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沮丧。
  “你说得很对,要防着他们官官相护,努力掩盖自己的错误。”凤寥皱着眉头说,“我查你家那件案子的法子,倒是可以借鉴一下。可以从京城另派一个会查案的人前去暗访,或许能另有所获。”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戳到若若的痛处了?
  偷偷瞄了眼雍若的神情,见她有些黯然的样子,他心里暗暗懊悔,就握起了她的手,轻声说:“对不住,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雍若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也想起了我爹当年的事。”
  她没有继续忆当年,而是说:“我们再来说说这件案子:如果张寡妇不是凶手,那么真凶可能是谁?”
  “从这件案子中得利的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张松的堂兄?”凤寥沉吟着说。
  “恐怕不是堂兄,而是堂嫂。”
  张松就是张寡妇死去的丈夫。他头脑灵活,又有他爹在世时的一点人脉,二十来岁就跟着别人在外面做生意。
  赚到钱以后,张松给家里修了一座砖瓦结构的漂亮宅院,还买了几十亩地,在村里也算是殷实人家了。
  因为自己常年东奔西跑的,张松买地之后,就将这些地佃给了堂兄张旺耕种,自家只留了两块菜地。
  与张松家里两代单传不同,张旺之妻杜氏特能生,家里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劳动力充足,却没有几亩自己的地,便只能给人做佃户以谋生。
  张松病死之后,张寡妇婆媳母子三人无力耕种,那些土地就仍然佃给了张旺一家,每年向他们收些租子。
  如今,张寡妇唯一的儿子和婆婆都死了,自己又因为涉嫌杀人进了大牢,得利的自然就是张旺一家。
  无论张旺选择将土地宅院据为己有,还是装模作样过继一个儿子给张松,都是合理合法的——他们是与张松血缘最近的人。
  雍若对凤寥说:“我之所以说是杜氏,而不时张旺,是因为杜氏在这件案子里太活跃了。
  “是她作证说:张寡妇给婆婆抓药时,常跟药铺子里的那个小伙计眉来眼去。所以,那个小伙计被抓去官府拷打,被拷打后招认:是他对张寡妇心怀不轨,悄悄给了砒`霜。
  “也是她作证说:张寡妇对婆婆心存不满,常在她面前抱怨婆婆的种种不是。
  “这两段证词看似寻常,却非常致命。因为它们补全了张寡妇作案的动机、凶器这两大关键。”
  凤寥默默地听着,心中对自己的断案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这样的自己,能够履行好“勾决”犯人这样重大的责任吗?
  他决定:不懂就问,虚心求救,因为他不能不懂。
  他思索着说:“还有一点:杜氏有作案机会,对吗?”
  雍若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拎起了一份证词:“没错。张寡妇的儿子年纪还小,并没有办寿宴。案发当天,只有几个想巴结他们家的族人进过宅子,而杜氏正是其中之一。”
  分析完了案情之后,雍若又叮嘱凤寥:“朝审之时,你千万别提我,只说是你自己发现这些疑点的。否则,万一那些大人们翻了脸,给我扣一个后宫干政、母鸡司晨的帽子,我可吃不消。”
  凤寥心里很纠结。
  若答应吧,这是占据他人之功,有点无耻。若不答应吧,若若的顾虑却很有道理。万一朝上那些老古板们非议若若,岂不平白给她惹麻烦?
  朝审之后,凤寥勾决了一大批犯人。
  被处斩的,有袁城、阿兰、吴二那伙人,还有魏家那些人。
  仇人被处斩,周氏又放了一回鞭炮。
  只不过为了低调一点,同时怕两个儿子被吓着,就没有亲自去菜市口看杀人。
  张寡妇自然没有被勾决,但她的案子,也没有被发回去重审。
  凤寥说服了皇帝,从刑部调了一个据说很会查案子的小官周明洞,让他挂了个巡狱使的特别名号,去暗访张寡妇的案子。
  勾决人犯,在凤寥的软磨硬泡之下,算作是他为皇帝办的第七件差事。
  皇帝交给他的第八件差事是:主持今年的外察。
  外察和京察,是对官员任职情况进行考核的一种制度。外察是针对外官,京察针对京官,都是三年一次轮流来,由吏部负责。
  考核结果,会决定官员的任免升迁。
  于是,从十月份,凤寥又开始集中跟吏部的官员打交道了。
  雍若算了一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凤寥已经与六部中的四部密切合作过。看来,皇帝扶持和教导凤寥的心意,十分迫切啊!
