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娘娘,”红叶自外头进去,额头上都带着汗珠:“李太妃的病愈发重了,这两日天气又热,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太好。”
李太妃本是先帝留下的宫嫔,也是先帝次子临江王的生母,只是出身不高,先帝时只是婕妤,等到圣上继位,加恩之后,才册封太妃。
人上了年纪,各种病痛便来了,这会儿天热,正是用冰的时候,偏生她病着,不敢受凉,只能在宫中苦捱,锦书去瞧了几回,好端端的人,都瘦的皮包骨了。
“知道了,”眉梢一蹙,锦书道:“晚膳时候我便同圣上提一提,要不,还是叫临江王将太妃接到府上奉养吧,免得有个万一……”
接下去的话太不祥,她没有说下去。
“将太妃接出去,倒也无不可,”圣上同临江王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没有借机敲打的意思,略一思忖,便应了此事:“明日便送信出宫,叫他来接吧。”
“准都准了,也别等明日了,这会儿便送消息去吧,”锦书笑着向圣上解释道:“临江王妃进宫瞧了几次,来我这儿请安时,话里话外全是担忧挂念,早些叫他们知道这消息,也好收拾院落,早些准备。”
“也好,”圣上对此宫闱之事,是不会反驳锦书意思的:“都依怜怜便是。”
“再过三日,便是祭天围猎的日子,朕要往霸陵去,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很快就会回来,”圣上将怀里的儿子掂了掂,向她歉然道:“承熙还小,不能带出去,只好叫怜怜留在宫中,照应一二。”
锦书知晓分寸,自然不会在这上头计较:“自应如此。”
每年七月,便是大周祭天围猎之时,天子便须往高祖霸陵去祭祀行礼,率众围猎,以全嘉礼,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按制,本是应该由帝后一同前往的,然而此前圣上未曾立后,贤妃饶是位尊,却也是妾,不得入宗庙,近十几年来,也只是圣上独自过去罢了,这会儿皇太子年幼,皇后需得照料,依旧是圣上独自过去,倒也不稀奇。
圣上不喜铺张,既不是生离死别,也不耐烦去瞧后宫那些虚情假意的哭哭啼啼,日子一到,同锦书辞别后,便率同一众臣僚,往霸陵去了。
锦书既然独自留在宫中,少不得要将诸事安排妥当,以防万一。
好在她做了一年多的皇后,威仪甚重,也没人真敢跳出来生事。
便是素来同她不对付的贤妃,都安分守己的留在披香殿里,谨小慎微。
天气依旧是热,闷闷的燥动,叫人跟着喘不上气来。
锦书这样的大人都觉得难捱,更不必说承熙这样的小孩子了,清晨时候倒还好些,一到中午乃至于下午时分,便懒洋洋的躺着,不愿意动弹。
锦书心疼儿子,便吩咐人每日送一盏酸梅汤过来与他,聊以安慰。
往日里,这活儿本是交给另一个宫人做的,可是今日,那人被锦书吩咐去做别的事儿了,这活计也就落到了红叶头上。
她是甘露殿的掌事宫女,在宫内仆从中,也是头一份的体面,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尊荣从何而来,行事从不骄横,倒是极得人心。
甘露殿有自己的小厨房,里头人也是千挑万选筛检出来的,只为个安心。
红叶一进了小厨房,便见有个脸圆圆的宫人迎出来:“红叶姐姐来了?今日倒早,酸梅汤在那儿,我这就去给您拿。”说着,就往一边儿去了。
红叶默不作声的打量她几眼,虽叫不出名字,却也眼熟,只是她心思细致,少不得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看着有些眼生。”
“阿春到这儿小一个月了,红叶姐姐近来没往这儿来,难怪不认识,”小厨房的总管殷勤笑道:“是刘尚宫那儿送过来的人。”
刘尚宫同皇后沾亲带故,又是心腹,自然是靠得住的。
红叶释然一笑,随口称赞一句:“倒是生的有福气。”
阿春将那盏酸梅汤搁到篮中,递到红叶面前去,抿着唇笑了。
承熙有些怕热,今日起床后,同母后玩儿了一会儿,就躺在凉席上不想动弹了,锦书怕他受凉,也没敢叫人在内殿备太多冰,只随他一道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他打扇。
红叶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锦书还没怎么着,承熙的眼睛就亮了,坐起身来,小手指着她手里的篮子,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
“馋嘴猫,”锦书笑着说他一句,也没拖延,便示意红叶将那盏酸梅汤取出,亲自接了:“过来,母后喂你。”
承熙笑的开心,七手八脚的爬到母后身边去,还没等她伸手,就张开嘴巴等着了。
“李太妃身子还是不见好,可太医去瞧,也没变坏,”锦书轻柔的喂了承熙,红芳则在一边道:“可见有亲子照顾,心绪舒缓,确实有用。”
“待会儿送点东西过去,全当是我些许心意,”将那只空碗递给一侧宫人,锦书吩咐道:“成了,退下吧。”
然而,还不等红芳出去,更有内侍急匆匆进来,神情惊慌:“娘娘,圣上在霸陵遇刺!”
