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尽管在深夜谈心节目中贝莉儿自认给了最鸡汤的回答,但白龙事实上也没有就一下子感动莫名地放开胸怀,迎接她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贝莉儿早上醒来的时候白龙就坐在小溪里出神,她笑着朝他说:“早安,白龙!”他看过来的目光仍然冷漠无情,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她就为进驻这块地盘而锲而不舍地与白龙斗争良久。
贝莉儿原本首先的计划是把小木屋重建加升级。自从湖边度假归来,鲜明的对比后她就知道有一个能挡风遮雨宽大舒服温暖的避难所是有多么幸福。房屋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经典的发明,贝莉儿打死也不要继续住难民草棚了。她打算把屋子重新盖好,再在平台上建一个半露天的小仓库,这样就可以更好地放东西,比如冬天蓄木柴或是窖藏食物之类的。
问题这回是准备材料和开工都不像第一次那么容易了。那时贝莉儿心无旁骛,树林里食物充足,材料唾手可得,她基本不需在后勤筹备上花心思……但现在呢?被暴力掀了一半的小木屋在之后一个多月里经历了好几场雨,墙缝里湿漉漉地甚至长了青苔和蘑菇,还有地板上老大一块啃过的牙痕。
贝莉儿头疼死了。她是不想再起地基盖个房子,这工程量的浩大可怕让她光是想起来都能窒息。但如何修缮和干燥也够毫无经验的她想破头了。别的不说,就是继续把房子上半部分重新盖回去用的木头都很难准备,没错她是有龙鳞刀,砍一棵树分分钟的事。然而树林在白龙坠机和僵尸袭击后被剃秃了一大块,别说找食物了,找棵合适的树都要跑出一公里远……那意味着她还得刨个车出来运木头。
时间、地点、事件、苏醒的白龙,有很多因素让她不得不暂时推后计划。白龙没有吃掉她,或许这是他唯一的让步,也许他确实认可了她当初的约定,或者只是不想吃她。但也仅此而已,他仍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赶她走,想让事情轨道仍回到当初秋毫不犯的正途上。于是当贝莉儿蹲在地上拿炭笔写写画画列等式的时候经常咻的一声眼一眨,人就到了湖边。
她就蹲在曾经的小木棚边,被撞散了一半的灶边,白龙还认得挺准。贝莉儿扭头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柔软的风和湿哒哒的水汽,燃烧过后的遗址塌了一地残骸,堆得高高的看着都不想去挖的焦草、碎木头、湿哒哒的灰,上面还踩着一个巨大的龙爪印。
显然那头当时被压在草棚下的鹿也没逃过白龙法眼,被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恐怖片场景至今仍在她心里记忆犹新,一想起来就一哆嗦。这地方白龙还指望她住?
做梦去吧。贝莉儿掉头就跑回了小溪边,连手里拿着算数的木炭都没丢,迎面对上白龙不善的目光,然后粲然露齿一笑。
“baby,i said i’ll be back!”
