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蒋云玉手中的细豪笔啪的掉在了画布上,将画布染上一大团黎静水身上衣袍的天青色,他顾不得理会,急急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清扇摇头,“小钱子说他问来着,来人不肯说,只说要县主马上跟他们走一趟。”小钱子是二门传话儿的一个小子,是个机灵的,当时就向来人塞银子打听了,只那几人油盐不进,竟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黎静水没甚反应,甚至有一丝窃喜,太好了,不用抄这劳什子烦人的玩意儿了。
  她迫不及待的放下了狼毫笔,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子,又抻了抻僵硬的脖子,一派淡定的踱步绕过长几,安抚道:“用不着紧张,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虽不知道京兆府尹为何事传她,但黎静水战场拼杀下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且身份地位在那儿呢,从小到大在镇国公的娇纵下,只有她欺压别人的份儿,就没有谁能让她吃亏的。
  想来估摸着是哪起子跟镇国公府有恩怨的小人,斗不过她爹,现下瞧着她爹远在边城,便动了些歪心思,拿她作筏子。
  能差遣得动京兆府尹,身份应是不低,不是王公贵族也得是朝中重臣。不过黎静水倒也不怵,这些事儿她也不是没有经过,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想通过她对付她爹,早就习惯了。
  黎静水自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对付她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蒋府不涉朝政,蒋云玉也只是小小国子博士,从未经过这些,他心下慌乱,惶惶然走到黎静水身边,握住黎静水的双手放在心口,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说道:“莫怕,我陪你一起去。”
  颤抖的声音却是暴露了他的恐慌,且那狭长的双眼中明显透着不知所措。黎静水又是暖心又是好笑,都紧张成这样了还不忘护着她。心中默默翻个白眼,也不知他是在安抚她啊,还是在安抚自己,真是怂的可爱。
  不忍拆穿拂了蒋云玉的好意,黎静水顺着蒋云玉的手,挽住他的手臂,紧紧贴在他身上,作小鸟依人状仰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道:“那就全靠你了,夫君。”
  这个举动她是模仿的蒋华宁,蒋华宁同她撒娇卖乖时就是这副模样。但凡蒋华宁有这副举动,黎静水都会瞬间虚荣心爆棚,蒋华宁说什么她都是好好好,恨不得要天上的星星都不带拒绝的。
  想必她这样,君山心中也会很高兴的吧,黎静水心想。
  显然蒋云玉不是这般想的。黎静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举动,也没有用过这种娇滴滴的嗓音说话,所以学出来的模样有着......不可描述的......可怕......
  尽管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确实是小鸟依人的动作,可不知为何,这般柔软的动作被黎静水做出来硬生生成了个威武不能屈的铁铮铮的汉子。还有那故作娇媚的嗓音,黎静水因操练兵士,沙场嘶吼而有些坏了嗓子,再加上她天生就不是那种柔媚的声音,所以发出的声音......像哄劝鬼魂喝孟婆汤的孟婆......
  蒋云玉僵着身子,特别是被黎静水抱着的那边,僵的跟木头似的。他眼角抽抽,心中疯狂的呐喊:造孽啊!