第106章 流言
“遇刺?”
锦书脸色骤变, 顾不得别的, 当即站起身,道:“圣上如何?可有大碍?”
那内侍脸色也不太好,一句话到了嘴边,竟结结巴巴的没说出来。
锦书心急如焚,怒声道:“磕磕绊绊做什么, 直言便是!”
“圣上伤在要害, 怕是不太好,”那内侍声音都在打战, 断断续续道:“有伤在身, 不便赶路, 只派人回宫送信,叫娘娘早做打算。”
似是一个惊雷落在头上, 锦书脸色灰暗起来。
早作打算, 早做什么打算?
不约而同的, 内殿众人将目光投到了坐在一侧,神情茫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太子身上。
倘若山陵崩, 那这个不到一岁的幼儿,便将是偌大帝国的法理继承人,乃至于大义上的天子。
但一个搞不好,就真的只会是个大义名分。
锦书只做了一年多皇后, 皇太子太过年幼, 姚家虽有新贵之臣崛起, 但短短一年功夫,如何能同长安诸多荣耀几世的门楣争锋?
葛家与柳家为姚家姻亲,锦上添花倒还使得,但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就未必靠得住了。
更不必说圣上此次是在霸陵遇刺,作为霸陵长官,姚轩难辞其咎。
历朝历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也并不是没有。
皇太子还这样小,一旦失去了庇护他的父皇,只是依靠母后与外家,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
这样的道理,锦书只一瞬便想明白,顾不得伤感惆怅,她转向一侧红叶,断然道:“执我令牌,先叫禁军统领封锁六宫,再叫尚宫约束宫人内侍,传旨,内宫之人无诏不得外出,违令者斩!”
红叶毕竟是含元殿出身,心慌只是一瞬,随即便安稳下来,再听皇后有条不紊的吩咐,禁不住略松口气。
禁军统领于承是圣上心腹,自是靠得住,令行禁止,很快便将内宫控制住,前往甘露殿复命。
外臣不得入内宫,可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隔着帷幔,锦书抱了承熙在后头,沉声吩咐:“圣上人在霸陵,短时间内难以回朝,这些时日,便辛苦于将军些。”
于承慌忙一拜:“娘娘如此言说,臣愧不敢当。”
锦书没工夫同他打机锋,直言道:“非是我惜身,不肯往霸陵侍驾,只是皇太子年幼,断然不敢将他交给他人照应。”
向后一摆手,便有宫人取了锦盒与一份名单,呈到于承面前去:“深宫妇人,本不该问政,事出从权,却也不得不为之,于将军走一遭,请这几位臣工入宫,相商朝事。”
于承沉声应道:“娘娘宽心,臣必不辱命。”
他急匆匆领命而出,往宫外去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入宫,锦书却不得闲,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去,庞大的宫阙似是一台被运转起的机器,齿轮与齿轮之间紧密切合起来,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
圣上遇刺,这事儿自是掩不住的,消息传出去,宫中少不得人心惶惶,好在刘尚宫早已将尚宫局的权柄捏在手心,处事又老道,没生出什么乱子。
至于六宫妃嫔,在皇后手底下带了一年多,也知道她什么心性,圣上这会儿只是遇刺,又不是身亡,自然没人敢跳出来说三道四,徒生是非。
宫城戒严,长安南军北军自不例外,被搁置在库房里的弓箭刀戟被取出,调整擦拭之后传递到了士卒手中,似是沉睡中的巨龙转醒,危险而又叫人心惊。