白龙的确在绿火那晚损耗很重。他身上的伤增加了很多,而且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泡在水里无法动弹。就算动用他那神奇的能力把她隔空传送走,他似乎也需要时间来积攒能量,而不是想让她滚她立马就滚得永远回不来。——再说他能把她扔哪儿去呢?也只有湖边了。除了一天三次跑步回家,贝莉儿没在怕的。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拉锯战,大约一星期后白龙还发现她会顺便扛大叶子回来盖小木屋的防雨棚架,他就再也不犯蠢帮她的忙了。
白龙日渐沉着脸,不说话生闷气,贝莉儿只有默默大展厨艺安慰他,好叫他知道他对她嘴下留情绝对是明智之举、物超所值。幸而有了盐后她积攒的食物日益增多,而且藏东西的地点也选择得很明智——要知道当贝莉儿还住在白龙爪子旁时,她可不怕有小偷来偷吃的。谁敢来巨龙爪下动土?她当然可以随便把肉爱放哪就放哪。后来她搬家到湖边就不敢了。就算她一直没在这附近发现食肉动物,但谁说得准呢?贝莉儿可不想半夜睡醒发现一头熊在她头边嗅来嗅去找吃的。
于是贝莉儿养成了每天睡前处理食物的好习惯。厨房残渣在一个固定地点刨坑埋掉,积攒的食物就放在藤床里用叶子盖好,放到离她二十米远的一棵树下。这么做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一堆鱼干、虾干、贝壳干和剩的一点点干肉在绿火灾难中幸存下来,贝莉儿在回来搬东西时简直是如获至宝地把它们带回去,统统投喂白龙。
干货的翻新花样与鲜货比也不遑多让。蒸炒炸煮贝莉儿统统给他来了一发,一周七天不带重样的。白龙比较吃这一套,具体应该可以表现为吃饭时他从来没有把贝莉儿丢出去过。不过贝莉儿后来发现他并非是觉得食物美味到非留她不可……其实她的手艺真的没好到这份上,老天保佑,她有一次还不小心盐放多了,做了特别特别咸的小鱼干给白龙吃,他都面不改色地全……吞下去了。
贝莉儿事后发现的时候差点吓死,但白龙始终没有为这个事说什么找茬的话。老实讲他要找茬也用不着咸鱼干。贝莉儿后来觉得白龙可能只是对她不同于他的想法感兴趣。
这甚至很好理解。他是巨龙,不知道人类白手起家的生活,而她是人类,随身携带着大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穿越而来,大约就是走在这世界的人群中都鲜明得鹤立鸡群。而就像乐于观看野外开荒和厨房菜单下饭的观众一样,如何制作食物总是节目中最爆眼球的看点,所以白龙一开始就对她的食物感兴趣,可能他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留下这个整天蹦来蹦去的人类小傻瓜不是什么坏事。
贝莉儿估计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爆米花明星。而现在时间久了,他偶尔会表现出对她其他行程的观察和好奇。这挺不坏。自那之后她就有意识地让白龙参与到她的生活中来。
比如……培根。
一周后从湖边带来的干货吃完了。贝莉儿准备遵守当初的诺言给白龙做培根。尽管本来要用的那头鹿已经在僵尸袭击中和她的小木棚一起烧成灰了。不过还有白龙给她建的一个小围栏不是吗?
白龙给了她很棒的礼物,有了这个围栏贝莉儿起码一个多月都不用再考虑食物的事。她现在就抱胸站在围栏边看着,一圈郁郁葱葱的树木围成的大约七八十平的圆,每棵都至少有她怀抱粗细——相当年份的巨树了,立在那里,又粗又壮、又密又深,树冠巍然,看上去相当一副不可撼动的样子。而且有的竟然已经栽种成活了,真是生命力强大。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树的树干上还遍布巨大爪痕。贝莉儿伸手比了比,她的一个手掌正好够爪痕尖端大小,深深的一条直横过树干。这真是大得恐怖了,光是想象这个爪子的主人都会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贝莉儿不知道实情,可能乍一眼看去还会以为自己穿越到哥斯拉大片里。
而那些白龙给她抓来的,鹿、牛和羊就在里面被关着,快十天的时间,它们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悠闲地踱来踱去,间或低头吃草,和树上的鸟窝和松鼠为伴。有一些还不安分,试图把树啃出一个缺口逃出生天。不过要完成这个工程可不容易。贝莉儿也就先随它们去。
她认真端详这些已经沦为家畜的财产,端详哪头最好吃。显然它们每一头都经过白龙精心挑选,又高又大、膘肥体壮。但这绝对是体型问题,白龙想象中的圈养比她的要凶残多了。贝莉儿一个可对付不了这十几头大家伙,不,一头也不行。上次她弄鹿血那是因为鹿腿被树枝压住动弹不得,现在直接进去的话,不止完美的围栏会被砍出一个很不好接门的缺口更重要的是她怕她会被踩死。
谁卖的安利叫谁售后。贝莉儿光明正大找上了白龙。
玛利多诺多尔不太高兴。“我为什么要听你吩咐?”他现在连当初赔礼给人类都觉得有点后悔。他没料到麻烦的人类这么多事。但贝莉儿笑眯眯地纠正他:“这不是吩咐,是请求你帮忙啊。”她说:“你还记得培根吗?帮个忙呗,我给你做培根。”
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帮忙。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拒绝,培根什么的东西不吃也完全无所谓。但是人类的话仿佛有魔力,她的笑容、动力和希望都像一条永不停息地向前的洪流,玛利多诺多尔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她的光芒迷惑,不由自主地被她挟裹。
他甚至陪她去了围栏,看着她一头一头无比认真地挑选下刀的肉。她的样子看起来又开心又闪闪发亮。她从来不会疲惫吗?玛利多诺多尔想。她难道从来不会为什么事情失望吗?
