突然,脸上没上妆,更是白的半点血色都无,衣裳也是去年穿过的,十分可怜。小儿子却白白胖胖,红润精神,身上穿得也很是暖和精致,可见他娘是用了不少心。
  紧了紧抱着女人的手,章和帝心中暖暖的。
  这个年,自己过得实在糟心,后宫的女人争着抢着给自己添堵。能干净的,也就是青青、丽妃、林宝林还有一些数不上名儿的。其他的,竟都是些耐不住寂寞的。一想到面儿上对着自己深情不悔,暗地里却做些龌龊事儿的,章和帝就不想再看到她们。而青青,这个从来不把深情说在嘴上的女人,却是真的满心满意都是自己……
  章和帝连知道了皇家阴私的林宝林,都因为她是个难得为自己守了一份干净的女人放过了,何况是本来就放在心上的曲青青?只有想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的。
  许御女的事儿,章和帝查来查去也没能查个一清二楚,只知道她和一个侍卫私通,这事件诸多谜团却再难探寻。御医说许御女怀胎不满一月,也就是说应该没人知道她怀了孩子,因此,故意让她流产,引起自己注意,也是说不通的。而且,查程元珍时,却发现,他相当无辜,他确实早就清了场——那么,梅美人和许御女究竟为什么会在那里呢?章和帝心中有许多怀疑,其中一个,就是皇后。因为,后来知道了许御女在这个月承过宠,也就是说,除了手段通天的,没谁知道,自己能肯定她怀的不是龙种。只有刚好管理彤史的皇后,可能有钉子在自己身边,才故意用一个看起来没有问题的许御女作伐子。只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是朱贵妃,倒是有可能。因为这一番竟然像是针对自己的性格做的——自己一下子肯定一个承过宠的妃子怀了孽种,除了龙体有恙,再无其他解释。到时候,立太子的声音必定此起披伏,三皇子自然……
  能这样准确把握自己的性格,而且能查看彤史,非“老人”不可。
  章和帝冷笑。
  朕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呢!
  第二天,玉昭仪晋位修仪,封号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死了好多人……
  猪队友超级给力~~~~~
  第五十三章 白头宫女哭
  章和帝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升曲青青为修仪,这下子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哪怕是早有“准备”的贤妃,也摔了一个杯子。
  大汤后宫妃嫔,大的等级有六个,修仪属于六仪,恰在上三位。其实也不是说六仪多么高贵,修仪也不过是从二品之首。可问题是,大汤传统,六仪为“夫人”之备选,能排到这位子的,都是明着说——并不是她们没有资格晋升夫人位,而是四妃名额已满,暂且等着呢。之前丽妃无子无功却越过三位六仪晋封,后宫就起了许多波澜,这还是姜家势大,众人无可奈何忍了的缘故。
  可曲青青算个什么?
  夫人位,她也配?
  别说她生下龙子!
