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杨乾忽然很迷茫,迷茫到,连仇恨都无处安放,恨一个人原本就是很累的事,因为爱的太深,才恨的越深,可是现在却告诉他恨错了人……他以为报复了每一个伤害背叛他的人。
  但其实他报复的,是依然深爱他的爱人。
  杨乾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直到他看到叶洺睁开了眼睛。
  叶洺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眼中还有着一丝迷茫之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杨乾紧张的手指微微蜷曲,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他就像是一个愤怒的小孩,疯狂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但是到最后,却发现把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也一同打碎了一般,无助,绝望,痛苦,却无法让时光倒流。
  但更糟糕的是,还没等杨乾想好该如何开口,他就看到叶洺眼神变了,那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浮现恐惧的颜色,身躯微微发抖,嘴唇微动,发出不安的恳求声:“对,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和霍毅走,真的……我不会和他走的……”
  叶洺一醒来,就想起自己昨日在混乱中跑向了霍毅的方向,又被霍毅打晕带走,但是后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霍毅是死是活,但是他还是被杨乾抢回来了,上一次霍毅出现,杨乾就愤怒的折磨了他,这一次自己主动跑向霍毅,杨乾一定更生气吧?他不会相信他的。
  他不会相信他的……
  杨乾看着叶洺的眼中的恐惧,听着他惊惶的话语,那声音像是一阵阵寒流,顺着毛孔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他又想起了之前。
  就在几天前,叶洺也是这样的向他哀求道歉,可是他不信,反而折磨恐吓他。
  那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相信他呢……
  杨乾伸出手,想要碰触一下叶洺,安抚一下他,但是还没来得及碰到,叶洺就害怕的瑟缩了一下身体,本能的试图躲避他,可是他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境地,又强忍着不再躲,蜷缩在那里不再动。
  杨乾的手在半空停了许久,却没有落下来。
  此刻的叶洺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可怕的施害者,提醒着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给这个人带来的每一个伤害,都是深入骨髓的,无法抹去。
  杨乾再也待不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叶洺,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但也没舍得走远,就站在门外,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怎么办……他把自己最心爱的人弄丢了。
  他以为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所以肆无忌惮的摧毁一切,但其实不是啊,他爱的人一直在等他啊……
  杨乾不由得想起刚回来的时候,他走到叶洺的面前,叶洺抬头望向他的那一眼,那一眼似乎穿透了千万年,蕴含着无数的惊喜和眷恋,他在等着他……怀着一丝微末的希望,等待他的归来。
  而回来后的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
  亲手粉碎了他的希望,将他送进了地狱。
  如今他想再看一眼那个眼神,都求而不得了。
  杨乾就这样站在门外,站了很久,一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他才鼓起勇气,重新推门而入,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叶洺不管。
  叶洺抱着膝盖坐在床脚,脸色苍白,一看到杨乾回来,就慌乱的站了起来,他还是不相信杨乾会这样简单放过他,毕竟他这样恨他当初跟了霍毅。
  杨乾的脚步如同焊在地上,想要过去,可是看着叶洺害怕的模样,又不忍心靠近,最后只是沉声道:“该吃饭了。”
  叶洺不敢反抗,他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看杨乾亲手将食物端到他的面前。
  只是吃不下,哪怕用尽全力,也吃不下……他知道自己已经很瘦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吃,但是他的身体不配合。
  叶洺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明明是难得新鲜的食物,但是却仿佛在受刑一般,咀嚼了许久才吞咽下去。
  尽管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能吃下几口。
  杨乾自己一口都没吃,只是看着叶洺,搁在桌子下的手缓缓握紧,他把这个人逼成这样了……是不是因为觉得活着太痛苦,所以才不想吃饭呢。
  他该早一点发现的,他爱的人……怎么会那样无情的舍弃他呢?他该早一点发现的……
  杨乾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僵硬,他缓缓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别担心,我不会因为霍毅的事情怪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低沉一些,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安抚的作用。
  叶洺不相信他。
  也对,他于他早已没有任何信誉可言,杨乾却自虐般的想起很久以前,曾经他们那样的信任彼此,心有灵犀……只是对望一眼,也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可是残酷的现实把这一切摧毁了,正如他当初不愿意相信叶洺,现在叶洺也不会相信他了。
  叶洺紧紧攥着筷子,他不知道杨乾的态度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但是他还记得杨乾有多恨他,他要他生不如死。
  杨乾看着叶洺的眼睛,心中却只有冰冷绝望。
  这绝望比两年前,他被扔在那个黑暗的森林,拖着断掉的双腿,等待丧尸来吞噬他的时刻还要更绝望。
  那时候,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了吧,而现在虽然活着……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最爱的人。
  这大概就是,生不如死。
  杨乾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丝毫光亮,他觉得很疲惫,很难过,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甚至连霍毅的仇,都似乎变的不重要了。
  可是他又不能真的像是一个懦夫一样,不管不顾的就放弃了。
