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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祯娘指着牌匾道:“我们可以把这个牌匾做一个缩小了的章,当作我们的牌子,然后盖在包装我们的糖的箱子上。只要商人们看到这个就会觉得不同,我们当然和一般的糖商不同,我们的糖‘更昂贵’。实际上,你们的贵族和有钱人恐怕会很喜欢——如果没有这样的东西,他们是如何体现和普通人的不同的呢?”
  华夫当即赞不绝口,他自己也是有钱人,同时家族也有贵族的身份,即使是买来的。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这就是商人之间了,维系他们之间的是利益,也只能是利益。祯娘确实说的有道理,而且他从中看到了金光大道,他的家族能够从中赚到钱,这就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都无足挂齿。
  祯娘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先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诚实的生意人,这个‘皇家御供’的身份并不是假的,这样中间可以用手段的机会就多了。我在我们的政府里是有些能量的,当欧罗巴的使者来到,我可以保证他们得到的礼物里,除了书籍、金银这些,也会有我们的糖。而你们——”
  华夫立刻接道:“当然,当然,我们会保证,我们来到大明的使臣和传教士回去以后都不会在各种各样的礼物里忘记有我们非常非常甜蜜的糖。如果有这些人在国内背书的话,当然是更有说服力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夫人,您的智慧从一开始见面就让我惊叹了。”
  两个人又针对各种细处商量,只是这种生意不是一朝一夕商量的出来的。确定了一点点之后时间就已经很迟了,于是都收拾东西,准备到明天再接着谈就是了。临走之前华夫还是忍不住问道:“夫人,我知道贵国对于进出货物有限额的规定,但是我们的贸易量绝不能太少,这是我们不能忍受的。所以您有什么主意吗?您是能够拿到足够数量额额度,还是打算——”
  未尽之意其实就是走私,几乎做海商的人家都在走私。祯娘家算是比较规矩的那一种,有四百料的限额的话,只会有八百料的货物,这是大家几乎默认的了。至于那些不规矩的,简而言之就是上不封顶了。当然,这样不是白来的,需要付出更多的风险和贿.赂也是应有的题中之意。
  “都不是。”祯娘站起身送他们,胸有成竹道:“你们或许查了我的身份,知道我的经历,但是你们不知道外子。外子并不是一个普通官员,他是三品福建水师参将。或许你不知道,他们即将在南洋得到很多东西,我们的糖从那里出来,当然不用受到海关的限额。”
  第152章
  祯娘这一回说话是十拿九稳, 若是在两三年前,她的决计开不了这个口的——只因为这两年东南水师都知耻而后勇, 有之前的事背着, 不敢张扬。又有九边和朝廷来的严厉主官并踏实将士, 所以祯娘开了将对南洋用兵的口。
  实际上也是这样, 这并不是什么隐蔽事情,或者说想隐蔽也隐蔽不起来。须知这些水师动作颇大,各种采买准备颇多, 但凡有心的总能知道。且军中不算严谨封闭,偶尔露出去一两句, 之前的保密就都玩了,索性就放开了让大家知道, 只是更具体的不泄露而已。
  祯娘即使是周世泽的夫人,她也不知道对南洋用兵到底具体如何——对哪座岛屿用兵,是想彻底掌控, 还是只做威慑。是针对南洋诸国, 还是针对西夷。凡此种种, 只要有一处不一样, 手段也就会不一样。
  这些事情都是朝廷的事情, 本就不该她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干系。难道她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反正不知道, 有什么好处也少不了她这个福建水师参将妇人的份儿。
  对于祯娘的这个身份,华夫倒是颇为吃惊。询问翻译, 得到解释,心中就直接把祯娘定义为海军将军夫人,或者将来的总督夫人。而这种身份,手握巨大的钱财与资源,确实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这也更加坚定了合作的信念。
  祯娘真不是唬人的,实际上对南洋用兵不是很快要来,而是已经箭在弦上。就在祯娘和华夫把事情都商定清楚后不到几日,周世泽就与同僚接到了东南水师提督的命令,到时候东南水师再入吕宋,这次是为了一雪前耻。