奇怪的……人类。
贝莉儿最后挑了一头牛,玛利多诺多尔将牛挪出来,巨龙威严下牛乖乖地跟他们走远,站定,低头受死。人类拿着刀还觉得有点别扭:“不反抗一下,总觉得杀起来是我的错的样子。”虚伪的人类。玛利多诺多尔在心里冷哼。
人类在湖边给牛放血,玛利多诺多尔注意到她不再喝血了。为什么?他想着,旋即又打消询问的念头。邪恶的法师的东西,不碰最好。牛杀完了,他还负责带着他们回到小溪边。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坐在灶边看着火沉思,人类在一边忙忙碌碌,用甜甜的果汁涂抹在牛肉上然后下锅加水炖。另一些肉就刻了一个奇怪的石头镂空网,把肉切开,上面划好几刀,抹上一种咸咸的石头粉和果汁,然后把它们一块块地放在网上,用那些烧不起来的小黑块熏烤。
扑鼻的香气渐渐漫出来了。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泡,蒸汽顶得盖子不停地响,就连那种响声听起来也热闹、美味而温柔……和做出它的人类一模一样地,强硬地闯入他寂静的世界。
……然后人类揭开盖子,用小树枝戳了戳肉。锅里颤巍巍地颤动着的肉块,浓郁而多汁。不要脸的长耳朵在一边跳来跳去,喉咙里发出呜咽又可怜的哼哼声乞食,人类疼爱地摸摸它的头说:“好啦,你等一下,这就给你吃。”
贝莉儿用树枝戳了一小块肉出来,刚要放在小黄面前。一直看着火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白龙突然伸手夺过了这块肉,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他看了小黄一眼,竖瞳毫无波澜,仿若掠食者的压力,小黄瞬间夹着尾巴缩在贝莉儿身边不敢动。
那双竖瞳这才高傲地看向她,出奇的贝莉儿竟然觉得在里面看见了一丝生动的……恼怒。“你好大的胆子,敢把肉给它。”白龙冷冰冰地说:“第一块是我的。”
贝莉儿:“……”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肉还没熟?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龙:闭嘴!所有的第一份都是我的!包括你!
莉莉:……你急什么肉还没熟啊!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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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大概这么想的,反正肉还没熟,小黄要吃给它一块呗,它又不在乎熟不熟。我们吃熟的。
白龙是人形的话有时候她常常会忘记巨龙也是兽的一种。
第29章
白龙第一次坐下来和贝莉儿一起吃饭后的第十天,第一块牛肉“培根”成功出锅了——其实说出锅也不大合适,因为它一直被吊在火上用烟熏,熏到又干又黑,掰起来硬得像块石头。
白龙看着这块黑乎乎的肉的神情像是不太有兴趣。当贝莉儿对他宣布他们今天就吃这个,他看起来瞬间就丧失了吃饭的热情。“原来你要做的是这个?”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被欺骗的不可置信。鉴于贝莉儿用培根吊着他还吊了那么多天。
“怎么?”贝莉儿擦了一把汗问:“你吃过吗?”