  “嗯......这个,呵呵,我们赶紧的,去看看,别让人家等急了。”
  清扇扭过头,面部扭曲,不忍直视。只觉得县主这个模样,总有一天会把姑爷吓跑的。误打误撞的,清扇和蒋云玉倒是没那般慌乱了。
  三人出了书房,清扇就要引着蒋云玉和黎静水去二门,那几名官差此刻就在二门等着呢。
  “小扇子,你去二门那儿请那几人进来,引到荷花池那儿的亭子去侯着,好茶伺候着,再来回禀我。”黎静水拉住跟着就要出去的蒋云玉停下,对清扇吩咐道。
  不过是几个狗腿子,她若亲自去二门,岂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便是今儿来的是京兆府尹,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总要先晾晾他们,杀杀他们的锐气,叫他们知道知道,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清扇眼珠儿转了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双眼亮晶晶,毫不掩饰自己的景仰之情,看向黎静水脆生生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黎静水不慌不忙,一派从容淡定,蒋云玉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是他乱了手脚,岳父大人乃当朝超一品天策上将军,阿水又是县主,得太后宠爱,想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事。
  黎静水拉着蒋云玉回去里屋,唤来清羽、清木和清宁伺候着更衣,按品大妆。蒋云玉是县马,也是有品服的,只是基本没有需要穿到的地方,自这朝服做好,他还一次都未上身。
  这会儿黎静水自己换了品服,却仍是没让蒋云玉换品服,只让他换了身见客的藏青色圆领襕袍。她说不得就要去京兆府走一遭,穿上品服也好压一压那京兆府尹,君山不用去,就没必要穿的如此隆重,不然如此严阵以待,倒叫那些人看了笑话。
  才将换好了繁琐的品服,清木正给黎静水描眉呢,清扇便已回来,小脸儿因兴奋而泛红,眉眼飞扬道:“县主,引去亭子坐着了。”
  她没说的是,那几名官差态度很是嚣张,本是不乐意去的,很是说了一些难听话。黎静水能放心让清扇去也是因着清扇机灵会说话,她放心的下。
  果然,背后有强悍的县主撑腰,清扇底气足的很,便是那几人再嚣张,也不露惧意。她端着架子,只比他们更加嚣张,都不拿正眼儿瞧他们。
  从小伺候着黎静水,清扇将黎静水盛气凌人的凌厉架势学了个六七成,趾高气昂、目下无人。六七成也就够了,不过是京兆府底层的几个小官差,都是些狐假虎威的虚架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小在镇国公长大的清扇,再加上佟嬷嬷特意的栽培,那举手投足间便压人一等的气势不是可不是虚的,那几人只撑了一会儿便不敢再拿乔,乖乖去亭子侯着了。
  大人吩咐务必将福安县主请去京兆府,不管怎么说,只要把人请去就是,过程不重要,怂点儿就怂点儿吧,毕竟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如今暂时还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
  这头黎静水听了话,漫不经心问道:“茶水点心上了吗?”
  清扇笑:“上了,备的丰富着呢。”
  “嗯,”黎静水很是满意,淡淡的说道:“那就让他们等着吧,不着急。好吃好喝的,不算怠慢了他们。”
  描眉的清木嘿嘿一笑,得意的说:“就该让他们多等会儿,回头还得有他们的苦头吃。”敢来招惹她们县主,真真儿是嫌命太长。
  一旁收拾妥当的蒋云玉意味不明的笑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骄傲又是心涩。他家娘子果然霸气,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气定神闲,好似什么都难不倒她,这般厉害人物,却是他的娘子,真个儿是骄傲都来不及。
  再想想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关键时刻,他果然除了着急上火,什么用都顶不上。
  总感觉他和阿水的身份是个倒的,倒像是阿水是夫他是妇,虽然前两天一番交心,蒋云玉想开许多,可他到底是个男人,不能站在自己娘子身前,难免心中酸涩。
  罢了罢了,再酸涩他也无法变得同岳父那般顶天立地,而他也绝不想离开阿水,还是自己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吧。其实想想,别的男子要撑起一个家,不知道多累,他的娘子却为他撑起一片天,倒叫他过得无忧无虑的,他该庆幸才是。
  才至初夏,荷叶将将生出来没多久,柔柔嫩嫩的绿色,长了许多,成片成片立在水面上,其间零星散落着一些绿色细长杆儿的花苞,还未绽放。
  放眼过去,满眼的绿色,深浅不一,高低起伏。微风吹过,如绿色波浪涌动,瞧着倒也雅致,别有一番趣味。
  京兆府的那几个官差,都是些大老粗,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欣赏不来这些。他们在荷花池畔足等了个把时辰,对于这般美景视而不见,真就是个干巴巴等着,茶水喝了四五壶,茅房跑了六七趟,眼见着就要暴走。
  黎静水同蒋云玉这才姗姗而来,几人一直盯着呢,老远瞧见远处的身影,俱是松了一口气,他娘的总算来了,再坐下去,屁股都得变成四瓣儿。
  可瞧着瞧着,他们又不淡定了,只见远处三个身影,闲庭信步,慢慢悠悠,走三步停一停,聊个几句再起步,速度慢的还不如蜗牛。
  只把他们急得是抓耳挠腮,又不敢造次,一个个儿的憋在心里直骂娘。
  把个眼都给望穿了,那三人总算是到了亭子里。
  黎静水只带了佟嬷嬷在身边伺候着,佟嬷嬷是太后身边儿的老人儿,遇事不惊,也有主意些。
  佟嬷嬷拉开凳子,慢条斯理扶着黎静水坐下,然后退到黎静水身后站着,一脸肃然,不苟言笑。蒋云玉在黎静水身旁坐下,俩人俱是不说话,面无表情拿眼观瞧对面几人。
  不说蒋云玉,黎静水的眼神犀利的好似刀子一般刮着他们的皮肉,几人心中一凛,手忙脚乱的起身行礼:“见过蒋博士,见过福安县主。”
  黎静水从喉咙里淡淡的溢出一声“嗯。”眼神随意落在亭外绿意盎然的池塘上,开口道:“我身边儿的丫鬟来禀,说京兆府尹要传我过去,可有这事儿?”