  杨乾看着叶洺吃完饭,没有勉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屋子,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回来。
  但其实他并未离开,只是在门外。
  ………………
  自从那天后,杨乾就很少出现在叶洺的面前,他不愿意看着叶洺恐惧害怕的眼神,对他而言,那一个个眼神像是无声的谴责,又像是一把把刀,将他割的体无完肤。
  让他每一刻都责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相信叶洺一点。
  整整两年,他都没能从那个绝望的黑夜中走出来。
  丧尸没有吞噬他,但最终仇恨吞噬了他。
  他竟然相信了霍毅的话,也没有相信自己的爱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杨乾只能站在叶洺看不到的角度,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窥视者一样,贪婪又卑微的看着那个人。
  杨乾对基地事也不在意了,就好像一个人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支撑,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般。
  石阳这天过来找杨乾说事,“老大,霍毅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还是让他逃走了,他要是回来了呢。”
  杨乾神色淡淡的,“那随他吧。”
  霍毅不会杀叶洺的,杨乾不由得又想起那天霍毅和他说的话……他说叶洺大概后悔他回来了。
  也对,霍毅虽然不是个好人,也囚禁剥夺叶洺的自由,一样在强迫伤害他,但是至少比他好上那么一点。
  也许对于叶洺来说,与其被自己伤害,对这个世界绝望……大概还不如保存着心底的希望,就那样活在霍毅的身边吧。
  那样哪怕自己死在外面,他还可以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回来,还爱着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啊……
  连这么一点希望都不剩了。
  石阳看着杨乾,忽然表情十分尴尬,他干笑一声:“老大,你是不是眼睛进沙子了。”
  杨乾转头看向他,点点头:“是的。”
  他说完站起身,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对石阳道:“有什么事你就问赵进吧,听他的安排就可以。”竟是一副完全不打算管事的模样了。
  然后留下石阳等人就这样走了。
  杨乾回到别墅的后院,没有休整的花园显得荒凉狼藉,微风吹动树叶,杨乾感受着那些风,这些风对他而言无比亲切,但此刻,却好像听到风在悲鸣。
  杨乾慢慢的走上楼,来到房门前,他伸手推门的时候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再次推门而入。
  叶洺似乎刚刚才入睡,单薄的身躯盖在被子下,胸膛微微起伏。
  杨乾走过去,弯下腰,手指轻轻拂过叶洺额前的发丝,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这个人,就是他活在这个末世的所有希望,当失去这个希望的时候,他向心中的黑暗臣服了,抛弃所有的良知和人性,选择成为一个堕落的恶魔……但他本不应该这样的,他的希望明明一直还在。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他会为了回来救他而努力,等到他们重逢之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叶洺睡的很浅,他感到唇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擦过,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杨乾站在他面前,双眸深沉似海,表情冷凝如山,仿佛有着说不清的沉痛情绪。
  可是他却无心想那么多,他挣扎着爬起来,试图跪在杨乾的面前,发出很低很轻的声音:“我,我来帮你……”
  杨乾大概是想要他了,才会过来吻他的吧,而他除了出卖身体,一无是处。
  杨乾无法看叶洺这样跪在他面前,剧烈的痛苦令他的手在颤抖,忽的一把按住叶洺的肩膀,将他按入自己的怀中。
  他想了好多天,终于决定和叶洺好好谈一谈,这样下去叶洺永远不会相信他,他会怕他。
  而杨乾不想要叶洺怕他。
  杨乾紧紧搂着叶洺颤抖的身躯,声音低沉暗哑,“别动。”
  叶洺果然不动了,但是眼神却似乎更害怕了。
  杨乾深呼吸一口气,冷空气进入呼吸道,好像把他的身体冻僵了,但是……那在心底压抑了两年,折磨了他两年的事,今天该有个了断,他想要试图挽回一下,哪怕叶洺不愿意原谅他,会恨他,至少他应该知道……错的人是自己不是他。
  知道自己不会再伤害他。
  杨乾缓缓开口,说出了掩埋在心底,最深刻耻辱痛苦的记忆,“两年前,你去找霍毅的那个晚上,我就在隔壁……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
  叶洺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杨乾说的那个晚上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的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发抖,原来那时候……杨乾就在隔壁吗?他听到了自己和霍毅说的那些话,难怪……
  难怪杨乾这样恨他。
  杨乾看着叶洺一瞬间变的无比惊恐的神色,心底一片苦涩,如果是之前,自己恐怕又要误会叶洺是因为心中有愧才害怕吧……可是不是这样的,他纯粹只是害怕一个不信任他,会伤害他的人而已。
  仅此而已。
  杨乾声音沙哑而痛苦,但哪怕再艰难,他今天也要把话说完,“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是知道霍毅想要杀我,所以才故意那样说……你是为了救我。”
  叶洺身躯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杨乾,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
  杨乾看着叶洺眼中陡然出现的震惊、意外和不敢置信的神色,哪怕叶洺怪罪他,骂他打他都无所谓,只要叶洺不再这样害怕他,不再这样痛苦就可以了。
  他误会了他,该被惩罚的人是他。
  杨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是我不对,误会了你……我一直还爱你。”
  叶洺怔怔看着杨乾。
  杨乾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他说完这番话,就紧张忐忑的等待着,他认为叶洺应该也会有话想要说,毕竟他们终于解开了这个误会。
  就算叶洺不肯原谅他……也是正常的,他并未奢望原谅。
  可是下一秒,杨乾就看到叶洺眼中的光芒散去,又恢复成一贯的黯淡,好像那番话不能在他的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一般。
  叶洺确实很意外杨乾为何会突然这么说,难道是真的想通了吗?
  可是直到他听到杨乾说爱他,他瞬间意识到,这不过是又一个报复的游戏罢了,这个人不再爱他了,如果他真的能相信他,早就相信他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
  杨乾没有放过叶洺脸上的任何一丝神色,就在他看到叶洺的眼神重新灰暗下去,甚至依旧带着恐惧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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