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又生气了么?”他的睫毛眨了眨,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做错事的无措。
青辰抿了抿嘴,忽地弯下要来,拾起一个雪块,二话不说就往他扔过去,“我告诉你,我小时候打雪仗也很厉害!”
谁还不会打个雪仗是咋地……
第70章
徐斯临反应不及,俊脸上才因紧张而凝滞片刻,下一瞬,青辰扔出的雪块就直击了他的鼻尖。
“啪”地一声闷响,雪块破碎四溅,就像朵花儿一样绽放,拂过他整张脸。
他睫毛眨了两下,摸了摸冰凉的鼻尖,“你……不是生气?”
青辰拍了拍手上的残雪,微笑地看着他,“谁说我生气了?我这个雪球比你刚才那个扔得准多了。”
盛雪的茂竹下,结冰的池水旁,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竹影,微微弯起的眼睛里透出温和的目光。沈大人的话语间,颇有一丝得意的意味。
她真的没有生气。
回过神来,徐斯临眉毛一挑,咧着嘴道:“……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快速弯下身,竟是又团了个雪球。
“不不,徐斯临。”青辰摇着头道,“不闹了。我们各扔了对方一次,算是扯平了。今日少恒行冠礼,府中这么多主人宾客,再闹下去就有失体统了。”
说着,她理了理衣袍,提步往回走,“我要回去了。”
徐斯临一怔,原是好不容易的独处,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酒气正盛的他忽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等等……”
他的手因摸了雪,很冰冷,身上的酒气扑鼻而来。她本能地挣扎退避,“徐斯临……”
这时,顾少恒打不远处冲了过来,奋力地推了徐斯临一下,激动道:“你想干什么?!”
徐斯临始料未及,趔趄地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黑靴搓起细碎雪花,四散飞扬。
看着自己的愤慨的同窗,他睫毛眨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有。”
青辰一愣,忙出声道:“少恒……”
顾少恒却是不听,打断道:“我他妈都看见了,你现在敢做都不敢认了?!那日在酒馆你就是,现在到了我的府邸你还是,喝了点酒就拉拉扯扯,心怀叵测,无耻之徒!”他激动地说着,神情愤燃,藏青色的镶毛披风随风扬起,一张新冠下的俊脸带着鄙夷之色。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斯临微微低下头,酒后的脸颊泛着红晕。
“少恒,真的没什么事。”青辰一听苗头不对,立刻出声劝道,“刚才我是与他打雪仗,如此而已。可能是他喝了点酒……”
“青辰,你别怕他!”顾少恒依然不客气,“我知道他喝了酒。上次推你下楼的时候,他也是喝了酒的。就是怕他喝了酒乱来,我才特意没有将你们安排在一起,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他也能找到你,欺负你!”
换了别的时候,顾少恒也许都不像今天这么气急败坏。
可今天他是才行了冠礼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论是谁,要是在今天对他的兄弟动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原谅。再加上,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
徐斯临缓缓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他,“原来你是故意隔开我。”
面对顾少恒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话,他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他与沈青辰故意被人隔离开来。
“是又如何?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徐府。我想让你坐哪就让你坐哪。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不来啊,你走就是了!”顾少恒越说越激动,竟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不起,恕我直言,因你酒后失礼,今日这里不欢迎你!”
“你是徐延的儿子又怎么样,敢在我的府上搅局,我一样将你扫地出门。”
青辰怕他们冲动下撕破脸,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少恒!他喝了酒,你也喝了酒,你们两个都不冷静!既然大家都是酒后说胡话,还是不要再说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不要吵架!”
