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窗子不大,好在苏霁华身量纤细,贺景瑞微一用力,她就如飞鸟般的滑了进去。宽大的锦裙大袖随风飞扬,丝缕青丝缠于身后,融在月色中,恍似下凡的月仙。
  灯烛被从风窗处带进的风吹熄,窗户大开,皎洁月色倾斜而进,带着屋外素雪的白光,亮莹莹的照进屋内。
  苏霁华压在贺景瑞身上,浑身香软带着屋外的雪色。细滑的锦裙披散而开,如绽放的桃花般将人拢在身下。
  贺景瑞呼吸一滞,双手无处安放,鼻息间浸满了沉香味,浓郁的让人呼吸不畅。
  “三叔,我好怕。”轻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难掩的惊恐,贺景瑞顿了顿欲将人推开的动作。
  “知道怕,还要攀窗子。”贺景瑞的脸半隐在暗色中,声音较平日里沉哑了几分。
  苏霁华偏头,如丝的细发蜷缩在贺景瑞的脖颈间,贴在炙热的肌肤上,酥麻麻的就像暗收紧的桎梏。
  “我听说三叔病了,特意给三叔拿了雪夜桃花来。恰好今晚风消雪停,雪夜桃花,最是衬景,我猜三叔定会喜欢的。”
  说罢话,苏霁华从腰间解下那雪夜桃花,摸黑用手捏了捏,“都瘪了,也凉了。”
  听着那女子娇软的委屈声,贺景瑞抬手推开人,还没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腰带。
  “三叔,雪夜桃花不能吃了,我陪你一晚做补偿,可好?”
  贺景瑞被苏霁华扯了一个踉跄,他勉强站稳,喉咙里头发痒,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
  苏霁华仰头,眼前迷糊的显出一个身形,沾着一点青涩的苦药香,却一点都不讨人厌。
  屋内沉静片刻,传来贺景瑞清晰的回绝声,“不必了,我也不是特别欢喜吃这些东西,不用再赔我一碗了。”
  拨开苏霁华扯在自己腰间的手,贺景瑞起身,抬手点上油灯。“天色不早了,大奶奶回去歇息吧。”
  晕黄的油灯将屋内照亮,苏霁华微闭了闭眼,然后才看清楚屋内的摆设。
  整间屋子很干净,只一床一榻一书案,再加上靠墙边置着一大堆书籍的架几案,还有那柄架在床头木施上的利剑,是每日早间苏霁华都能瞧见的东西。
  “你流血了?”突然,旁边传来贺景瑞不稳的声音。
  苏霁华恍然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被蹭破了一层皮,红肿微紫,细腻的嫣红色从中渗出,衬在白玉凝脂色的手腕上,尤其清晰可怖。
  “一点小伤,无碍的。”苏霁华垂眸敛目,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黑影。贺景瑞面色苍白的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从地上给扯了起来。
  “啊,好疼。”苏霁华惊呼出声。
  贺景瑞动作一顿,呼吸愈发不稳,却还是咬着牙道:“今日不便,大奶奶自行去吧。”
  话罢,苏霁华就被贺景瑞一把推出了屋门,跌跌撞撞的跌靠在外头那梅花式的栏杆上。
  栏杆上浸着雪,触手冰凉,震的苏霁华浑身一颤,赶紧离了身。
  两边屋角处挂着两盏红纱笼灯,随细风轻摆。苏霁华抬起手腕,照着那微红亮光看了一眼,只见自个儿的手腕上印着五指掐痕,配上青紫红肿,更为触目惊心的可怕。
  “发什么疯?”难道她当时应该说她有碍?苏霁华蹙眉,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腕子,登时就被疼的面色一白。那贺景瑞不愧是个武将,力气大的差点将她腕子给折了。
  苏霁华气鼓鼓的上前重新去推门,但是却发现那门被栓的死紧,根本连一条缝都露不出来。
  站在门前未动,苏霁华也不喊人,她侧头看了一眼一旁开着的风窗,挽起大袖又攀了上去。
  前一次有贺景瑞帮着她进屋,这次没人帮她,苏霁华又伤了一只手腕子,挂在那里左摇右晃的危险至极,似乎只一阵风便能给她吹落了。
  风窗口印出一个黑影,苏霁华仰头,透过屋内氤氲的灯色看到贺景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窗棂上冰裂纹路的暗影分割在男人身上,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的遮住了他的眼,苏霁华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色。
