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纪婉青当时才两岁,父母以为她听不懂,其实并不是,她懂了不过没放在心上。
  事情抛在脑后已多年,虽尘封已久,但一朝遭遇刺激,她灵光一闪便记起来了。
  “殿下,所谓二爷,应是这位早夭的二少爷。”纪婉青握住高煦的手,目光灼灼。
  这个发现相当重大,高煦颔首赞同,快速将消息过了一遍,随即他询问:“青儿,你父亲是否还有过此人出府后的消息?”
  二少爷详情,到了四岁便戛然而止,他藏身何处,二十余年来经历如何,若有蛛丝马迹,将更有利于判断敌情。
  “这人年已三旬,如今是否出仕?从文从武?”
  二少爷亲爹是老临江侯,虽父子不能相认,但适当扶持一把还是可以的,若他争气,该已混得很不错。
  这么一来,他便完全具备了与临江侯府勾连,并参与幕后策划松堡一役的条件。
  第七十章
  高煦询问妻子, 可知晓二少爷离开侯府后的音讯。
  可惜纪婉青摇了摇头,“这二少爷之事, 我仅在两岁之时,听说过一次, 此后,便未再听爹娘提起过。”
  事实上, 二少爷出了府, 那个二等丫鬟的眼线便不能跟上去了。纪宗庆军务私务缠身,并没有深究一个四岁病童去处的闲暇。
  又或许, 日后纪宗庆曾从其他途径知悉过此人,不过,这些并不会对养在闺阁的女儿提起。
  纪婉青有些懊恼, 高煦却拍了拍她的手, 温声安抚,“你无需在意。”
  “能有此要紧线索, 已极不错。”他直觉, 这二少爷便是“二爷”, 顺藤摸瓜,不日必有重大突破。
  “你有了身子, 莫要劳神, 这事儿孤立即命人去办查。”现在把胎坐稳才是头等大事,高煦不希望妻子思虑太过。
  “嗯。”
  这点纪婉青清楚,只不过,“殿下, 我祖父当时封侯自立家门,留了不少眼线在临江侯府,后来父亲给了我,这些涉及侯府阴私的事,正好可以用上。”
  “我只是下个令,有消息就告诉殿下,不累的。”
  孰轻孰重,纪婉青分得清,她深深吁了一口气,压下繁杂思绪,仰脸对上他关切眼神,露出笑脸,好让他放心。
  “好。”
  高煦尊重妻子,且对于此事,她手上那批眼线确实能起大作用。毕竟积年世仆,身份毫无疑虑,即便许驰等人再能干,亦未必能取得同等效果。
  “你不必躁动,只命人暗暗打听即可,不要怕耗费时间,更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这事连侯府主子们,也大部分不知情,有多隐蔽,不必赘言。先探一探,若有蛛丝马迹,便可先分析一番。
  高煦历惯大事,条理分明,有足够耐心抽丝剥茧。他声音温和,借事仔细教导妻子一番。
  纪婉青点了点头,立即命人取来纸笔,手书一封,交给他传回京,送到纪荣手上。
  当日傍晚的京城,东城处一处宽敞胡同,披着暮色驰来了七八匹骏马。
  京城这地界,讲究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东城,是富人聚居之地。当然也不是没有官家,不过却少些,更多是的富户。
  这条胡同,聚居的就有富户有官宦。很好分辨,非官身的人家,住处不能称“府”,只能叫“宅”。
  这七八匹高头大马,一水儿膘肥体壮,马上人虽头戴帷帽,风尘仆仆,身上简单绸衣看不出身份。不过仅凭随后者整齐划一的动作,紧紧簇拥护卫为首一骑举动,就能判断不是普通人。
  一行人在一户人家门前勒住马缰,大门两侧各悬挂一灯笼,一式模样,上书“穆府”。
  首位骑士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门房,大步进门,“二爷何在?”
  “二爷在外书房,请容小人通禀。”
  大管事已经迎出来了,点头哈腰,虽大爷是家主亲兄,但主子规矩严谨,他也不敢直接放行。
  “去吧。”
  大爷缓下脚步,他清楚自己弟弟的性子,当然不会为难个把下仆。
  大管事很快折返,请贵客往外书房而去。
  “大哥不是随驾去了承德,为何折返?”
  外书房中,一清隽白皙的男子正伫立隔扇窗前,垂目注视高脚香几上的一尺高的白瓷缸子。
  这是个鱼缸,水质清澈,鹅卵石细沙铺底,水草摇曳,几尾小鱼欢快畅游。
  男子俊美,一身青衣不过随意披上,却另有一番洒脱惬意。兄长进门,他也没回头,只伸手捡了一小撮鱼食,缓缓撒进白瓷缸中,挑唇看小鱼抢食。
  目光透过大开的隔扇窗,洒在他的手上,修长白皙的大手,手背形状优美,手心却有不少老茧。
  “怀善。”
  大爷并不再意弟弟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接行至他身边,“之前你传信,说京郊庄子被攻破,我便回来一趟。”
  原来,这青衣男子名穆怀善,手一松,指间鱼食便尽数落在缸中。他薄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有些许讽刺,“你回不回来又如何?”