顾少恒歪着头,沉默地盯着徐斯临,呼吸一下一下的,仍是略显浓重。
徐斯临也不说话,只是微蹙着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青辰抓顾少恒胳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在这雪光满地的环境里,皮肤仍是白得欺霜赛雪。
三个月前在翰林院的讲堂,也是这只手,一件件扯下了她的衣裳。那件轻纱缓缓飘落,像雾一样蒙在自己的眼前。半个月前,这只手环在他的腰上,用她瘦削的身子给他取暖。
冷风吹过他们身后的竹林,竹叶上的雪便簌簌地往下掉,露出细细的黄褐色的枝桠。
他微不可察地出了口气,提步,往园子门口走。经过青辰身边的时候,他略停了一下,“我刚才……没想怎么样……我走了。”说罢便又继续前行。
青辰微怔,看了看顾少恒,顾少恒闷着头不说话。
她忙追了两步,“徐斯临,少恒他也喝了酒,说的是气话!咱们都是同年,难得有这般缘分情谊,你们不要这样。徐斯临——”
她一边叫着,他却一直在走,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一如来的时候那么直。
他这般出身,惯是养尊处优的,今日竟受了这样扫地出门的羞辱,也不知道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
青辰轻轻叹了口气。
顾少恒皱着眉头凑过来,“他做了这样的事,本来就不受欢迎,爱走就走罢。你别劝他了!是我将他赶走的,日后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恒,刚才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我没反应过来就挣扎了一下,真的没什么。你们都喝了酒,不冷静,不要因为一个误会损伤了同门的情谊。”
“上回你摔下楼梯,他也不过是拉了一下你的手而已。难道好了伤疤你又忘了疼了?就算不是你,他在我家对别人动手动脚,一点也不顾及我这主人,我也忍不了他。他还以为这天下都是他的了不成?就是皇上还要给我爹三分薄面呢。他算什么?走吧,咱们回去喝点醒酒茶,别管他了。”说罢,他拖着她就走。
青辰回头看了一眼。
白茫茫的一片中,那个玄色的背影很显眼,披风和袍角被风吹起,看起来桀骜却孤独。
徐斯临走了,顾少恒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两人回到设宴之处,见到孙四五等人在行酒令,他还笑嘻嘻地看他们玩了一会。没多久的功夫,他就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嬉笑佻达的顾少恒。
等心情好了,他便带着青辰去见了他的父亲。
青辰是头一次到他家,又是新上任的官员,不去见一下主人,总是说不过去。
顾少恒的父亲此前忙着招呼客人,这会才得以歇一下,两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屋里喝茶。
知道青辰是顾少恒的同年,又是个愿意钻研学问的人,他对青辰很和善,还说起自己曾经也在工部任过职,懂一些水利之事,比如给堤坝勾缝的必须是桐油,不能是松油,条石需是长形,不能是方形等等。
遇上聊得来的人,他讲得颇有些起劲,青辰也很认真地在听。顾少恒则在一旁喝着茶陪着笑,见两人聊得来,心里还想,该要找个机会,让父亲将青辰收为义子。
这样沈大人也有了世家的背景,也许能助她在仕途上高歌猛进。
一番畅谈后,两人才从顾老爷的屋里退了出来。
才上了回廊,便有管事的来寻顾少恒,“表姑娘四处找您呢,将我们这些下人都问了个遍。只那孟姜女寻夫,都没她那般着急的。”
顾少恒略有些尴尬地看着青辰,“她能有什么事,我这儿陪客人呢,没功夫理她,我不去。”
“您知道表姑娘的,再找不到您,这府邸恐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把人安顿好了就去。”
顾少恒将青辰带到了退居外,道:“你先在这歇息着,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一会儿就来。西面的屋子供你们几个同年歇息,东面的屋子是为宋老师专门拾掇出来的。我知道他不喜欢与那些人凑在一起,索性就将他与你们几个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了,也不知道他歇下没有。老师今日应该喝了些酒,又喜欢安静,我特意吩咐了下人不得打扰,你小心别吵了他。”
青辰听了却有些紧张起来,点点头道:“好。”
虽然她此行的目的本来也有见宋越一面,可一想到要单独面对他,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犹豫间,沈青辰一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往东面去了。
落雪的院子里,四下静静的,地面上的石板间叫雪填满了缝隙,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格子。墙角栽了株玉兰,细细的枝桠上满是粉白的花骨朵,向东面那间屋子延伸而去。