  几人中有一个领头的,其他几人不着痕迹后退小半步,将他留在了最前头。头儿,不要怪他们心狠,县主气盛,太吓人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您保重。
  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何大明,才将升的一个小头领。此刻吓得面色惨败,双腿微抖,明明黎静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声音也是平静和缓,可不知为何,无形之中那声音就如同一只巨手一般,遏制着他们的喉咙,弥漫着不屑的杀气。
  何大明哀怨的用余光瞄了瞄几个不讲义气的手下,一动不敢动,硬着头皮才能发出微弱谦卑的声音:“小,小,小的们也是听令行事,都是,都是佟大人吩咐的,小的们,也是,也是迫不得已。”
  说罢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儿,眼神也不敢乱瞟。哭丧着脸,欲哭无泪,原还以为是个好差事儿,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抢来的,谁他娘的知道福安县主厉气这般重。他真是脑子被门挤了,又不是没听过福安县主的威名,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般想不开了。
  黎静水收回目光,眼神清清淡淡扫向对面,看了好一会儿,直看的对面几人手心冒汗,双腿抖如筛糠,这才冷冷开口:“说我犯事,所犯何事?我堂堂圣上亲封县主,难道是区区一个京兆府尹想传唤便传唤的?”
  说罢抬手狠狠拍向石桌,手下力道使了个十乘十,声音狠厉喝道:“可笑至极。”
  再去瞧那桌面,竟是生生被拍的裂了数条缝儿,蜿蜒扭曲,蔓延至对面几人的眼里。
  何大明身后四人,当即噗通几声,纷纷吓得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心中叫苦不迭,娘哟!这是遭的什么孽哟!
  何大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瞪的如铜铃那般大,死死盯着那石桌上的裂缝,嘴唇抖啊抖,都快哭了。
  第75章 佟大人上门
  何大明这二十八年的人生中, 最后悔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是十六岁的时候听了爹娘的话, 娶了家里的那只母老虎,成亲以来基本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第二件便是他脑袋进了水,居然因为福安县主是个女儿郎就没将她当回事儿, 要死要活的抢了这个活儿,还他娘的费了不少银子请客吃饭。
  他自己要死要活抢的,怨都怨不到别人身上去。顶着黎静水腊月寒风般凛冽的目光,何大明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多么想也膝盖一软匍匐到地上去, 反倒省了强撑着的气力。
  他娘的他偏偏刚升了小头头, 罩不住也得咬碎牙了硬罩,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才是俊杰,害怕到都不敢正常喘气儿的何大明默默在心中对佟大人说了声对不起, 而后毫不犹豫的一番竹筒倒豆子,苦着脸全都吐了个干净。
  “小人惶恐, 县主您息怒。是您府上的三姑爷, 金科二甲进士王承志王公子, 今儿一大早的就去了京兆府报案。小的也就知道一点儿, 说是告您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他与蒋三小姐夫妻俩, 还滥用私刑,无故殴打他与他母亲。别的小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何大明倒也聪明, 没有称蒋华宁为王氏,而是唤的蒋三小姐。都强行拆散人家夫妻俩了,肯定是不喜王氏这个称谓的。
  黎静水瞬间便笑了,泛着不屑。她道是谁呢,竟是王承志那孙子,莫怪她想不到,王承志如今空有功名,连个官身都没有,去京兆府告她?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偏偏人家还就告了,不光告了,京兆府尹还真个儿就受理了,且行动如此之迅速,早上才报的案,才过午时便迫不及待的来传她。
  她就是再傻,也能猜得到,背后肯定有操控之人。她着人打王承志不过几日,这人竟这般快就找上了门,收买利用之,不容小觑啊。
  蒋云玉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他看了看黎静水,眸子里带着不安,来者不善,岳父大人又不在京城,而他们连背后是何人都不知道,他担心会应付不来。