  一直忙到了十一月中旬,外察的工作才总算结束。
  凤寥明显瘦了一圈,把卫皇后心疼得不行。
  在卫皇后的抗议和凤寥的哀求下,成泰皇帝终于决定稍稍放凤寥一马,接下来给他的两件差事都比较简单。
  第九件差事是:准备给朝廷重臣的冬至节赐礼。
  凤寥把往年的单子拿出来翻了翻,又跟卫皇后商量了一下,在两天之内就搞定了。
  第十件事情是:主持冬至节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一切按礼仪走,只要不出差错就好,凤寥也顺利办完了。
  十件事情圆满完成,正式得到了皇帝许他自己择妻的承诺,凤寥心情无比愉快和轻松。
  他的主要精力,这才重点都放在了学习政务上。
  就在这时,张寡妇那件案子也真相大白。
  从刑部派去的那个巡狱使周明洞,与当地官员联合上奏:张寡妇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是杜氏。
  张寡妇做的肉包子特别好吃,她儿子很喜欢。抠门儿的张家老娘在宝贝孙子生日这一天,也会大方一点,允许张寡妇做些肉包子给孙子吃。
  杜氏曾向张寡妇学习过这种包子的做法。张寡妇也不藏私,直接就教给她了。
  案发那一天,杜氏也在自己家里蒸了一笼肉包子,其中有两个包子的馅儿,就拌了她从黑市买来的砒`霜。
  之后,她将两个毒包子藏在袖子里,带去张寡妇家里送礼。又偷偷用这两个毒包子,换走了张寡妇做的两个普通肉包。
  这两个毒包子是怎么被那对祖孙吃了的,她也不清楚。
  反正结果就是:那对祖孙都死了。
  那个周明洞很有眼色。
  在案子真相大白时,他就在当地大肆宣扬:太子殿下是如何在朝审中发现疑点的,又奏请皇上派了他来暗中查访,这才有了张寡妇沉冤得雪、那对祖孙大仇得报的机会。狠狠地帮凤寥刷了一波声望。
  皇帝接到奏报时极其高兴,把凤寥叫过去狠狠地夸了一番。
  凤寥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出了那些疑点其实是雍若发现的。
  “你怎么不早说?”皇帝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他越发觉得:这个雍氏实在是心细如发、眼明心亮,让人不得不重视。
  这样一个女子,又岂会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妾,被另一个女人压在头上?
  如果不让她做正妻,寥儿的后宫,将来怕是要不得安宁,子孙后辈也必将受到连累。
  看来,虚清道长的八字批得不错,雍氏或许真是命格贵重的有福之人。
  想到这里,成泰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若雍氏真是有福之人,为何跟了寥儿大半年,又是专房独宠,却至今没有身孕?
  第89章 风云起
  京城一条不起眼小巷子里, 一个身材精壮的大胡子男人走进了一座普通民房中。
  一个50多岁的半老头子站在院子里, 躬身向他行礼, 叫了一声:“阁主。”
  大胡子男人点点头, 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正房,在上位坐下, 对那半老头子说:“民叔, 你也坐吧!”
  那个被称为民叔的半老头子,十分有礼貌道了谢:“多谢阁主。”然后斜签着身子在下首坐下。
  “京城之中, 绝育药大规模失效的原因,查出头绪了吗?”
  民叔垂着头说:“属下惭愧!查了这半年,一点头绪也没有。”
  大胡子男人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双手抱臂,神色冷峻地说:“既然这样, 我也一起来查吧!正好我也回京了。
  “京城的绝育药生意,多年来一直是咱们枯荣阁垄断。积攒了百年的信誉、奋斗了几代人攒下的一点基业,绝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
  民叔的眼中浮现出很明显的愧疚之色:“都是属下等人无能, 才让阁主如此受累。”
  大胡子男人没有搭他的茬,而是问:“我让你准备的绝育药失效名单,你准备好了吗?”
  “确认失效的,都已经记录在此了,请阁主过目。估计还有一些顾客不敢来找我们算账, 这一部分药是否失效, 我们就不清楚了。”民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大胡子男人。
  大胡子男人接过小册子, 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突然皱起了眉头:“这些身上绝育药失效的人,大部分都是有诰命的?”
  “是!”民叔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有门路、有财力购买咱们那些药的,原本也都是高官显贵之家的人。”
  “这倒也是!”大胡子男人点点头,想了想枯荣阁那些药的购买名册,的确没什么平头百姓。
  他把名册又仔细翻了一遍,再没有发现这些失效案例有什么共同点。
  这些人体内的绝育药种类不同,年龄不同,性格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拜的佛寺道观不同,经常看病的太医和大夫各不同……
  “你觉得失效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大胡子男人深深地皱着眉头,“难道还有高人能配出解药?”
  民叔极是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也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失效的绝育药有那么多种,就算有高人能配出其中一两种的解药,还能配出所有的解药?大部分的药,连咱们自己都没有解药呢!”
  大胡子男人点点头,也觉得不可能。他又问民叔:“那些被解了绝育药的女人,有什么漏什么口风?”
  “这一点就更怪了。那些女人自己,也都是一头雾水似的,猜什么的都有,倒是推到神佛身上的说法更多。”民叔有一点不安地说,“阁主,该不会真是神佛显灵吧?”
  大胡子男人哼了一声:“若真是神佛有灵,咱们这些绝人子嗣、坏事做尽的东西,早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民叔躬着身子,没敢答这话。
  大胡子男人将那本小册子扔在几案上,问起了另外的问题:“袁城那些人的家眷,安排好了吗?”
  “都照阁主的吩咐,从优安排了。”民叔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好在当今皇帝心软,没有判凌迟,只是判了斩立决,让袁城他们少受了许多罪。”
  大胡子男人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老了!当年处置他那些兄弟侄儿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半分心软。”
  民叔想想当年血流成河的情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眼光倒是依然犀利。这个嗣子选得实在是好!”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大胡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那样隐晦犀利的连环杀局,竟然让他识破了!还有胆有识,敢带着区区两百多名护卫去灭寇。”
  民叔无比遗憾地说:“是啊!眼看着就要席卷鲁南、甚至更大范围的一场民乱,竟被他翻手就平了!袁城那些人,竟也折进去了!”
  “这个嗣子,比凤实那个木头和凤宽那个废物,不知强了多少倍。这对我们太不利了!”大胡子脸色十分难看。心想:可他现在已经进宫,还被立为了太子,自己要对付他很不容易了。
  林叔也跟着叹息一声。
  本来他们想推凤宽上位的。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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