  其实这几年东南水师三支常常以练兵的名义在东南沿海驰骋,偶尔去往南洋走一遭也不稀奇。对于还在南洋诸国本国掌控之下,往往也就是行船路过,了不起到港口补给。因为挂着大明的旗帜,倒是没什么恐慌,诸国往往是恭恭敬敬满足需求就是了,算得上相安无事。
  ——实际上有时都称得上是夹道欢迎了,有些小国时常受到海上大海盗和西夷海军的骚扰,甚至袭击。因为大明的水师如今经常到处巡视的关系,倒是安定了很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经意间就多了许多中间十分稳当的补给点,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但是对于那些海盗和西夷占据的南洋岛屿,水师就不大客气了,特别是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两支,因为更靠近南洋,这种事也更多。常常是估量敌我之间实力,若是实力足够就打上一次。这样既能实战练兵,又能捞上一笔——战利品中也只有岛屿还需要和朝廷通报,其他的大家都可自行瓜分。
  这也是无奈,朝廷倒是想把银子都收起来,国库没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水师肯么?人家在那里拿下一个又一个的小岛,说是只是海盗暂时落脚,什么战利品都没有,这怎么说?反正拿了好处的都闭嘴了。何况军队分战利品早就是惯例,朝廷这时候上纲上线,也只是面子难堪一回。
  也正是因为这些战利品岛屿的存在,祯娘才能说出一定会在南洋建甘蔗园和榨糖厂。因为无论还会不会在南洋大量用兵,以及什么时候用兵,甚至用兵算不算成功,这些都不能阻止祯娘在南洋得到岛屿了。非要说的话,充其量只是成本和安全的差别而已。
  “参将大人,此回一定要同提督大人据理力争。我们福建水师从地理上来说本就是最合适的,且既然是对吕宋再用兵,那怎能用别人做主力?当年半数福建子弟丧命,这样的仇怨难道不与福建百姓一个交代!”
  正是这样,因为这一次是对吕宋用兵,说是群情激愤都是轻的。大家都已经是磨刀霍霍了——这样积极周世泽当然是满意的,三年功夫,他总算训兵训出了一些成果。不管平常是不是还与他耍心眼斗机锋,在水师本身该担负起的事情上总算有了担当。
  但是他依旧是把脸一板,等到安静一些了才道:“这是什么做派?威逼主官!这该是军中该有的事儿?回去领板子!况且说的是什么事儿!这种事本就是提督大人那边才该考量的,要的是总揽全局。你们就是只看到自己这一隅,大盘的布局在哪里!要记得,让福建水师做主攻使得,做助攻也使得,要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
  周世泽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青年了,即使祯娘可以作证,他在生活中没变。但是在水师衙门正经办事的时候变化良多。九边和福建,中间是一条巨大的分水岭,在那之前,他就是一个喜欢做先锋的小青年。在来到福建后,一切变化,他要做的是一方主官,他并不鲁钝,于是理所当然地学会了用主官的方式思考、说话、做事。
  众人听了当然泄气,他见了心中也是好笑,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不过凡是大军谁不想立大功,在重要的位置上才能立大功。真分到什么保护补给船的事,那这场仗也就不用想什么了。所以,所以诸位的拳拳忠心我会去信给提督大人的,这种事按照我的性子当然还是尽力争取的。”
  立刻的,所有人脸色转变,若不是碍于上峰的身份,只怕一些年轻的武官就要对周世泽动手动脚了。这样一个大转折,显然是等着看大家笑话的!至于说了管不管用,大家都是相信管用的——周世泽似乎一惯有上峰缘分,作为他上峰的水师提督这几年看他,都十分欣赏周世泽,许多事情上格外关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家都说,以后若是东南水师能够一直延续,资历熬到了,周世泽接手提督位置简直水到渠成。
  有这样一个偏心的提督,只要提督大人自己没得领着浙江水师直接上的想法,那么基本上是问题不大的。若是有问题,那也不必说了,这就说明确实有某种需要某种考量,这种时候就是要服从大局,那有什么好说的,听话就是。
  就这样气氛一松,这气氛一松啊,接下来的军务也就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了。周世泽看了看大家都心思不定,只得挥挥手,让亲兵收拾自己的文书,与众人道:“罢了罢了,看你们今日是没什么做正经事的心思了。既然是这样,暂且就算了,各自回各自处罢!”
