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对不起啊……”沈如茵蹲下身子来揉了揉他的头,指着院子内的宁扶清道,“但是你看,娘亲把爹爹给你找回来了。”
“颜儿已经知道了。”沈颜点点头,随后略嫌弃道,“爹爹好老。”
沈如茵憋着笑,大声道:“爹爹虽然老,但他依然很俊是不是?”
“不俊。”沈颜别扭地掐着她手臂上的衣裳料子,“娘亲说爹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是颜儿觉得,爹爹没有阿生伯伯好看……”
沈如茵想起柳生那张脸,虽然他硬朗许多,但若告诉他人这是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子,想必也无人不信。
她忧心忡忡地捏着沈颜的小脸蛋,心想这位小男孩对于成年男子的审美是否异常了些……
园子内的人陆续归来,宁扶清一看便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站在院内冲沈如茵摆摆手,“茵茵,来。”
沈如茵拍拍沈颜的脊背,让苍叶领着他去洗漱歇息。纸云保持着华阳阁一贯的肃穆风气,也不开口多问,对宁扶清行过礼亦欲退下。唯独采墨好奇地还想多看几眼,被纸云无情地拖回了房中。
沈如茵走到宁扶清身前,问:“你今晚不留在这儿么?”
“尚有许些事情,我总不能丢下谢之竹一人面对。”他执着她的手,“左右我暂时还不能解这毒,杜大夫那处不急。经此一事,我不大信任他,还得再请别的大夫瞧一瞧。”
沈如茵义愤填膺地点头,“往常还不晓得他竟然那么大胆,敢用你做实验,看我不打死他。”
“……可我怎么觉得你很愉悦?”
“你看错了。”沈如茵嘴硬。
然而在宁扶清锐利眼光中,她最终败下阵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对我们杜白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你找谁都没他管用。”
宁扶清懒得理她,转而问道:“为何不见周冶?”
提起这个人,沈如茵方才还轻轻松松的脸色立即紧绷起来。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将周冶的情况交代清楚。
“原来如此,”宁扶清颔首,“你放心,待我了了此间事,便派人寻他。”
周冶失踪这些年,沈如茵从未停止过找他。但她也知道,即便同样是那个华阳阁,放在宁扶清的手中却比放在她手中锋利得多。他所谓的寻人,大概和她能做的有云泥之别。
以宁扶清与周冶的关系,他能出口承诺,实属难得。沈如茵心中正十分感动,却听得他忽然欢喜道:“不过若是寻不到,为夫也乐见其成。”
他着重强调“为夫”二字,眼中还流露出警告的气息。
沈如茵觉得……情敌不见也分外眼红。
宁扶清松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抚了抚,“我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斗了一晚上嘴,临到分别,沈如茵才有些舍不得,神色也松软下来,嘱咐道:“万事当心。”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谢之竹的手……”
宁扶清本已转过身去,听闻此问,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未发一言,遂转回头。
沈如茵本以为他大概不会回答了,却见他行了两步,似是深思熟虑下定决心般,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缓缓道:“那是意图传信的代价。”
说罢他几步离开,留下沈如茵独自站在院内发呆。
他们这些年,果然是九死一生,而她那时竟还质问他为何没有传信。
是了,她怎会想不到,若非迫不得已,谢之竹又如何能放下蝶衣,去娶一个敌国公主。
沈如茵冲到门前,宁扶清却早已不见人影。
她苦涩地想,若非他变得这幅模样,那个要娶公主的,是不是就该是他这真正的王爷?
他吃那毒|药,真的只是为了保命么?
第98章 不负
菜园子内十分静谧, 沈如茵独自坐在桌前对着预留的饭菜,没什么食欲地胡乱扒了几口, 便洗漱完毕回房。
沈颜已经睡熟,她抱着软乎乎的豆芽往里挪了挪,随后自己在外侧躺下。
先前被乌云掩盖的月光此刻终于挣脱束缚,温和地与窗棂擦肩, 照亮沈颜的小脸。
沈如茵一只手枕着脸,一只手放在沈颜的肩胛处, 拇指抚着孩子柔弱的肩膀。
沈颜的这张脸长得愈发像蝶衣,若是谢之竹见到他,一定会很开心。
不, 不对。
现在大抵不会开心了。
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了, 又怎会开心。
可是——
“幸好是他。”
沈如茵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泪水从眼角滑出, 流过鼻梁,最终与枕巾融为一体。
她摸了摸沈颜的小脸,轻声问道:“娘亲是不是很坏?”
“我也晓得他一定很是痛苦,可我依然很庆幸。连同那只断臂,我也很庆幸……我……”她声音哽咽, “我是不是很坏?”