  章和帝有多少儿女?组两个马球队还有替补呢!但是呢,这之前,也不过老大、老三、老四和老七被额外看重,凭的就是他们母妃的地位和血统。可是曲青青?最高做到五品小官的父亲?出身商户的母亲?还是刚刚从四品却丁忧在家,不一定能复起的兄长?看看她的姊妹们,最好的不过嫁了个公公是正五品,丈夫是从四品的家庭,就能知道这个女人本应该的身份。进了宫,的确不再完全靠家世说话,可皇帝如此任意妄为,难免让人想起先帝时期王贵妃的事,心生警惕。
  反正明面儿上早就和丽妃一系不合,皇后也不用过多避忌,光明正大的对章和帝“忠言逆耳”了。这个月宫里频发事故,皇后心里也没底,有意探一探章和帝的口风——其他也就算了,皇后隐约能猜到许御女怕是犯了宫禁,牵连广些也很正常。可是连长春宫掌事大太监都吃了挂落,皇后就有些脸上无光,心中忐忑了。
  “陛下宠爱玉妹妹,臣妾是知道了。要说玉妹妹的人品样貌,就是臣妾是个女人,也没有不喜欢的,何况皇上?只是,陛下政务繁忙,这后宫升迁之事,何必亲自过问?还有就是,后宫凡是自有章程,若是皇上随心所欲改动,臣妾遇事,倒不知如何决断了。”
  章和帝微微一哂,淡淡说道:“皇后总是这么有道理,”他起身往外走去,听不出口气的句子留在身后,“宫里这些年确实乱了许多,也该好好整治一番,元珍昨天还逮住好些偷奸耍滑到堂堂昭仪头上的宫人,就交给皇后处理吧。”
  皇后脸色一变,微屈膝恭送章和帝离开,良久,身子一晃。
  尚宫连忙上前扶起,关切地询问,皇后一言不发,只是挥挥手,让众人都下去。
  暗示宫人克扣永和宫过年物事,皇后做得并不隐蔽,但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这是她这样的高位惯用的伎俩——既立威,又不会真的乱丢把柄,比多少暗地里的算计都有用。她是真没想到,章和帝会在永和宫解禁第一天就亲自前往,怎么说,昨天永和宫按例需要做一系列除秽、辟邪的活动,堂堂帝王,自然要回避一二的。到时候,皇后再派人送些东西,监视着把永和宫摆弄的和其他宫殿差不离,那就万事皆无。即使曲青青告状,那也只是显得她小家子气,章和帝最不喜欢那样执着于外物的女子。偏偏,让皇帝亲眼目睹他的心肝儿受了诸多苦楚,这火头上来了,男人,哪还讲什么道理规矩?这不,明明没有证据,就直接下一国皇后的面子,生生打脸。
  其实,如果能再早点儿查出许御女的事,皇后拼着略失颜面,也会命令下面的人停手,抹平旧事。可那事情太隐秘,知道最近几天,皇后才稍微有些眉目,同时,猜出自出月来,曲青青恐怕是专宠。这很可怕,毫无疑问。
  皇后长长地吐一口气,真是流年不利。
  她真没想到,到这把年纪,还要争宠……年过三十后,她们这些老人早就不怎么在意皇帝每月宠幸谁几天了,哪个年轻妃嫔张扬些,也基本不会动手打压。她们只需要适时引起皇帝注意,谈谈天、论论事,保持自己的尊贵体面就行。最后,再扶持几个低位妃嫔,平衡后宫,遇上特殊点儿的,就让宫外送几个类似的美人进来,日子比年轻时候顺心不知道多少。而且,分明这几年,章和帝自己也知道年岁渐大,开始保养自身,于女色上更加不上心,也有意给“老人”们体面,不再选进出身太好的女子。
  曲青青,真是一个异数。
  其实,现在想来,章和帝也不算任性。
  曲青青父兄不怎么样,可大汤从来不会把这些“功名利禄”的东西放到台面上来讲,若真要辩驳,人家也是出身曲家,血统没得挑,别说一个修仪,就是皇后都当得。说起来,人家这一步步往上走得还挺稳当——每次,都是同级之首呢。
  皇后想到这里,嗤笑一声,好在,章和帝比先帝爱惜羽毛得多,也还算是个明君,不会无故废后。而且,现在最着急的,绝对不是自己这个皇后——人家要往上爬呢,德仪、惠仪,甚至四妃,还不得警醒着点儿?这样想,曲青青倒是帮了自己好大的忙,至少,已经眼露绿光盯着自己的贵妃、淑妃和贤妃,现在必须要分出几分心力来对付这个后起之秀了吧?
