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合同的第十二条是：如因产品质量导致合同无法履行, 龙山装修有权解除相关合同，尚材板材赔偿一切相关损失，并按合同的20%支付惩罚性违约金。
  夏溪：“……”
  郑人民的主张十分容易理解。一审那时, 他已经提出鉴定机构主体不当、鉴定内容标准错误，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然而没成。思索之下，郑人民大概觉得，海蓝《质量鉴定报告》认定尚材板材存在质量上的问题, 这一点很难否认，于是提出降低补偿金额，想拒绝赔偿以赠品身份出现、后又生虫的几种柜子。
  夏溪运了运气，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 对方立即十分小心地倾听。
  夏溪抬眼，隔空锁住了郑人民，眼神好像一只鹰隼，气势极强：“玄关柜储藏柜作为两样赠品，客观上增加了涉案板材的价值、价格，也是龙山装修决定是否购买涉案板材的重要因素。虽然龙山装修尚材板材双方签的《“天湖居”玄关柜储藏柜赠送事宜确认书》约定玄关柜储藏柜只是赠品，但是那些柜子却客观包含在涉案板材总价当中，故，并非单纯赠与关系，本质上面仍属《板材供应合同》所约定的范畴。尚材板材依然应当保证它的产品质量，出现问题也依然应当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郑人民：“并非如此。这是单纯赠与关系。《“天湖居”玄关柜储藏柜赠送事宜确认书》表明，购买人不得因不接受赠品而要求减少总价或者折付现金，因此，赠品并不包含在涉案板材的总价当中。因为龙山装修16、17年购买多批次板材，尚材板材出于对老客户的回馈，决定赠送客厅玄关柜储藏柜。《合同法》第一百九十一条规定，赠与的财产有瑕疵的，赠与人不承担责任。”
  夏溪微微一笑，并不慌张，顺着讲述下去：“不能仅凭一面之词草率确定事情本质，事实上，并不是‘龙山装修16、17年购买多批次板材，于是得到客厅玄关柜储藏柜’，而是‘龙山装修必须购买新批次板材，才能得到客厅玄关柜储藏柜’，逻辑顺序不同！这不是无偿赠与，而是附义务的赠与。《合同法》第一百九十一条同样规定，附义务的赠与，赠与的财产有瑕疵的，赠与人在附义务的限度内承担与出卖人相同的责任。”
  “不不不……”
  夏溪一狠心，打断对方：“我方从与本案无关的其他公司了解到，不论是对老客户还是对新客户，不论是对第一单还是对第n单，尚材板材普遍提供一些赠品，这是为了在市场上有竞争力。我有录音可以证明，这是附义务的赠与——每个客户必须购买新批次板材才能得到那些赠品！录音可以充分表明购买还有赠与的逻辑顺序！”
  “……”郑人民呆了几秒，似乎没有想到夏溪准备充分，连录音都在手里。他本以为，“赠与”会是一个全新的切入点，哪料那年轻的龙山装修律师考虑非常全面，把网铺得很开，简直滴水不漏。
  郑人民忍不住又看了看夏溪——年轻、漂亮。一审之前，他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花瓶，依靠年轻漂亮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实际能力，整天浑水摸鱼。
  怎么回事？不是美女都是一堆花瓶？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名利，那么努力干吗？？？
  二人又是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因为有关清臣集团那一部分异议不大，法正没有过多发言，只在一旁看着热闹。
  …………
  闭庭又是中午。
  此时正值六月，云京天气炎热，夏溪动手脱下黑色西装外套，揪出白色衬衣下摆，走到中级法院门口，准备叫车。真是……律师必须西装革履，夏天巨热，一出法院就得脱。
  法正路过，随口寒暄：“周介然今天居然没有出庭。”
  夏溪回答：“他去夏威夷啦。”
  “嗯？”
  “那有两个酒店项目。最近一两年，清臣集团在增加海外投资，小周总希望平衡商宅、住宅，海内、海外，增加抗风险能力。”
  “这样……我倒不太知道清臣集团在强调海外投资。”
  “也不多啦。”夏溪又说，“小周总不想有转移资金嫌疑。”