  “行啦,”黎静水眸光深幽,带着抹玩味,“我也不为难于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佟大人,若想要我走这一趟,叫他亲自过来请。”
  何大明猛的抬头,嘴唇蠕动,就佟大人的那个脾气,叫佟大人过来请,跟要他的命也差不多了,可嚅嗫半天,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能一掌把石桌拍裂的人,比佟大人更恐怖。
  黎静水才不会理会他是如何的想的,站起了身,蒋云玉也跟着起了身。黎静水握住蒋云玉的手臂,看也未曾看那几人一眼,离了开去。
  跪着的几人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轻举妄动,待蒋云玉和黎静水走远了,才扯着何大明焦急的问:“老大,你怎么也不说句话,我们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何大明扯回自己的衣摆,愤愤的低吼:“当老子瓜是不是?你咋的不说。”
  那人挠挠头,嘀咕道:“这不您是老大嘛!”
  何大明气的踹了他一脚,“回去就让给你。”拂袖而去。
  回到青竹院,蒋云玉不放心的瞧了瞧黎静水拍石桌的那只手掌,数个茧子安然躺在原处,完好无损。蒋云玉不由啧啧感叹,不光有神力,这身子骨也跟铁打的似的。
  黎静水一回去便招来了大牛和铁子,她交给蒋云玉一块儿乌黑幽亮的玄铁令牌,神色凝重:“我爹在镇国公府给我留了些人,大牛和铁子知道。这是号令他们的令牌,一会子我去了京兆府,若是今天之内未曾出来,你便将人都排出去探查,他们自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蒋云玉握着那厚重的玄铁令牌,手掌大小,泛着幽幽冷光,正面一个大大的黎字。
  他抿抿唇,“我陪你一起去。”一看黎静水的态度,他就知道此事简单不了。
  黎静水笑着哄劝:“你去做什么?回头咱俩都困在里面,谁在外面周旋?难道叫我将这令牌交给别人?”
  却是这样没错,蒋云玉没说话,垂头看着握在手中的令牌,双眸幽黑一片,手指慢慢发力,越攥越紧,指尖用力到泛白,冷硬的铁硌的手心生疼。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黎静水猜不透蒋云玉在想些什么,她知蒋云玉敏感多思,看这样子,肯定又泛了倔性。
  黎静水暗叹一声,心疼的握住蒋云玉的,轻轻的掰出令牌,“君山,爹不在京城,我能信的,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若我困在里面,真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届时一切全都得靠你了。”
  蒋云玉心中好受一些,至少他不是一无是处,将黎静水搂在了怀中,轻轻说了句:“你去了莫要怕。”
  黎静水没说什么,乖乖的点头,君山让她莫怕,她就莫怕吧。
  何大明回去跟佟大人带了黎静水的话,佟大人果然大发雷霆,气的不轻,将个京兆府后房砸了个稀巴烂,小小女娃,太过猖狂,自以为爹是镇国公,上过一次战场,便了不得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京城比之战场,更是个修罗场。没有镇国公,一个小小女娃,对付起来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宣泄不够,又将没办好差事的五人各打了五十大板撒气。
  只想到了那位的脾气,还有自己身上的差事,佟大人硬憋着一口气真个儿就亲自来了蒋府,偏此事还不能声张,不然他非得敲锣打鼓去拿人,闹到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想着黎静水马上就要落于他手,总有他解恨的时候,佟大人心中这才好受些。
  而这边佟大人还未到,蒋老太爷和吕氏却是知道了,他们忧心忡忡来了青竹院,询问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黎静水怕他们忧心,也是怕麻烦,便没有详说,只说一点小事,去说几句话就能回来。
  吕氏妇道人家,过得又简单,黎静水说了她也就信了,却仍是担忧不已,拉着黎静水好一通念叨,什么去了好好说话啦,不要耍脾气啦,不要欺负人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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