  虽非他所愿,但家里始终薄待了弟弟,对方多年态度不阴不阳,大爷一贯不放在心上,出了这般大事,他不回来看看不放心。
  仔细端详兄弟一番,见他毫发无损,姿态如旧,这才放了心。
  那边,穆怀善踱步到一边太师椅落座,抬眼扫了扫兄长,淡淡说:“太子殿下果然了得,若非我早有准备,恐怕真被堵住了个正着。”
  提起那桩事,他悠闲姿态终于不见,面色阴了阴。
  那庄子原是穆怀善成长之地,在他懵懂不知世事之前,留下了很多欢声笑语。这些,虽在现实面前倍显不堪,但到底是一份珍贵的回忆。
  那庄子隐蔽也不大,后来需要扩建,他没有推倒老建筑,而是选择在边上重新规划。可惜十多年后,最终却付之一炬。
  “人没被堵住就好。”
  大爷隔着方几,落座在另一侧太师椅,端起茶盏呷了口。弟弟回忆他不知,他关心的重点在另一处,“不知此次损失可大?”
  “折损了庄子一半人手。”
  提起这批心腹死士,穆怀善眸光冷冷,“大约是王泽德那边露了马脚,让人追踪而来。”
  他不等兄长接话,便道:“我已使人给王泽德传信,此事你无需多管。”
  穆怀善经手的事,一贯厌恶他人插手,大爷很了解,对兄弟的能力也不存疑,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大爷不说,穆怀善却开口了,瞥了兄长一眼,他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不紧不慢道:“魏王被陛下怒斥,闭门思过,你这临江侯不待在承德帮衬着,却悄悄回了京,还真是放心。”
  夏日余晖昏黄,洒在窗棂子上,又折射一部分到大爷的侧脸,他一抬首,赫然竟是当今国舅,临江侯纪宗文。
  “这风头上,魏王殿下及我等应蛰伏,方为上策。”
  提起这件糟心事,纪宗文眉心紧蹙,捻了一捻下颌的短须,“好在按如今前朝后宫局势,丽妃四皇子数年内无法崛起,陛下为平衡皇太子计,无需多久,魏王殿下便可返朝。”
  幸好,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殿下太大意了些,怎可中这等算计,这柳姬,本是皇后娘娘谋算东宫的。”
  皇太子即便喝了鹿血,依旧头脑清晰,利落将计就计,将祸水泼了回来,万分漂亮。偏偏,参与谋算的魏王却中招了。
  纪宗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等姿态,他从未在陈王、皇后心腹,以及临江侯府诸仆面前做出,只不过如今面对兄弟,终究没有遮掩。
  “我早就说过,魏王资质只算中等稍上,偶有纰漏,不也是常事?”
  穆怀善虽身在京城,但耳目灵通,柳姬魏王的消息,他昨日一早便得了,紧跟着,临江侯府也递了详细消息过来。
  他冷哼一声,自魏王小时候起,他就不怎么看得上,觉得拥护其为主,忒平庸了些。偏胞姐纪皇后自傲于长子,而兄长也认为还行,可以塑造一番。
  他倒要看看,能塑造出个何等的帝王之才出来。
  “魏王平庸,远不及其弟。”
  穆怀善掸了掸衣袖,斜靠在太师椅背上,三十岁的男人,外表俊秀,看着不过二十许,姿态不拘一格,却潇洒中带些许慵懒,让人脸红心跳。
  “这是个好时机,正好舍了魏王,拥护陈王。”他说得十分平静,仿佛平白叙述着,今天天气还不错。
  “不可,不可。”
  纪宗文摇头摆手,魏王是他们仔细培养出来的,虽略显平庸,但可有不少可取之处。况且继承人这玩意,不到万不得已,怎可说换就换。
  “魏王殿下虽聪敏稍逊,但处事稳打稳扎,为人颇有胸怀,善于听取良策,也是个好的。”
  穆怀善闻言嗤笑,魏王这些好处,当个太平盛世的君王倒是不错的,只可惜现在他一非帝皇,二者,甚至连皇太子也不是。
  既然仅是一个皇子,还处于谋取东宫的要害位置上,当然是本人能力优异者更佳。
  陈王就不错,虽年纪不大,处事犹带稚嫩,但为人有城府,脑子好使处事也果断,比其兄长要好上太多。
  穆怀善人聪明,因为自小经历,更容易窥探人性黑暗,他算是纪皇后这边唯一看破陈王心思的人了。
  只是,他从未揭破。
  冷冷一笑,他站起来,“既然如此,兄长随意罢。”
  穆怀善显然不悦了,这是送客姿态,纪宗文无法,只得站起,安抚兄弟几句,先行离开。
  “主子,这确实是个换人的好时机,您,您为何不多多坚持?”
  说话的人,是穆怀善的头等心腹,穆德。主子的身份,以及更看好陈王他皆知,见临江侯离开,一直侍立在一侧的他犹豫片刻,便开口劝问。
  主子实力强劲,若是坚持,临江侯皇后也得郑重考虑,以前好端端的不适宜表态,现在不是刚好吗?
  穆怀善嗤笑一声,“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临江侯府即便败了,又何妨。”
  有家有族不能归,被迫改名换姓,甚至因祖母忌讳,连母姓也不许他从。藏匿在小庄子长大,虽母亲疼爱,父兄怜惜,不过,也仅此而已。
  那位用替身之法救他一命的高僧精通岐黄之术,怜惜他病弱,替他调养了两年身体。期间见他可怜,无名无姓,大师俗家姓穆,便让他从了,取了一个名,怀善。
  大师对他有再生之恩,取名自然当得,只可惜大师年岁太高,两年后坐化,他只得跟母亲离开。
  穆怀善聪敏,在小庄子过了几年欢快的童年时光,便渐渐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他性情骤变,不复阳光,到如今,已有二十余载。
  他并不在意临江侯府兴衰,也不在意胞姐之子是否登顶,协助夺嫡全为兴趣,享受了过程,成也好,败也罢。
  他们爱拥护魏王,那就拥护吧。
  穆怀善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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