  “他去夏威夷了……”法正皱眉，看着夏溪，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倒比我还要清楚。”明明自己才是清臣集团律师，对方只是龙山装修那的。
  “唔……”夏溪摸了一把自己下巴并不存在的小胡子。
  还是溜吧。
  夏溪想：小周总天天跟我汇报，能不清楚？
  游轮之行结束之后，夏溪便没有见过对方。
  周介然忙，一下用了十天年假，回到清臣立马像个陀螺，连轴转，从产品研发中心到工程管理中心到业务拓展中心到市场营销中心，从投资到开发到设计到工程到成本到运营，大事都要过目。这不又去夏威夷了，讨论他的酒店项目。
  而且自从表白，周介然反而显得比较疏离，也不暧昧，似乎真的打算要她“慎重考虑”。
  夏溪有点哭笑不得。
  那人刻意保持距离，她又能怎么办？
  思考几秒，夏溪掏出手机，左手胳膊肘处挂着西装外套，站在路边打字。
  她先打开“律师夏溪”微博，手指翻飞，噼里啪啦敲出一条：
  【律师夏溪：龙山装修尚材板材二审结束。双方纠纷主要集中在“天湖居”，对于“湖畔上品”没有争议。】
  写完，夏溪舔着嘴唇，又切换到自己小号微博，在评论里打道：【@清臣集团 @周介然】装成普通好事网友，并没露出破绽。
  切，不让撩，硬撩。
  与周介然交往，夏溪还是不安。两人差距过大，周介然的生活方式她跟不上。有时候她想，如果可以再晚两年三年认识周介然就好了，那时，也许她已是个年收入几百万的律所合伙人。她想一个总裁年收入也不高，经济条件对等，更加容易相处，至于股票……姑且不算。
  可她天性乐观，觉得，只要有情，这些问题都好解决，二人总能找到方法。她也会非常努力，早一点赶上对方，这一点她有信心。如果因为目前差距过大就晚两年三年再在一起，也挺傻。
  大约十分钟后，周介然转出那条夏溪发的微博。
  【周介然：转发。龙山装修尚材板材二审结果。ps：这次没有参加庭审，在夏威夷 [图片]。】
  “唔……”夏溪点开图片。
  发现……是夏威夷当地特产。
  花链。
  夏威夷人喜欢做花链、献花链。每个岛有不同习俗，夏威夷岛的大花链由扶桑花编制而成，而面积第二大的茂宜岛的小花链采用玫瑰，此外，欧胡岛有黄色花环，可爱导有紫色花环……
  图片这个，就是茂宜岛的粉色玫瑰。
  一朵一朵，花瓣螺旋向外绽开，层层舒展，好像少女转动裙摆。粉色玫瑰正在花期，又大又艳，仿佛可以嗅到它的甜味。
  第49章 危机（十二）
  龙山装修案子二审的第二天, 夏溪美滋滋地又去“索要案件”。
  “尹律师，”夏溪说, “我个人认为, 龙山装修那个官司打得不错……一审赢得非常干脆，二审应该也没问题。”这时可以套用樱木花道名言：难道我是天才？
  尹千秋笑：“是打得不错。”
  “嘿嘿, ”夏溪小心地试探道, “我能不能再接两个大额案件？”
  “两个？”
  “嗯，两个。”夏溪早已想好, “一个案件要打半年，这还算好的。龙山装修那个案子, 我12月末接的, 现在6月末, 半年过去，二审还没完事。而且，一审只有两次庭审, 二审只有一次，陈法官处理速度也快, 否则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我知道自己只有三年经验，但是，一次只做一个案子, 觉得……有点着急……所以希望试试……同时处理两个官司……”
  然后三个，再然后四个，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
  夏溪清楚，眼前的尹千秋尹律师, 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堆案子，然而永远可以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会厚此薄彼。尹律师的办公桌，既不特别凌乱，也不特别干净，他说，凌乱显得这个律师太忙，没有时间，干净显得这个律师太闲，没有能力。尹律师就是这样，大好人，超善良，春风和煦，其实智商情商很高，各个细节都能注意得到，不像小周总，光凭气势就能把面前人碾成渣渣。
  尹千秋沉默片刻，才问：“怎么忽然着急？”