  “三叔,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来瞧瞧你。”苏霁华软着声音,努力的将自己那张施着粉黛的脸往前凑。“三叔,你拉我一把嘛,我的手腕子刚才都快要被你折断了,现在都使不上来力气呢。”
  美人酥腻的娇声软语,但好似对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用。贺景瑞久久没有应声,隐在暗处的眸色愈发深谙不明。
  正当苏霁华快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黑影终于动了。
  原本隐在暗处的脸彻底暴露在苏霁华面前,眉眼上勾,唇角下压,眼神锋利的似乎能剜穿人心,哪里有平日里的君子模样,完全形如冷冰寒潭,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吓得牙齿打颤,活似能止小儿夜啼的鬼罗刹。
  “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往常温润而轻缓的声音透着一股沙哑的烟制感,就似“嚓嚓”的磨刀声,沙沙的略过苏霁华耳旁。
  修长手掌自风窗内伸出,宽大的摆袖扫在苏霁华面旁,带着清淡的熏香味。
  “咔哒”一声,风窗被缓慢关紧,苏霁华瞪着一双眼,感觉到自己被风窗带的摇摇欲坠的身影,面色愈发惊恐。
  “三叔,三叔我错了,你快些拉我上去……”
  现在的苏霁华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贺景瑞的异样了,她只盼着自己能安稳的进到屋里头去,而不是被迫摔成一个残废或者直接毙命。
  “哼。”贺景瑞冷哼一声,猛地一下又推开风窗。苏霁华猝不及防的身子一晃,本就酸软的胳膊敲在窗棂上,手掌一松,直直往下坠去。
  虽说只是二楼,但下头都是冷硬的方砖石,这般硬生生摔下去,不死也残。
  “啊……”
  “啁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鹰叫声,混乱间,苏霁华只感觉自己失重的身子腾空而起,然后又缓缓落下。
  惊魂不定的用力搂住身旁的人,苏霁华大口喘着气,一张脸被吓得煞白。
  “老女人,放手。”贺天禄不耐烦的正准备把缠在自己身上的苏霁华扔到地上。可怜苏霁华被吓得厉害,整个人软绵绵的跟条面条似得,哪里站得住,只愈发搂紧了贺天禄。
  “啁啁……”鹰蹭在苏霁华脚边安慰着她。
  苏霁华咽着干涩的喉咙,终于是缓下了神,然后被贺天禄甩到一旁,瘫软着靠在房廊下的红漆圆柱上。
  “天要亮了。”贺天禄冷眼瞧着苏霁华。
  苏霁华靠在一旁圆柱上,浑身僵直的发颤。“刚才那屋里头的人……是谁?”
  如果说是贺景瑞,可脾性怎么相差那么大?如果说不是,那张脸明明就是贺景瑞的样子。
  贺天禄没有说话,他抿唇,稚嫩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你看到了?”
  “什,什么?”苏霁华结巴道。
  “你看到了。”贺天禄笃定说完后皱眉,一双眼盯在苏霁华脸上,似在思索着什么。
  苏霁华搂紧身边的红漆圆柱,头顶上挂着的红纱笼灯被陡起的寒风吹得“哗啦”响。地上的斜纹方砖上印出层叠飘忽的暗影,溯风过树,叶生寒音,苏霁华登时被这气氛吓得头皮发麻。
  贺天禄摇头转身,把鹰从地上拎起。“打不过,没办法。”
  “什么打不过?”贺天禄说话没头没脑的,苏霁华现在脑子又乱的很,根本就听不懂。
  贺天禄转头,突然抬手指向天际。
  苏霁华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然后就感觉后脖子一疼,失去了意识。
  正屋的户牖处渐渐显出一个挺拔身影,披带月光而来,明明是清洁皎色,拢在他的身上却硬生生的显出一层晦暗。
  “半年不见,过的可好?”男人的声音带着低沉暗笑,似乎愉悦至极。
  贺天禄抿唇,朝着男人拱手行礼,“二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三叔,我陪你一晚做补偿,好不好?