  至于心里的那些酸涩,早在那好心的神医偷偷告诉自己……后,就该统统拔除的,不是么……
  坚决婉拒了章和帝给自己移宫的好意,曲青青继续住着永和宫。
  这人吧,完全是唯心的物种。一旦好感度上去了,看这个人就样样都是好的,不好的也找出好的解释来。若是旁人这样拒绝章和帝,以他那唯我独尊又多疑易怒的性格,立刻得判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可是曲青青这样做,却被说成是不爱富贵名利的高洁女子——若不爱这些,天下女人都疯了才去讨好一个性格差到一定程度的糟老头子好吧……
  咳……
  系统君,你真心不用再给自己的吐槽技能加点了……妥妥的满值不解释。
  青青明白,因为绿帽子危机,章和帝现在对自己几个“全心对他”的女人,是前所未有的充满爱意,宽和度绝对远超大家想象。只是心中却很鄙视他——身为大汤现在最正宗的种马,他居然有精神洁癖!这单行道划得简直不能更完美!要说,出了秽乱宫廷、混淆龙脉的事儿,清查后宫当然是必行之策。可你查一查有没有假太监、假宫女,查一查门禁之类也就罢了,人家留个初恋的纪念,纯纯的思想寄托,又有什么打紧?至于说和太监宫女亲近些,更是不知道这位吃的哪门子飞醋……后宫数十年,一年能见几次君颜?多少冰凉入骨的寂寞,在那每夜挂起不熄的红灯笼里,被寒风吹断情思盼念。没有一点儿安慰,如何熬得过漫漫长夜,茫茫白天?
  后宫繁华梦,白头宫女哭。
  青青为躺枪的后宫众人点蜡。
  遇到单行线皇帝,真是不能更杯具。
  至少,青青知道的,还真没几个皇帝计较后妃们无实质行为的“出轨”——“真爱”另论。他这翻箱倒柜听八卦的,妥妥是找虐。
  所以,虽然青青用了大范围的小道具“最爱八卦”,帮广大暗卫指明方向,也绝对没有恶意,纯粹是不忍心他们无法交差——谁让章和帝下了死命令,暗卫也很惜命的好吧。
  二月二,龙抬头。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而以农为本的大汤,在二月二为农事祭祀,更是神圣而隆重的。自章和帝起,大汤上下前一天都沐浴禁食,戒色戒言。当天,钦天监登高台祈雨,并祝祷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年挺幸运,天空果然飘起小雨,章和帝大悦,钦天监更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众人来到皇庄,皇后亲自送上饭食,章和帝略用一二,便扶曲辕犁,亲自耕了一下地。大臣们紧随其后,也在章和帝赐给自己的一小块土地上耕作一会儿。最后,章和帝念祝祷词,仪式结束。因为心情很好,章和帝也不在意细细春雨,带着众臣子慢慢步行,由宫人们用力一路甩着鞭子,以为惊蛰。
  这样的大事,贵妃都没资格参加,曲青青当然也只能待在宫里,在自己的园子里劳作一天了事儿。任儿已经六个月大,一落地就能爬得飞快。因为已经细细检查过蛇虫鼠蚁,青青就直接放他到处乱爬,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倒是足足接了地气,讨了吉利。见天色渐晚,提溜着刚剃了头,修出个阿福头,帽子上还拖着“龙尾”的团子进了屋,扒光了扔盆儿里使劲儿揉搓,好好去了邪秽虫乱。
  因早上、中午都吃得饼、饺子、卷儿之类的杂食,晚膳青青用新鲜菜蔬做了许多菜色,还蒸了加糙米的饭,磨练被娇惯了一天的肠胃。
  今儿是大日子,章和帝留宿长春宫,青青则抱着儿子睡得香甜。这臭小子见天着长大了,风吹似的健壮起来,越发不肯老实和自己呆在一处,青青真没看出来这“生而知之”的孩子能让自己省心些——不一样片刻离不得眼睛,一晃神就不知爬哪儿去了!和别家那些鼻龙口水的,有什么不同?