“娘亲……不哭……”沈颜忽然伸出手胡乱抓着什么, 口中喃喃不清。
她吃了一惊, 连忙抹掉眼泪,感到孩子温暖柔软的手掌搭在她脸上,随后便看见沈颜似乎梦见什么美事, 裂开嘴笑了两声。
闭上眼,眼睛凉意刺入脑中,她按住沈颜的手,近乎贪婪地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温暖。
“我怎么配……做你的娘亲……”
是夜,沈如茵没能安眠。
翌日,宫中为南蛮公主准备了盛大的接待晚宴。而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靖安公主——已然沦是一介平民的沈如茵,没能有目睹这场盛宴的资格。
当晚,谢之竹被封为大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并将于三个月后与南蛮最小的嘉欣公主成婚。
至于谢之竹一开始假冒皇亲这件事,不论是南蛮还是大黎,都再也无人追究。
自打多年前宁扶清使计重创南蛮,南蛮便没有了重整旗鼓的力量。而在之后折了宋家的大黎,亦没有能力禁受南蛮偶尔的小骚扰。
那年,宁扶胤将大学监赋闲的进士们提出来,以填补宋家人的空缺。一时之间,朝廷运转虽不至于瘫痪,却也苦熬了一段时日。
而宋家的灭亡,为大黎带来的最严重后果,并非在朝堂,而是在民间。
宋家子弟多年经商积累下来的财富可敌国库,其下各商行店铺遍布天下,忽然瘫痪,无疑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
多少店铺一夜之间关门倒闭,多少百姓失去赖以生存的营生……
最初那两年的人间惨状,沈如茵几乎不敢回忆。若非她赚的钱来自于永远不知疾苦的贵族们,她大抵也难能养活这一大家人。
谢之竹被封王之后,京城难以计数的华丽府邸之中,很快便有了一座属于他的。
沈如茵没有想到,除了那日远远望见谢之竹,她再也没能看见他。
她更没有想到,宁扶清会食言。
守着那人第二日便来相见的承诺,她苦等了整整一夜,最终却只得来一封短短的信。
他要她等,再等一等。
于是她想,那便等吧。
多少年都已经等过来,她能重拾那份耐心。
这一等,便等到了三个月后,谢之竹大婚的那一日。
谢之竹的大婚,乃是两国联姻,自然也办得十分盛大。
轿子是最高制的十六人抬大轿,异国公主坐在厚重的纱帘后,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长街上热闹非凡,人们摩肩接踵地造出一番盛况。
直到游街结束两个时辰之后,这股喧哗才逐渐消散。
沈如茵早晨便收到了宁扶清的消息,要她带沈颜去谢之竹的王府一叙。
她不晓得这“叙”是怎样的一叙,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低调拜访。
直到天色黑透了,沈如茵方才趁着夜色凝重,带着沈颜和杜白研制出的解药,与苍叶一道前往谢王府。
光鲜已过,此时的谢王府呈现出一片令人不安的肃静。
沈如茵低头看了看沈颜,忐忑地上前敲门。
大门应声而开,一个中年男子自门内走出,行礼问道:“可是沈姑娘?”
沈如茵点点头。
男子看了苍叶一眼,也不多问,侧身道:“请随我来。”
沈如茵弯腰将沈颜抱起,回首与苍叶对视一眼,紧随着男子进了门。
王府内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喜色,连一盏红灯笼也不见。
那男子未提灯,若非沈如茵与苍叶都是视力极好的人,恐怕还不晓得自己一脚下去走在什么地方。
男子将几人引至王府后花园,便悄然离去。
沈如茵望着空空如也的花园,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正思忖那人是不是故意戏弄她,忽然听见有女子嬉笑的声音。
她与苍叶循声过去,便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宁扶清与谢之竹围坐在石桌前。
亭子石阶下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头上别满了鲜花,一身鲜丽的粉裙被折磨得脏兮兮的。
这幅场景超出沈如茵预先的所有想象,令她瞠目结舌。
宁扶清与谢之竹都已看见她,此刻俱站起身来迎。
谢之竹先两步行至她身前五步,看着沈颜,伸出手欲摸摸沈颜的头,却又讪笑一声将手放下,局促道:“这孩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沈如茵心中一酸,转头对沈颜道:“颜儿,这位谢伯伯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伯伯曾见过你,他很喜欢你,你去抱抱他好不好?”
沈颜乖巧地点头,扭转身子冲谢之竹伸出双手,“谢伯伯好!”
“好……伯伯很好……”谢之竹眼中湿润,连忙伸手将沈颜揽在怀中。
沈如茵不愿打扰他,冲苍叶使了个眼色,朝宁扶清的方向走去。
苍叶亦识体地退下,留谢之竹与沈颜独处。
沈如茵拉住宁扶清递来的手掌,才终于放回自入门起便提着的心。她看向那个揪着花朵枝叶瞧了半天的女子,问道:“这个……不会就是嘉欣公主吧?”
宁扶清未答话,算是默认。
她又问:“她……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