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 交往这件事 (3)
南晨从慕恒手上接过一杯渗着水珠，看上去十分解渴的无糖青茶，她才想起一件自己忘记问的事情。
可是她觉得这个问题并不该问出口，想起那天下午在校门口的情形，南晨很犹豫。
「慕恒，你的妈妈会来吗？」犹豫许久，南晨还是问了出来。
慕恒的步伐顿了一顿，这点细微的反应被南晨捕捉到，她又赶紧说：「不想回答也没关係，我只是问问而已。」
时间彷彿停滞一般，一分鐘过去，慕恒没有看向南晨，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手上那杯绿茶，周遭嘈杂着谈天着的人群没有受到影响，就只有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着。
南晨有点后悔，她心里明明隐约有种慕恒和他的母亲之间似乎关係不是很融洽，她却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太阳从侧面照在慕恒低垂着头的面上，他没有和往常一样笑着，反常的则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清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他是否感到为难，想要回答亦或是不想理会。
可是在南晨面前，慕恒没有什么不愿意说的话，也没有秘密可言。
他只是一瞬间感到很讶异，南晨竟然会问有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说实在的，若不是南晨突然问起，连他自己都忘了园游会这天可以邀请家长来访这件事。
「没什么不想回答的，我没有告诉妈妈今天是学校的园游会，但想必她那里自然会收到校长发的邀请函，可能过会就来了也说不定。」慕恒抬起头，对表情明显担忧着地南晨微微一笑。
「啊，也是呢。」南晨应道。
在这所学校内，校方通知有钱人家的父母来参加校庆或园游会之类的活动是很正常的，毕竟和企业合作或是打好关係，对于学校本身而言都是很重要的。
只是一想到慕恒面对他母亲时的反应，南晨还是有点担心。
「你在担心我吗？」慕恒突然问。
南晨愣了下，对上慕恒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眼，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反正妈妈就算到学校来也会被校长主任他们给缠住吧，所以不用担心我，你只要和我好好地享受园游会就好，嗯？」
慕恒伸出手，轻揉南晨的头顶。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慕恒说。
在慕恒面前，南晨藏不住任何事情，就连她脑海中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都被他给捕捉到了。
「这会是个很失礼的问题。」
慕恒笑笑，｢你我之间不必拘泥那么多细节。」
「你和你妈妈的关係……不太好，是吗？」
慕恒像是早就知道南晨想问什么，他指向操场旁搭建的休息区，笑着说：「我们去那里坐着说吧？不然一直站着脚也挺痠的。」
南晨点头，和慕恒走到休息区，不少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这很正常，毕竟现在他们刚交往这件事的风头还没过，还是有不少人带着好奇或是忌妒的眼神。
「南晨怎么会觉得我和妈妈感情不好？」慕恒问。
「上次放学在校门口，你的反应。」
那双颤抖着的、冰冷的手，南晨至今都还记得慕恒是多么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大的让南晨都感到疼痛。
那股疼痛如今想来，并不只是因为慕恒用力过猛，其中还夹杂着对慕恒的心疼之痛。
「这就说来话长了。」慕恒垂眸看了眼手錶，距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笑了笑，「不过时间还充裕，你愿意听得话，我就告诉你。」
「洗耳恭听。」
慕恒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他不想在南晨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希望自己在南晨眼中，能够一直都是笑着的，好像天崩地裂都无法影响到他。
但只要是人，都会有所恐惧，它深根在心底，让人无处可逃，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那些令慕恒害怕甚至作呕的记忆浮上脑海，他差点忍不住就要把嘴中的绿茶吐出来。
「不要勉强自己。」南晨看着慕恒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说道。
「没事，没什么。」
这句话是说给南晨，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事、没什么、没关係、不要紧。
「小时候，我爸经常在海外出差，通常好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慕恒用吸管搅弄着杯中剩馀的冰块，「我爸妈感情十分融洽，简直可以说是夫妻的榜样……至少在我心目中。」
南晨屏气凝神地听着。
「在我七岁那年，有一回爸爸出差好久都没有回来，我跟妈妈都很担心，用了各种方式都连络不到他。」
「一直到爸爸的秘书到家里来告诉我们，爸爸在国外遭遇车祸不幸过世的消息。」
「我佇在原地，双脚无法移动，只能偷偷瞄了眼妈妈的表情。」慕恒看着杯中尽数融化的冰块，笑得凄凉，「彷彿世界末日来临般，而在那天之后，也就真的成了我的世界末日，只不过它是持续性的。」
南晨感觉喉头被什么异物给哽住，她说不出话来。
「林伯从我小时候就常说，我长得和爸爸很像。」慕恒笑说。
「我一直把这当成很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我很喜欢爸爸，很景仰他，希望有天能成为像他一样的大人物。」慕恒说，「谁知道，这张脸成了我从那日往后开始的噩梦根源。」
慕恒母亲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那过于亲暱的眼神和呼唤，似乎都要在此刻得出答案。
「妈妈从爸爸死后，开始把所有的爱情一股脑地灌注在我身上，我成了爸爸的替代品。」
南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到慕恒，就连现在的他是否需要被安慰，她也无从得知。
慕恒把这一切都描述得云淡风轻，好似故事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他，但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慕恒身上的事，而且至今还持续着。
南晨难以想像，当慕恒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更不用说他是怎么在隔天就快速调适过来，表现出平日眾人看到的那一面。
南晨一直以为，有钱人家的千金少爷过得一定都是一帆风顺的日子，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幸，只要有钱有权，他们就是人生赢家。
但听完慕恒的话之后，南晨突然很想用力扇自己两巴掌。
平民也好，富人也罢，都是人，怎么可能有人一生都是顺遂着过来的？
「……南晨？」
南晨哭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但是她却觉得，有钱人家一定不会有过悲惨的日子。
这种想法用在面前的慕恒身上究竟有多么可笑，她自己知道，究竟有多么伤人，她很清楚。
她不知道，原来慕恒过得这么痛苦，对于南晨而言，回到家中看见母亲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然而对于慕恒，却是踏进了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事果然还是太沉重了吧？是我的错，不要哭了。」慕恒拿出口袋中的手帕，替南晨擦拭着如断线般不断掉落的泪珠。
「对不起，我才该说对不起，对不起……」
南晨从来不会在人前轻易哭泣，但是她止不住眼泪，她觉得心里难受的很，非常疼痛。
而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不停反覆呢喃着，是最能表达她现在感受的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