于承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几位老臣入宫的。
“圣上遇刺,前朝人心怕是不稳,”锦书抱着承熙,屈膝向几位先帝时的老臣行半礼,面色担忧:“我们母子二人,皆要托与诸公了。”
“使不得、使不得,”几位老臣年高德劭,极重伦理,如何敢受皇后与皇太子见礼,慌忙躲开,齐声道:“文臣死国事,忠君便在此日。”
“情况倒没那般糟糕,”锦书也不迟疑,直言道:“只是劳烦诸君一回,往来奔波。”
几人自是应了:“但凭娘娘吩咐。”
“圣上人在霸陵,我本该前去侍奉,只是太子年幼,离不得人,怕是要辛苦诸公一回,”锦书面容有些难掩的憔悴,语气却很坚定:“陈公与何公体健,便请二位往霸陵走一趟,请了圣上明旨才是。”
“至于另外几位大人,”她转向剩下的三人,道:“便暂且坐镇中枢,协理政事。”
几人对视几眼,齐齐施礼:“臣等必然不负皇后所托。”
锦书松口气,又去看于承:“还要辛苦将军调派人手,随同二位大人同行。”
于承是圣上心腹,也最明了现下局面。
圣上遇刺,又是伤了要害,一个不好,大周就要换天。
在最高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出现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尤其是在皇太子这样年幼,圣上甚至没有来得及为他寻找几个强有力的助益时。
这件事情,容不得任何马虎。
自从得知圣上遇刺的消息时,锦书便再没歇过,一道道命令发出,接见相关之人,直到华灯初上,才勉强停下来,喝一口水。
“娘娘,”红叶神情焦急,快步过去,轻声道:“临江王府上,有些异动。”
“不必担心,”锦书扶着额,苦笑道:“他只怕也是被人坑了,这会儿正忧心忡忡呢。”
圣上在霸陵遇刺,这可非同小可,便是随便在街上找个人问问,都知道是捅破天了。
问题是,谁有胆量做这件事,又有能力做这件事?
有胆子的人或许很多,但是能在霸陵卫率的护卫之下成事的,可没有几个。
最容易叫人怀疑的,就是圣上的几个异母兄弟,以及……
圣上那两个已经长成了的皇子。
大周建国几百年,国祚之稳,难以言表,若有逆臣反叛,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各地怕是也会揭竿而起,讨伐悖逆。
但转念一想,倘若叛逆之人同样是顾氏皇族,又能够雷厉风行,安稳朝局,虽也免不得遭受诟病,但却比前者好得多。
锦书猜测,刺客的幕后主使人,九成是宗室亲王,乃至于楚王赵王这几个圣上亲子。
李太妃是上个月病的,没多久就下不了床,刚刚被临江王接出宫去奉养,后头圣上就遇刺了,怎么看怎么叫人浮想联翩。
是不是临江王有不臣之心,怕事发后牵连到自己老娘,这才串通着想了主意,先将老娘弄出宫去?
要不,怎么一出宫,病就没有再恶化,反而转好?
锦书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细思一会儿之后,还是觉得临江王是被幕后黑手坑了。
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其中,但只看他近来动作,却是最有嫌疑的。
天家之间的纷争,难道还需要证据确凿吗?
一点儿疑心,就足以致人于死地。
临江王这个可怜人,只怕还在忧心自己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
事实上,锦书猜的一点儿也不错。
临江王这会儿正苦着脸,不知应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