“我见过。”白龙说:“很多人类佣兵会吃它们。”然后他就闭口不语,不准备给更多解释。白龙不喜欢与贝莉儿讨论与人类社会相关的事,更准确地说,他不喜欢和贝莉儿聊天。贝莉儿开始想套套他的话,问问他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白龙给的信息很有限。从他坐下来和她一起吃饭开始贝莉儿就开始攻略他,十天时间了,她得到的情报就只有四个词:“人类、天赋、瞬间移动、佣兵”。对佣兵是刚刚得到的。
“天赋”和“瞬间移动”则是白龙对他的奇妙能力的形容,是贝莉儿好奇地询问他时得到的答案。“你真愚蠢,人类。”白龙最初还是很主动,傲慢又矜持地对她说,看起来他很乐意向她宣扬他能力的强大和尊贵。“这样你都看不明白吗?这是我的天赋,瞬间移动。”
贝莉儿说:“哦!”
她发誓当时她的神情绝对是惊叹又崇拜的,但是好像不太如白龙的意,因为他立刻沉下了脸,整整五天都没跟她说话。贝莉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时应该跪下来膜拜他,是不是眼睛里没有星星不够花痴白龙不满意?或者是不是有哪里有问题她要赶紧认个错?但她又不敢问她到底错在哪里。
所以贝莉儿现在和他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的,她倒不怕白龙小公举欺负她,她怕他一言不合又自己生闷气。“我觉得应该不一样啦。”她有点犹豫说,她主要是怕她做出来的培根确实失败了。“这是第一个试作品——虽然我觉得应该不难吃,其实你看看其他的就会知道,应该和你说的那什么佣兵的肉干不太一样。”
肉干、培根、烟熏肉、香肠和火腿,这些词的区分很难描述清楚,看起来它们是同一种手段达到的产物,但在其中又有着那么多充满智慧和经验的微妙区别,将它们划分成各式各样的美味。贝莉儿想到肉干就想起她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撕肉干零食——对,她好像还有份工作呢——这种肉干算是一种美味,又或者还会指那些活跃于野外的各种探险家的必备求生物资。
和闻名遐迩能糊人一嘴的压缩饼干一样,这玩意绝对方便携带、富含养分,而且无敌难吃。贝莉儿就是这么认为的。不光是食物而是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要增加某一方面的指标就必定要缩减另一方面的,能量守恒定律永垂不朽。
她是不知道外面社会的“佣兵”究竟处于什么文明时期,不过白龙曾经对她的牛仔裤表示过一些兴趣,那就是说他没见过了。再加上他的衣服。修身长袍、浅淡的颜色、摸不出手感的材质,还有精致的做工——那些非常类似的制式。领口流畅而锐利、宝石领扣、窄长袖而下摆宽大,白龙穿着它走起路来矜雅而高贵。
白龙的脸很美,美得艳丽而冷漠。那是极具杀伤力和侵袭的美貌,当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便不容视线转移,只有璀璨与耀目占据所有的视野。于是当那银发垂在长袍上闪闪发光,贝莉儿看着他在草坪上走动,那双非人的竖瞳冷漠地望过来,她总有种错觉自己身入一部传奇电影。
精灵、龙、矮人,地下宫殿里如山如海的黄金。白色巨龙在林海上空翱翔,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它扇动它大而有力的翅膀,扬起优雅的头颅而引颈长鸣。那就是来自遥远的西方神话里,中世纪时代的,壮丽的史诗。
……呵呵中世纪的肉干啊。贝莉儿想,那绝对和我的肉干,啊不,培根不一样。
她对白龙点了点旁边并排摆开的三个灶,灶是很特殊的形状,两巴掌宽,一米长,上方三面围起的遮光棚阻隔阳光和雨水。搭出来它们主要就是用来试验培根的。贝莉儿虽然知道这种熏肉必须保持密闭环境让烟充分地浸染到肉上,但她总不能为了熏肉真的盖一个窖。
于是这些灶就在小木棚里旷日持久地烧起来。和普通的柴灶不一样,它们烧的是炭和松叶。一层的地面清扫干净,整齐地撒上木炭,然后上面盖上松树皮、新鲜的松针——木炭开始还是随便烧出来的那一罐子,后期慢慢地被松树炭替换。贝莉儿在湖边的某一处区域发现了一小片松树林——反正是松树吧,你懂的,就是那种油亮发绿的针状叶子。她专门卸了一棵松树求白龙运回来搞这件事。
“好像如果用果树的话更好。”贝莉儿看着这棵三十米高的大松树满意地说:“但是得等到秋天结果了我才认得出来哪些是果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都市宅女贝莉儿也只能努力到这份上了。白龙没有搭她的话,不过贝莉儿私下觉得他应该也是不认得果树的。哈?让吃肉的巨龙认果树?你真是想多了。