  这也就是大方向未确定下来,真的要说其实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众人听了就要散,只是这一回提前散了,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反而是相约着去各个酒家吃酒,更多的还要去哪个姐儿家里走一走。
  周世泽听了就免不了皱眉,警告他们道:“你们要去玩去耍,我自然是不管的——这种事你们老子老娘和老婆都没管,我做什么坏人。只是有一条,吕宋的事儿才算是定下来,虽然还没说到什么重要的事儿,但是让我知道有不该泄露的泄露出去了,看我查不查!”
  说着扫过众人一眼,虽然他比在座的许多人只怕要小,所有人也怕。当即道:“参将大人别看我,要看就看黄达人和赵大人。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喝醉了嘴上没得把门的,要我说周大人和他们一起去酒楼,也好管住他们。”
  黄金喜当即大声道:“扯你娘的臊!我喝醉了嘴上没得把门的,你也不看看老子的酒量是多少!江湖上的朋友叫我有个诨号正是千杯不倒,不然你与我喝一回,老子比你小子先醉,我情愿以后叫你爷爷!倒是你,一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可不要进了那个婊.子的门就失了智,什么话都随口说!”
  这倒是正经话,从来在女人上栽跟头的比在酒水上栽跟头的多得多,也狼狈的多。所以在周世泽又往那些打算去行院姐儿家里的人身上扫了几眼,大家终于顶不住了,主动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安生几日罢!早早归家哄老婆孩子也好。不过今日难得大家齐聚,就往哪家酒楼里坐一坐——周大人也来,算是咱们同袍聚一聚。”
  就这样,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往酒楼里消遣了半日。等到周世泽晚间回家的时候果然满身酒气,晚饭也不吃,只是祯娘给他灌了一碗解酒汤之后就放他在外面榻上睡了——祯娘从来不和一个醉鬼睡在一个屋子里,谁知道他们能发什么疯。
  第二日周世泽醒的迟,大概是那一碗醒酒汤的缘故,头倒是不大疼,醒来以后只是懵的很——他都不记得昨日是什么时候到的家,又是怎么睡到这儿来的了。正呆坐在榻上的时候,祯娘进来了他昨日睡的暖阁。
  皱着眉头道:“这些人怎么看着的,不是与她们说了,就在一旁看着,你但凡醒了就与我来说。难道心思都不在事情上——怎么,今日起的这样迟,头疼不疼?昨日你醉的厉害,真是好久不见一回了。”
  还不待周时候反应过来,有个回答。之前被吩咐看着周世泽的两个丫头先低头解释:“奶奶恕罪,实在是老爷醒的时候刚好您正过来,我们要去说您就在了门口,并不是我们怠慢了差事。”
  祯娘回头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们先去打水来,老爷等着梳洗!螺黛、额黄,你们两个去厨房,把之前让热着的早点拿过来摆饭——这都什么时辰了,吃早饭嫌晚,不吃早饭离着中饭又迟。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合时宜?你来说。”
  周世泽说,周世泽能说什么!这时候头脑还不清不楚来着,直到洗漱完毕,用浸了花露水的帕子抹了抹脸,这才清醒过来,坐到了饭桌上。一面吃饭一面与祯娘道:“你是不知,我们衙门里一帮,一但抓住了就没得放过的。我又平常不与他们多耍的,可不是死命地灌!”