青辰吸了口气,朝那屋子走近了两步,渐渐便瞧见,雕花格子窗正开着。
有个人正坐在窗边,一只胳膊支着额头,在闭目养神。他的脖子上围着银鼠毛皮围领,一身纻丝蓝袍泛着细腻的光泽,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无暇的面容上印着淡淡的雪光,刀刻斧凿般深邃优美。
正是她的老师,宋越。
这时,小憩的宋越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往窗外瞧了一眼。
四目相接,沈青辰的心陡然一紧。
接着就听他道:“青辰吗?进来吧。”
虽然是退居,屋子却被拾掇得很整洁干净。
香炉里燃了一段百合香,味道清清淡淡的,高几上还摆了个青釉细颈瓶,里面插了几枝横生的红梅。
看来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植物。
沈青辰行了个礼,“老师……阁老。”现在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了,青辰犹豫了下,觉得好像应该改口了,要是还叫老师,好像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
“是了。”宋越嘴角弯了一下,“你升职以后,还没见过你呢。不过这也没有其他人,不用那么正式。私下里,你还是可以叫我老师的,我听着也习惯。”
“嗯。”
“坐吧。喝酒了?”宋越起身到圆几前坐下,探了下茶壶温度,为两人倒了热茶。
“没喝。”她摇摇头。
“那怎么不跟他们热闹,跑到这儿来了。身子不舒服?”他侧头看着她。
眼前的人面颊如玉,目光清透,穿了身他没见过的直裰,青蓝的颜色很适合她,显得斯文秀气。刚才她站在窗外,因落雪反光,他其实没看清楚她的五官,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青辰听他这样问,心里一阵发虚,总觉得这是个针对女人的问题,“……没有。”
宋越眼梢微抬,淡淡道:“怎么了今天,脑子又被冻住了?”说罢,没等她答话,他就起身到衣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后,动作很自然。
他转身回座的时候,沈青辰靠近披风轻轻嗅了一下,依然是熟悉的香味。她不由想起了在客栈独处的时候,他本来是就着这披风躺在地上的,是她硬拉着他跟自己同床……
沈青辰走了会神,再看宋越时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一脸“等你答话呢”的表情,忙道:“没冻住。”说完又觉得有点干,不知接什么好,一时望见瓶里的梅枝,便问,“天这么冷,老师的紫竹还好吗?”
他点点头,“还好。竹子是生命力顽强之物,很是能历些风雪。你看夏天的时候叫你摔了两次,它不是也还活着吗。”
“……嗯。”
宋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也不询问,只道:“顾少恒今日都行冠礼了。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到你?”为顾少恒加冠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换了沈青辰,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情景。观礼的人多,他两次往人群中看过去,都没看到她。
“我十九岁了,还有半年就满二十了。”沈青辰想了想,斟酌道:“老师,学生有一问。”
宋越拂了拂袖,端起盖碗来抿了一口,“又想问什么?”
“古来男强女弱,为何女子及笄是十五岁,男子加冠却是二十岁。是不是男子其实不如女子呢?”她直视着他,徐徐说出准备好的话,口气带了点引导之意。
宋越放下盖碗,“不论男子女子,生而平等,不当论强弱,不过是各自承担的责任不同罢了。好比男子孔武有力,就该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见他这样说,青辰微微有些激动,打断道:“老师对女子有偏见,谁说只有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古有花木兰,不也一样万里赴戎机,壮士十年归吗?”
她说着,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按老师的吩咐,学生前些日子正好抄到了这首《木兰诗》,倒是叫我又佩服又惭愧,我等男儿兴许还不如那花木兰呢。只是我又想,那花木兰虽屡立战功,却隐瞒了她女子的身份,是为欺君,欺君当诛。那她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若是换到如今,一身戎装自战场归来后,可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一番铺垫和试探完后,青辰便静静地等着看宋越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