这棵松树供应了十天的柴。树干烧成木炭,皮和叶子剥下来清洗晾干,再把牛脊背上一条条长长的肉割下来,一片一片处理好、抹盐和花蜜,整齐地摆放好熏烤。贝莉儿分三天处理了四个灶,每一个她都换一些成分和处理方式,看看最后到底是哪种口感更好。这个煮一遍少点盐,那个沥干水多点蜜,松木炭也是看心情分一半和全烧,主要她一时间也烧不出来那么多炭。
玛利多诺多尔顺着人类的小手指无动于衷往灶那边望,整整十天闻到的都只有烟味,肉味?他呛得一步都不想往那边走。真亏人类还能这么兴致勃勃地每天换那些烧出来的小黑块——她叫什么?木炭?每次她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地从灶边爬起来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都后悔将自己的一件衣服借给了她。他声明是借。“你说你明年要离开。”他对自己说,完全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类穿着件寒酸得衣不蔽体的叶子衣到处跑。要是她划伤了,无谓地损失的也只会是他的宝藏。
那一瞬间人类脸上乍放的光芒简直都让玛利多诺多尔不能直视,也许是他更不能直视他自己。他,一头骄傲而强大的巨龙,竟然会把自己的财宝拱手送出,给一个人类。——借?巨龙的词典里没有“借”这个词。龙们坚信所有从自己手中给出的金子都有永远回不来的风险。
“衣服借给你,”他撇着头不看人类地说:“离开的时候,还给我。”
玛利多诺多尔现在只能相信人类宁可冒着搞脏这件衣服惹怒他的风险也要做出来的是足够出色的食物。鉴于她过去表现出来的手艺,还有她在这十天花费的这么多繁重劳动,他臆测大约其他的还不错。但这一块?他重新看回人类脸上,她那种表情连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吃,竟然还想推销给他,简直不可原谅。
“我不吃这个。”他威胁地说:“你敢让我吃这个,以后就休想换得我的帮助。”甚至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吃。他原本需要的就不是这些食物。然后他就可以把人类和她这些奇奇怪怪的家当全部扔掉,永远驱逐她,眼不见为净。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还是这个威胁最有用。他指名:“我要吃那个白汤。”
白汤是玛利多诺多尔最喜欢的食物。自从最初一起吃的那一顿起,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看到了人类是如何运用她那双神奇之手,把一具死掉的僵硬尸体花式烹饪成美味食物。当牛剥皮拆骨卸成一座肉山,人类特地做了一辆车把它们分门别类地运到不同的地方放置。她胸中仿佛自有一套天才花样。开始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分这么多不同的地方煮东西,这么大的一片草地很快就被毁掉了,上面坑坑洼洼全是灶。
几小时后一直到现在他不知道人类的奇思妙想究竟止步于何处。这些不同的灶她用来做不同的事,煎肉块、烤肉片、用水炖肉末团子,用小木片翻炒肉条。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各种各样的味道,换个材料或者烹饪工具出来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人类切实地履行了她的诺言,她做好吃的给他,他不吃她。早中晚三顿,玛利多诺多尔直到四五天后才开始吃到重复的东西。
白汤是最神奇的东西,人类只在锅里放了血淋淋的大骨头和水,还有一块掰碎的小黄石头——她管那个叫“盐”。玛利多诺多尔看着这一锅水清骨白的东西有点怀疑最后会煮出什么东西,然后水烧开了,在里面翻滚着泡泡,人类撇掉了几次上面的泡沫,后来它变白了,白得像奶。她用大勺子捞出骨头,上面的肉白软软的,软骨晶莹剔透,冒出惊人的香味。
玛利多诺多尔不自觉地睁大了眼。他从来不知道骨头也能这么煮。人类喝了一口汤说:“还是有点腥……”脸上不是那么满意的神色。已经非常香了,她还觉得不满足吗?玛利多诺多尔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然后人类笑容灿烂地把碗朝他递过来说:“你要喝吗?”