  说着三言两语把事情前后说清楚,只是中间略了关于吕宋的一点子部署。最终道:“我们到底要对南洋用兵了,却对南洋诸国知道的不多。我记得你那里书籍多,又结交了许多外邦人。有没有值得说的说与我听,有没有了解情形的人推荐给我。”
  祯娘把手上茶杯一放,,只看了他一眼就道:“我手上就算有知道情形的也没得必要,你也不想想,官府的力量可比小小个人大。你们一但定下来了,自然可以征集这样的人才。至于说我有没有要说的,那真是没有。我这辈子没出过大明,说什么也只是纸上谈兵,你们走南洋来回多少次,不比我清楚?我不信。”
  周世泽听到这里,还些微有些头疼的也不疼了,晓得祯娘在拿乔,立刻笑起来道:“说什么话!奶奶还叫做小小各人?那旁的人也不必混了,有时候你们人面不比官府好用!再说什么纸上谈兵,要是我身边的人都能和你一样,就是纸上谈兵也比现在亲身经历好得多!”
  其实祯娘心里从这些日子周世泽的举动,泉州上下的举动已经猜出一些什么来了。出兵南洋,最大的可能就是对吕宋用兵。其实不看这些日子的举动,只要想到之前大明的奇耻大辱,就该知道‘征讨’的是哪里!
  她只是不说而已——这时候周世泽问她南洋的事情,她本不打算谈的。但后来听他缠,又觉得这些反正帮的到他,自己也不是打听他们水师的事情。于是想了想便道:“这南洋的事情,说起来复杂,实在是南洋小岛太多,土人又不通,也只有那几家通了汉文的倒还能说话。也就是那几家,有咱们大明汉人扎根。”
  说着祯娘让丫头把自己书房里的地图取来,因为那丫头也分不出来哪里的地图是哪里的,所以干脆把那抽屉里的地图都拿来——这些地图不只有南洋的,也有日本和高丽那边的,也有从大明一路到欧罗巴的海图等。
  周世泽看到这些地图海图的时候眼皮直跳,别的不管,只看那一幅南洋的,竟是比他们衙门里用的还精细,这是什么道理!刚才他虽然有调侃祯娘‘小小个人’之语,意在说祯娘才不是个小小个人,还是有巨大能量的。但是真的连个地图也比他们专攻南洋的水师要好,还是让他无言。
  等到祯娘把南洋的地图铺开,又亲自把其他地图都收起来。周世泽才闷声闷气问道:“你们这地图到底哪里来的?竟然比我们衙门里用的还好,好多我们没得标注,或者标注不准的,你这张都做得好。不是说我们衙门里用的是朝廷刊发的?还是许多亲自去过南洋诸岛的一起做的。”
  祯娘嗤笑一声,点了点地图道:“可见是不精明了一回!那些人做一张地图,只要差不离,拿的钱有甚分别?人家没什么错误就要谢人家负责了,不然还要怎样?来来回回南洋?就算他们愿意,朝廷也没给这个机会了,那都是要钱的。”
  但是祯娘的这些就不一样了,一部分是她雇佣了人画的,另一部分是她付出代价从各家有图的人手里收的。有时候还两者并行——别的许多东南家族也都是这样,只因为做海商的都知道,商路图有多重要,而地图和海图正是商路图的底子。在这种事上,大家都是肯花钱的。
  听了祯娘的话,周世泽眼睛亮了,道:“这个不错,待会儿让我身边的两位先生去拓一份——我们夫妻两个,你该不会也像对别人那样要收什么好处罢!我是并没有那些东西的。不过你且放心,我不会把你这图随意泄露出去。”
  其实不会泄露出去才是重点。在如今的海贸时代,也不是人人都能出海,其中一点就是海图人人都有。这大概也是大海商们对普通人入行的一道门槛,只是不是唯一的门槛而已。这也不是祯娘一个人这样做,而是全天下所有的海商,只要自己有海图了的都会这样做,一起形成对后来者的壁垒。
  祯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周世泽一眼,借给周世泽一张地图算什么!但是让她生气的是周世泽竟然说出了担保不会随意泄露出去的话,当即甩手道:“你别与我说漂亮话,显然是敷衍我呢!你能保证?你能保证什么!这种东西又不是你一个人用,有心的当然知道要传出去。”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反正又不是影响战事的事情,要是能得到一幅南洋的好地图,顺手卖给愿意出钱的,或者干脆就是自家用,有什么不好?至于周世泽的担保也就显得有口无心,纯是敷衍了。
  周世泽这时候就只能笑了,实在是这话看透不能说透。他的位置虽然尊重祯娘本身的身份,但却不会觉得这些大海商限制和把持门槛有什么道理可言,又有什么一定要帮忙的。无关紧要的时候无所谓,这种时候他就下意识地不管了。
  这时候祯娘点破,他却又觉得心虚。这当然不是觉得之前想的不对,而是对祯娘——祯娘自己本身是大海商,这又是从她手上拿走,怎么想也是让她为难。然而祯娘生气的是这个为难?