  顺手捏了把肥臀,青青梦中撇了撇嘴。
  第五十四章 身是菩提树
  惊蛰桃花始夭,渐,杏花靥落,靡靡清明雨。
  永和宫里,玉修仪精心侍弄的蔬果园子中,章和帝陪着小儿子在花叶中爬行穿梭。今年雨水看着很好,都说是个丰收年,章和帝对农事也愿意上心,这几日时常和儿子在园子里玩耍,湿润的泥土将金色红底龙袍沾染的脏兮兮的,尚宫和尚仪却寂寂无声。
  章和帝这几个月性情诡谲难测,喜怒不定,除了对玉修仪母子仍然宠爱有加,其他的,跟谁都没个好脸色。不知多少娘娘、女官大大失了颜面——甚至有积年的老人丢了性命或是被逐出宫,晚年凄凉的。后宫众人是打定了主意谨言慎行,往常的“忠言逆耳”,章和帝许久没有听到了。
  今年三月三,曲青青的生辰,就和往年大不一样。未出阁时,小孩家家,不兴做寿,每年只一碗寿面就打发了。刚进宫时,位低人轻,除了别有用心的,谁人知道曲青青的生辰呢?
  今年,章和帝亲自为她做寿。
  萧山之上,漫天桃花,纷纷扬扬,柔软了人间的心肠。
  绝色女子,回眸一笑,惊艳了神仙的眼眸。
  如今,京城中说书人和小孩都在传唱,帝王和绝色的美丽爱情。书生们骂两句红颜祸水,却在梦中畅想那桃花人面的迤逦。闺阁少女写下缠绵的诗篇,杞人忧天感叹红颜易老,今日力压群芳,明朝零落成泥。年轻的,清澈的眼睛看向窗外,脸颊莫名绯红,是想起母亲说的,明年的“大事”。
  一介帝王,要宠爱一个女子,真是能让她心醉神迷。所以曲青青也抛开淡然的面纱,只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视作平常男子,为他神不守舍,痴缠不休。
  提着小儿子的后领,左脸有一道泥印子的章和帝摇着头向曲青青走来。
  “小石榴是越来越淘气了,再没以前半点的乖巧,这小名儿真是取错了!”
  青青正在为一株很有些年岁的垂丝海棠压条,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就见这父子俩泥滚过似的,噗嗤一声笑起来。好一会儿都止不住,腰都直不起来了,桃花眼眯成月牙儿,却不知她笑起来这一扶额头,也将自己一张芙蓉面抹成了花猫脸。
  章和帝无奈摇头,把儿子递给奶娘,自己上前,搂住这小女人纤纤细腰,轻轻帮她揉一揉。“一天天年纪也大了,我看你是越长越回去了。这会子笑起来没轻没重的,等会儿又说肚子疼腰酸的……”宠爱的口气听得程元珍直打颤,曲青青却不领情,一看章和帝将自己的衣裳弄脏了,一脚踩在他鞋上,转身跑了。
  章和帝目瞪口呆,伸着的手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收回去,瞪了看不出表情的程元珍一眼,施施然跟着进了室内。
  夏侯任玩儿了一上午也疲了,被奶娘细细洗过了,窝在自家娘怀里“吃过饭”,迷瞪瞪地睡过去了。奶娘轻手轻脚地将团子抱下去,曲青青和章和帝去了室内洗浴。
  这一洗,就是一个下午。
  傍晚点灯,程元珍早就将奏折都堆在永和宫书桌上,章和帝埋头处理。一旁置了一张略小的书桌,此时青青正在将上午这父子俩的模样画下来。趴在桌上的任儿似乎看出母亲正在记录自己把柄的险恶用心,伸出肥嫩的胳膊将画纸拍得“啪啪”作响,嘴里还念叨着“娘”、“父”之类的婴儿语。青青知道内情,对于儿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表示万分同情。宫里宫外却对七个多月的婴孩就能说话相当震惊,章和帝更是都不知道怎么喜欢好了,将屁大点儿的小儿子宠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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