觉得不好喝的东西还给巨龙?这是蔑视。可玛利多诺多尔控制不住自己接过那个碗。巨龙的牙齿可以轻易地咬碎骨块,玛利多诺多尔通常不那么做,咀嚼一具尸体的口感不好,他向来都是生吞。但玛利多诺多尔那天第一次觉得咬开骨头的滋味如此鲜美。
他的无情拒绝和肉的难看样子都让人类有点沮丧。食物是不能浪费的,人类自己都有点不能相信地说:“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呀,你可以先看看煮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我先少弄一点,你觉得不好吃我和小黄全吃了?”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暗了不少,肩膀都垮了下来。她是不是要哭?突然玛利多诺多尔又觉得或许应该相信她。
她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不过是一次失败,他可以容忍几次,这当然没有关系。
他就犹豫了这一下,于是人类就当他是默许了。“没准会很好吃的!”她给自己打气,然后挽起袖子去水边洗肉,上面的烟灰洗下来,弄得手一片片的黑色,就算这样洗出来的肉也还是黑的。然后把肉切条再切片,水是永远烧着一锅在灶上的,她塞了几个灰呼呼的根茎进去煮了几分钟,然后捞出来一起切了,倒入油,和黑肉一起炒。她还打了个宝贵的蛋进去。
黑乎乎的肉直到盛到木盘子里还是黑乎乎的,只有切开的截面能看得到一点干硬深红的肉色。黄白的鸡蛋上也染着点洗不干净的黑色粉末,灰色的根茎片上面还鼓着油滋滋的小泡。这盘东西看起来就一点都不好吃,还浪费了漂亮的鸡蛋。人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赴死,她用两根小枝条夹起来吃了一口。
那一瞬间她没有发现她的眼睛有多么亮。“硬是硬了点,其实味道还不错呀!”人类兴奋地说,然后把盘子递给了他,眼睛里的光芒一闪一闪,期待地要和他分享。玛利多诺多尔不会用她那种夹肉的方法,他有自己的小木叉,于是瞬移它过来,插着吃了一口。
……真的很香。肉条在嘴里含着就是咸咸的油香,还有软软的蛋和焦脆的根茎,玛利多诺多尔是不怕肉硬的,所以他甚至不觉得咬不动,只是觉得……觉得,很好吃。玛利多诺多尔形容不来。“很好吃。”他低下眼睛轻声说。人类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就好像她之前那种不自信的沮丧根本不存在。“我就说会很好吃的啦!”她抱起长耳朵摇来摇去跳庆祝的舞蹈。“剩下的肯定会更好吃!”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看着她跳舞。人类总能这样化腐朽为神奇,不起眼的东西总能在她手里焕发光彩,就像这块焦炭,就像那锅白汤……就像她自己。
或许,他想,他可以再期待,帮助她多一些。
第30章
第二天久违地下起大雨。下雨的清晨总是让人更眷恋床, 外面的天色一片阴沉, 雨点噼里啪啦从云中坠下, 溅在顶棚上, 叮叮当,然后它们融进草地里, 汇成小溪,无声流入大地。
贝莉儿需要做了很久斗争才爬起来, 她伸个懒腰, 开开心心地对一边的白龙说:“白龙,早安!”