  才不是,祯娘生气的是他有口无心的发誓!虽然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顶重要的事。但是他对她发誓怎么可以这样,一开始就知道不会实现,说的厉害些,那就是欺骗了,所以祯娘才这个样子——她真的生气是没有发怒的!
  祯娘见他不说话,没有继续纠缠,只是打开南洋地图,把各种各样南洋的事情讲给他听。其中有很多事情详细地匪夷所思,也是和他们所想的南辕北辙——祯娘这种大海商在海上有那样多的能为也不是躺着来的,消息灵通就是一样技能。然而这个就要靠部署,靠钱财了。
  周世泽一时听住了,就忘记方才得罪了祯娘的事。这也是祯娘表现太平淡,他还真以为这就不生气了。然而,这就是男子的想法了,他连她为什么生气都弄错了,又怎么会知道她会生气多久!
  的确,若真的只是为了一张海图泄露不泄露,祯娘也不是那种守旧的,更不是不愿意为国家出力的,所以生气也不至于生气太大。但是,祯娘真不是为了这个,他生气只是为了周世泽随意与她发誓。而且,周世泽居然还弄错她为什么生气!
  于是等到祯娘把南洋说完,特别是着重说了一回如今的吕宋——大约几十年近百年前西班牙侵入吕宋北部,在马尼拉一带遭遇吕宋的抵抗。吕宋在罗阇苏莱曼的指挥下,奋勇抵御西班牙夷人的入侵。只是后来苏莱曼在海战中阵亡,到如今吕宋已经为西班牙人所征服。
  “说起来怪可惜的,吕宋慕我大明风物许久,举国贵族都学汉子汉话,曾经多次朝贡,也请求过内附大明,国内丁口成为我大明丁口。然而这一回西夷来到,却是国破家亡了。我们大明原本和吕宋也常有贸易,有许多东南沿海的百姓和海上侨居在吕宋,这一回也是惨遭毒手——如果不是这件事上丢了脸面,朝廷一开始又何必关心一个小小的吕宋呢。”
  然后,然后祯娘就再也不理周世泽了。然而周世泽满心沉浸在研究新得的地图和吕宋种种里,竟然一时没有察觉。等到他察觉,已经是半月过去。祯娘这时候每日同他生活说话好像没什么不对,可是那样平淡本身就是不对,他们两个从来不是这样。
  他心里当然焦急,但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罪魁祸首会是好些日子以前,一句他早就不记得的话,他当时以为那件事已经翻篇了呢!所以逗乐、做低伏小什么的他做过,却是再没有用的。
  然后这种祯娘的平淡的生气,和周世泽摸不着头脑的道歉,就一直到了周世泽出海。
  第153章
  祯娘是在乍暖还寒时候送周世泽出海的, 她当然生气,只是生气不可能那样久。实际上在周世泽要下南洋的时候, 她已经不生气了——不然呢, 她能够如何?这个人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至于说她心里的那一点芥蒂, 时间久了, 还有气,但也生不起来了。
  这世上的仇恨久了都会消退的,何况是这一点子小别扭。然而这时候她却下不来台了, 总不能她生气半月多,最后什么也不做, 然后又不生气了,好好生生过日子。那多难堪?她不知道, 这就是她越来越像一个小姑娘的地方。
  所以在送周世泽出海之后,祯娘就下了决定。在周世泽回来之后,她就假装什么事儿都么没发生过, 原谅他罢!她是这样想的。然而才不过两三日她就变卦了, 不是不想放过这件事, 而是她心里格外忧虑他!