  贺景瑞:(一本正经脸)我不缺那一碗。
  我的男主……都是这样正常的……白贺和黑贺的完美角逐。
  第12章
  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她正睡在自己的架子床上。
  床头小几上置着近日新开的素梅,厚实的帷幔笼罩下来隔成一方小天地。院内传来丫鬟婆子轻细的说话声,竹制的扫帚“簌簌”扫在内院的青砖地上,声音清晰而有序。
  “大奶奶?”梓枬站在帷幔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今日的大奶奶醒的有些迟,都晌午了也不见动静,委实让人担忧。
  “嗯。”苏霁华应了一声,然后道:“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梓枬一顿,“奴婢未见大奶奶从正屋进,只听见左室里头一阵动静,掀开厚毡进门就发现大奶奶已经躺在拔步床上了。”话说到这里,梓枬四下看了看,然后抬手拢起帷幔,露出躺在架子床上的苏霁华。
  漆发披散的苏霁华躺在锦被之中,露出一截白细胳膊,白玉似得横在那里,引人遐思。
  “大奶奶,您是从朱窗里头……爬进来的吗?”
  盖着锦被的苏霁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脖子,那里顿顿的疼,连歪个头都做不到。但疼的越厉害,就说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怔怔盯着自己头上的帷幔,苏霁华没有回梓枬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捋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而且她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一个事关贺景瑞的大秘密。
  *
  日过晌午,苏霁华摇着绣榻靠在朱窗前发呆。
  这扇朱窗的位置很好,能清楚的看到贺景瑞院中的正屋二楼。苏霁华想起昨晚的事,禁不住的还有些浑身发冷。
  如果那个人真是贺景瑞,他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呢?
  苏霁华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却毫无头绪。抬手之际突然扯到自己手腕处的伤口,登时疼的面色一白。
  昨晚梓枬未瞧见苏霁华手腕上的伤,直至今日洗漱时才瞧见,当时就被吓得面色惨白,赶紧给她抹了伤药,裹了细布。
  苏霁华盯着寡白的细布蹙眉,想起昨晚上那贺景瑞攥着她的手腕,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到底说了什么呢?
  “大奶奶。”正屋厚毡被掀起,梓枬笑盈盈的进来。
  “大奶奶,宿德源托人来传信,说张小泉将那银剪子给您做好了。问您是亲自去拿还是让人送来。若是您亲自去瞧了,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儿当时就能改,若是让人送来瞧了不满意,就要再送回去,耽搁些时辰。”
  “我亲自去吧,正好出去转转,散散心。”经历了昨晚的事,苏霁华再住在这靠着贺景瑞院子的春悦园内,只觉浑身不舒坦。
  撑着身子从绣榻上起身,苏霁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偏头朝梓枬道:“梓枬,那绣囊珠姐儿收了吗?”
  梓枬蹲在地上,正在替苏霁华穿鞋。“大奶奶说的是前些日子咱们在后花园子里头捡着的那个织绣囊袋?”
  “嗯。”
  “收了,还让奴婢多谢大奶奶有心,特意给送去呢。原真是珠姐儿的绣囊。”说罢话,梓枬从梳妆台前拿起一木盒递给苏霁华道:“这是珠姐儿给大奶奶的宫花,奴婢昨日忙着去寻那雪夜桃花,就忘将这宫花给大奶奶瞧了。”
  木盒内置着一朵素白绢布宫花,样式新巧,只是颜色太过寡淡,苏霁华只瞧了一眼便深觉不喜。
  她是一个寡妇,可是这李家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一个寡妇,便让她日日给李锦鸿那个“死人”戴孝吗?
  拾起那朵宫花,苏霁华掀开置于膝上的手炉,将它给扔了进去。
  宫花乃绢布而制,触火即燃,只片刻便被烧的剩下一点灰腻焦黑,溶于沉香料中。
  “咔哒”一声阖上手炉,苏霁华将其递给梓枬,“替我换个袖炉,再让婆子备好马车准备出府。”
  “是。”梓枬应罢,赶紧出去准备。
  屋内,苏霁华坐在绣榻上,身后的朱窗大开。今日天晴,日头暖融融的穿透窗绡照进来,被窗棂分割成块铺在地上,让苏霁华想起了昨晚上贺景瑞院子里头的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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