白龙没有理她。他不喜欢雨天, 每当这时他就会穿上衣服从水里出来, 去贝莉儿的小木屋里避雨。重建屋子的工程还没开始,贝莉儿只是简单地利用还残余的墙面,用木杆和厚厚的草铺起来撑起一个顶棚……这附近的草都快给她拔光了。话说回来,她当初出于现代习惯把整个窗户做得竖竖高高, 其实她盖好后才发现因为那是因为现代有电灯的关系, 原始人的窗户应该是横过来的长方形,这样更利于采光。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房顶被白龙掀了以后, 窗户上缘决定了最高的顶, 二米五变成一米八, 再把遮雨棚的中心支点竖得比四面稍高,这样雨水顺着两面滑下, 她也能有个更加宽松活动的空间。
这虽然没有原装好,四面透风又漏雨,起码贝莉儿还能伸直腰在里面走,这就是难得的幸福了——最重要的是幸福还有人对比。超一米八的白龙每次进来都只能坐着,而且坐着就能不动就不再动。因为他不喜欢脑袋碰到房顶,也不喜欢弯腰,更不喜欢坐着瞬间移动,他明显也知道那样子会显得他很傻。
现在白龙也坐着,搬了个凳子背对着她坐在房子的另一边,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雨。听见贝莉儿的声音他连头也没回。青年的背脊挺直,静静地,他的目光好像透过雨帘看向更远处的东西。这整个场景像一幅静谧的油画,柔光打在白龙脸上,显映他艳红如玫瑰的唇,他在那坐着,一动不动,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好像也蓬荜生辉,整个世界注视着他的凝视,长长的银发如画框,垂过双肩化落在地板上,围着他卷曲成一个华美的圆。
光线亲吻他的脸和眼睛,他很久才眨一下眼。贝莉儿小心地探头看着他,一点点的声音打破这美好,几滴雨从上面坠下来,滴在他的头发上。
于是她把他的头发搬开并通知他:“漏雨啦,我把你头发挪开哦。”白龙理也不理。但贝莉儿还是挺高兴的,白龙应该是知道漏雨的,只是这一点水滴他不想管,但是她来动他的头发他也会默许,好像这样一点一点,他逐渐地在让步,在冷漠和无视的背后,巨龙那些珍贵的容忍无声地释放出来,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一点点对她放开他隔绝的心墙。
而她就这样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他。
她搬了个桶在漏雨的地方,端详一阵那滴滴答答雨水溅在桶里的样子,然后开始检查周围还有没有别的疏漏处。幸而铺的屋顶还算严实,只有三四个地方漏雨,更麻烦的是风,下大雨的时候风总是很大,冰凉的气流把密密的雨滴向小木屋刮过来,溅在毫无遮挡的地板和墙面上濡湿了深痕。
贝莉儿叹口气,这就没办法啦,她还没来得及糊窗户,而且外面的墙被淋湿也很头痛。以前有屋顶时外缘她有做很远,这样那些雨被风吹大部分也落不到小木屋上。现在贝莉儿只能让它们去。她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把柴火堆到会浸水的地方,让它们成为英勇的盾牌,代替房子被淋湿。
然后她开始一日之晨的洗漱。没有日光的时候日晷没有用处,贝莉儿问白龙:“天亮了多久啦?”白龙晚上不睡的,她过了很久才知道,因为她有一天太累打呼噜太响被白龙赶走了。大早上睡醒才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还好小黄也一起被赶过来,她差点吓出一声冷汗。
白龙还是不理她,显然他觉得这问题不值得回答。好吧,贝莉儿耸耸肩,洗完脸,用盐石擦完牙,漱过口,再叼着小嫩枝嚼嚼嚼——虽然嚼起来有点苦还容易卡在牙缝里,但清洁口腔真的很有用。完了她探头看看外面的天气,看起来要下一天雨,那今天就当做休息日吧。小木屋的一角摆放着耐储藏的食物,她蹲在对面托着下巴思考做什么饭。食物很珍贵,处理之前必须先打好腹稿。
做什么呢?今天是雨天,躲在家里咕嘟咕嘟煮东西多惬意呀。闲情逸致地煮一锅热乎乎的羹,小火慢炖,喝到胃里又香又沉又热乎。不下雨的时候贝莉儿每天过得像打仗,她决定今天的生活节奏应该放慢一点。好就这么决定了,过节庆祝吧,不如就来一锅咕嘟嘟冒泡的蛋肉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