  她心里会想, 他会不会临到出门也在想她为什么还在生气。若是他在打仗的时候因为这个分心可怎么办——这就是妇人家常常有的一种忧虑了, 就算知道没道理,可也忍不住一想再想。想着万一,万一要真的发生了, 这可怎么说啊!
  这大概就是佛家说的‘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 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祯娘身处其中,想清楚这些很不容易,然而最终想清楚了也没什么用。这样的心思,并不会因为明白而消减。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祯娘本是想找一本佛家经典出来,并不是信这个,只是为了静心。然而就像是注定的一样,无巧不成书,巧的不能再巧的,正是一本《妙色王求法偈》。
  念出上头的这一段,正应了祯娘之前纷乱的心绪。以至于祯娘这个原本不信佛家的,心中也晃神了一下——来到世上真有真佛,闻道世间男女一点愁思,便来开解?后来又哑然失笑。佛家经典好多都是关于这个的,要巧合也容易。
  祯娘在家正想着这些,而周世泽当然不会如她担忧的那样,打仗的时候因为她的那一点事分神——本来就说了那该是万一的万一罢,也只有担忧情人的妇人才会有此想法。总之最后是没有祯娘担心的那个,他都好好地在战场上指挥部下来的。
  这时候正是吕宋这边战事吃紧的时候——吕宋本地驻西班牙将士不多,只有三四千人左右。若吹嘘战斗力如何,那也就是吹嘘罢了,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初败在西班牙手上,为的是少些责难,才把他们说的神乎其神。其实回忆起来,也就是平常。
  但是有一样厉害,人家固守棉兰老岛东部沿海,几个主要的港口已经修筑了相当多的炮台,沿着港口呈包围之势,在船上的时候看就觉得头皮发麻——眼睛看到的就有八台港口炮。然而没有人会把自己全部的底牌暴露,想得到的,一定还有炮台修在港口看不到的地方。或者,临时用藤曼、泥巴之类的隐藏,总之就是八个炮台只是看起来罢了。
  然而就是明面上八个炮台也足够头疼,这是一个半月形的港口,一但入瓮,那么可有的头疼。然而不入瓮,船上火炮射程不如港口炮,这简直就是束手无策——唯一的幸运是,外国火炮的精准都有限,想要打中什么的,还是要看运气。
  更何况还是这种港口的大炮,港口的大炮越是大的就越难以命中,至于小的,打中了对于大船又不算什么,可以说是左右为难——当然,不会有人觉得能够港口的炮台保证港口不失,港口沿线都是布置了战船的。
  在港口炮台的掩护下,好几艘西班牙战船稳扎稳打往大明水师这边逼近。周世泽是这一路水师的主官,在水师主船上发号施令,然后就有旗兵把他的命令分散到周围战船。
  周世泽是早对这种情形有预料的,所以下令相当果断——一开始冒险是当然的,一直远离港口安全是安全,却不会有什么用,最终还是要真刀真枪说话。这种时候怕的是运气不好,冒险上前,要是上天偏偏保佑,港口炮愣是打中几艘船,那就是万事休了!
  就这样,顶着密集炮火,周世泽这边就渐渐逼近西班牙战船。近到一定的地步,港口炮就不敢轻易发动了——这么近的距离,误伤实在太寻常。这时候真正有杀伤力的是船上的炮,两边对攻。
  周世泽观摩着全局,指挥各路船只配合完成夹击。又为了防止对方的自杀性冲击,十分小心,算得上是凭借己方船多、船好、炮好,欺负人家罢。不过战争不就是这样一回事,凭借更多的士兵,更好的武器,更好的条件,理所当然胜过更弱的那一个。至于以弱胜强,奇胜之类,总归是少数。至于欺负,打仗的事儿,能说欺负吗?