  “……”夏溪也是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因为我想好好努力，早点成为优秀律师，和……某朋友……平起平坐，不让自己黯然失色。”在这社会，夏溪绝不认为“钱”是衡量标准，但是，周介然是出色的执行官，站在行业顶点，社会精英，希望改变中国改变世界，如果自己只是普通的小律师，待在行业底层，泯然众人，有她不多没她不少，两人对于人生、对于未来目标完全不同，绝无可能长长久久。
  周介然步子迈得很大，那么，她再也不能得过且过，必须尽快追上对方。这样想来，之前希望“再晚两年三年认识对方”那个想法可能完全错误——说不定到那时候差距更大。现在时机也许刚巧合适，叫她更激进地逼迫自己。
  她想讲出她的决心，同时稍微暗示对方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希望保持同事关系。
  听到答案，尹千秋失语许久，才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何苦呢。”
  “嗯……？”
  “没事。”尹千秋看着夏溪许久，似乎想要记住对方眉眼，“我回去挑挑。”
  “谢谢尹律师。”
  “夏溪，”尹千秋又望着对方，“周末有空吗？”
  夏溪心中一凛，知道对方也许想要告白……于是本能般地装傻充楞、委婉拒绝：“没、没有哦。”
  “……”
  “我要去和闺蜜逛街。”
  “那么，下周末呢？”
  “也没有哦。”
  “……嗯。”尹千秋没有再说什么。
  …………
  这回，尹千秋的速度极快。
  隔天，律所老板江湛60岁生日当天，他将两个案件信息递给夏溪，而且，与上回不同，这次尹千秋尹律师不仅发了电子版本，还发了打印版本，上面有他写的各种标注——估计是怕直接在文档上标注会被一扫而过。尹千秋字有点温雅，不同于周介然的龙飞凤舞。
  夏溪捧着文档，越读越诧异。
  首先，两个案子影响挺大。一个是某百年学府教学楼的楼壁开裂，学府和房地产公司要求建设公司立刻整改从而引发出的纠纷——学府和房地产公司认为建设公司存在工程质量问题，而建设公司认为学府和房地产公司所提供的地质报告有误，停工、撤场并且拒绝复工。因为牵扯百年学府，师生全都不能进楼，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在社会上影响颇大。只要能够打赢官司，自己肯定声名鹊起——话说回来，龙山装修已经替她赢得不少赞誉。而另外一个案子，虽然影响一般，可是被告方为大型国企中铁十局，可以想象，如果可以搞定，自己在业界也能引起注目。
  这样两个案子……尹律师不要？？？
  其次，夏溪发现，尹千秋的笔记非常详尽！他在调查阶段发现到了哪些事情、感觉到了哪些陷阱、注意到了哪些方向……一一罗列，事无巨细，好像是在拼命帮忙。
  “尹律师……”夏溪抬头，“这……这……？？？”什么意思？
  “这两个案子，应该可以帮你接近“和某朋友平起平坐，不让自己黯然失色”的目标。”
  夏溪睁大眼睛。
  “那就这样。”尹千秋双手捧着红茶，眼睛望向窗外的树，“我以后也许……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为……为什么？”
  夏溪心里忽然有着强烈不安，只能希望自己一向不准的预感持续不准。
  “没事，不要多想。”尹千秋又笑，“今天是boss六十生日，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出去玩儿，全所放假，听说了吧？”
  “听说啦！”夏溪努力将那不安驱出脑袋。
  “那就走吧。”
  “嗯。”
  律所百十号人再次浩浩荡荡到了“王妈妈家”。
  众人点餐。以前尹千秋总叫下属点菜，自己跟着随便吃吃，今天却是一反常态，拿着单子一下点了四道自己喜欢的菜。
  员工纷纷祝贺、唱歌，江湛也挺开心，背头油光锃亮，时不时地伸手捋捋。到了中午饭后吃蛋糕的环节，很多妹子怕胖，纷纷请求帮吃，夏溪发扬风格，塞了整整五块。
  接着，律所“大内总管”又带大家到了一家闲吧“玩耍”。
  他们点了饮料、零食，聊天扯淡，玩了几个弱智游戏，忽然，老板江湛提议：“别玩儿这种低龄游戏。”
  夏溪：“……？？？”
  江湛典型社会精英，此时嘴角微微外阔：“玩儿一点法律相关的吧。”
  大家：“呃……”
  这跟上班有啥区别？！！
  夏溪问：“怎么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