  当西班牙战船终于支撑不住这种‘欺负’之后,也只能选择退守——就像当年的吕宋对他们一样。不同的是吕宋作为真正的本土土著,有退守的基础,甚至全民皆兵,与外来的打游击都可以。
  而他们呢,人少打不起游击不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吕宋可以进入湿热的丛林,并不害怕。但是他们不行,一但进入丛林,无处不在的危险随时都能要他们的命。这其中还要包括那些已经被他们当作猪意义奴役的吕宋人,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仇恨他们,这短短几十年还不够彻底驯服这里。
  所以他们的退守和当年吕宋的退守还是不一样,他们只能选择有条件的退守,最多就是坚持到城市为止。至于再坚持不下去,那也就只能是举白旗投降,他们来到吕宋是为了得到钱,也是为了荣光,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还能活着回到祖国。
  最激烈的战斗就要打响,大明水师这边开始准备登陆战。而西班牙这边则是选择了驱赶吕宋土著做先头炮灰,或者其中还有另一种考量。毕竟在这些外国人眼里,大明人是非常讲究‘慈悲’‘同情’的,这么多无辜人,即使只是让他们迟疑一秒,那也对他们很有作用。
  “大人!大人!我是汉人!”忽然在一群被驱赶的吕宋人中间传来凄厉的叫喊,有听到的人,但却没有停下来的人。在战场上他们已经被训练出来了,这时候他们只会执行主官传下来的命令。
  也有人没那么坚定,又离得近的,能够看得出来,那似乎是一个吕宋和汉人的混血。然而这一眼也就是全部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迟疑。他们都记得,这是在战场,谁被牵绊住一息功夫,就失一分胜算。在还没有确定胜利之前的同情,是对自己及同袍的祸患。
  这些炮灰阻挡的作用并不明显,毕竟他们就是一群没有受过训练的奴隶,人再多也没有用。何况他们还没有战意——他们浑浑噩噩地活着,这时候也只想着逃生。有一些保持了思想的,想的也不会是如何阻挡明军,而是逃跑和报复西夷人。
  炮灰这一部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就被解决了,在西班牙人这边,接下来就是最艰难的时刻了。真刀真枪的战斗发生,人多对付自己人少,没有人觉得自己能赢。面对这样的大明军队,有人内心还在疑惑,为什么和上次进攻的明军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士兵怯懦瘦弱,一但先发出攻击,他们就慌了手脚。而一旦有一个小角溃败,接下来就是整条线的溃败,到最后则会变成整个军队的崩溃。当时的西班牙军队正是因为对阵这样的对手,才能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获得胜利。但是,这一次全然不同了。
  正在吕宋一带两军交战正艰难时,泉州却依旧风平浪静——当然,这种风平浪静只是表面的,各家凡是有男丁在船上的不用说。就是没有的,也都是在债券上投了钱的,那也该关心关心自己的银子。另外,还有一种最多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明对外用兵,爱国之心拳拳,关心的不得了。
  这样时候,祯娘本打算学在九边的时候,闭门谢客。和那时候一样,她没有任何心思理事。只要想到周世泽在战场上,而刀剑无眼火炮厉害,祯娘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
  然而她到底没有躲成,玉淳给她下了帖子。别的人的帖子祯娘可以不接,玉淳的帖子祯娘一般是要给面子的。何况这次请各位过来,是让水师衙门的女眷彼此说说话,解一解心中的担忧。
  这种事本来是知府夫人主持的,只可惜这几日知府夫人招了风,在床上起不来。按照顺序,这就落到了通知夫人肩膀上。祯娘忖度各家心思,也该心烦这种事情——本来就忧虑了,还安排这种戳人家心的邀请!
  这就越发要去了,若是祯娘这个打头的拒了,往下数再拒几个,只怕去的人就是小猫两三只了。而在知府夫人之后背起担子的玉淳,不管她出身多高贵,都是要被满泉州晓得的妇人笑一遍。至于自己这个头一个拒绝的还和玉淳是闺中密友,不知道为了这个能编排出什么来。
  于是等到这一日,祯娘便打扮地清清淡淡,不功不过地出门。等到了同知官宅,立刻就被玉淳派来的贴身丫头接住,给引到里头去了。大约与众位夫人彼此见了见礼,然后就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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