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想着,有人站到了他的桌前,“鄙人孙齐运,敬李兄与嫂子一杯,恭喜李兄斩获亚元。”
“不敢当。”瑾瑜起身回敬,他知道这孙齐运,当日一同被考官念了名字,是乡试第八名。
可能是因为头名解元桌前人已经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来给他敬酒了。
有这个亚元的名头在,陆陆续续有人来给他敬酒,那边给林嘉华敬完后,不少人也来这边。
连李言卿和陈君然都来瞎凑热闹,忙着打趣瑾瑜,笑得不正经。
“在下李言卿,敬李兄一杯,还望日后高升了不要忘记我等。”
“在下陈君然,附议。”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还翻转酒杯给瑾瑜看,确认一滴不剩。
瑾瑜笑骂:“两个不正经,你们要闹,那我只能奉陪了。”
当下斟满一杯,喝完倒转酒杯。
闹着,看那边林嘉华桌前的人散了不少,原来是湘王和湘王妃从上首走下来,端着酒杯往林嘉华那里去了。
看样子是要亲自给林解元敬酒,有眼力见的人自然不着痕迹让开,给湘王腾出一条道儿。
湘王敬酒的说辞很官方,不外乎恭喜林嘉华,赏识林嘉华,夸其文采出众,若日后有机会,希望相互扶持。
就算如此,也让林嘉华欣喜不已,他得了湘王亲自敬酒,亲口说的赏识,说的是日后相互扶持,而非提携。
这表示湘王把他放在同一高度看待,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举人而看轻他。
当下十分感激,满面透着激动的潮红。
老远看林嘉华的模样,瑾瑜叹口气,他虽然听不见二人对话,但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怜林嘉华,文理倒是出众,只可惜心智太嫩,湘王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已让他如此激动,看样子就差要为湘王肝脑涂地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古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天下举子无数,能遇到赏识自己的高位者,着实不容易。
不可否认,湘王确实有自己的人格魅力,足以让若干人信服。
他是因为冬青的事,自一开始就对湘王有抵触心理,否则就算知道湘王说的是客套话,也不会看湘王这么不顺眼。
陈君然从对面回来,再看着对面目露羡慕,又饮一口,叹道:“林嘉华可谓是春风得意,得了头名不说,如今未参加春闱便得湘王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在隔壁桌听了片刻,湘王话里话对林嘉华外透着欣赏,还说日后有机会相互扶持,让人好生羡慕!”
李言卿拍了陈君然一下,无声给予安慰,他这个在副榜上取中的人都没说话,陈君然感叹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湘王和湘王妃竟往这边过来,吓得陈君然赶紧退到另一桌前面,湘王肯定不是来找他的,万万不能挡了道儿。
李言卿紧随其后,站到离瑾瑜不远不近的地方,想听听湘王对瑾瑜说些什么。
湘王领着湘王妃来到瑾瑜桌前,身侧还跟着两个随行斟酒的侍女,一人举盘,一人提壶。
看二人来到跟前,冬青心里一慌,忙后退半步,缩进阴影里,低垂着头。
湘王与湘王妃是来给瑾瑜敬酒的,对他带着的女子根本不甚在意,便没看到冬青的小动作,各自端了托盘上的银质酒杯。
“李全是吗?本王敬你一杯。”
瑾瑜做出尊敬的姿态,微微屈身,“回王爷,正是。”
“甚好,本王读了你的文章,虽然遣词略为生涩,却见解独到,让人耳目一新。”
湘王面色温润,显然对瑾瑜的态度很满意,在不冒犯他的前提下,竟能显得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与前面的解元相较,这个亚元心境还要为之上乘,日后成就定不会比头名差。
“王爷过奖,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是写我所想,我正设法补上自己的不足。”
瑾瑜应付着湘王,他的文章遣词如何能不生涩?前二十多年写文章都用的白话,突然要以文言文的方式写文章,哪怕他恶补两年,终究还是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人。
湘王夫妻俩一前一后将酒饮尽,面露赞赏,“不错!是可造之材,你可在遣词行文上下些功夫,他日必能金榜题名,若有机会入翰林,少不得前途无量。”
瑾瑜自然也将酒杯喝空,勾唇笑了一声,“多谢王爷指点,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好好回报王爷!”
他若能入翰林,定会先找机会揪住湘王的小辫子,让冬青讨个说法再做计较。
瑾瑜后面几个字加重口吻,湘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笑着离开了。
只是湘王妃在转身时,眼角余光看到缩在后面的冬青,微微蹙起一双柳眉。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却觉得十分熟悉。
但也没时间给她回身看个清楚,她必须保持端庄,不能行差踏错,要一直跟在湘王身侧,毕竟夫唱妇随。
待湘王走远,李言卿与陈君然凑上前来,“哇……全哥!湘王给你敬酒呐!湘王说的话与对林嘉华说的有些差别,不过还好是赞赏你的。”
瑾瑜睇了二人一眼,“不管赏识与不赏识,明年照样公平竞争,没听湘王说的是有机会吗?而且说的是相互扶持,若是日后林嘉华官途不顺,对湘王无益,你看还会不会专门给林嘉华敬酒。要是无利可图,湘王是吃饱了撑的要来这宴会应酬?”
而若是对两人的说辞一样,万一他跟林嘉华凑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来,湘王岂不是很尴尬?客套话怎么能当真?
陈君然和李言卿又一次面面相觑,被湘王敬酒夸赞不是应该兴奋难掩?
为何瑾瑜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就罢了,还分析得如此透彻。
李言卿深深看了瑾瑜一眼,只觉得可怕。
此人若不是没有七情六欲,那就是聪明至极,聪明到理智能压下情感,什么事都冷静以待,分析解决。
比之情绪容易波动的,像瑾瑜这样的人最开始就赢了。
瑾瑜没有注意到李言卿的眼神,转脸将阴影中的冬青拉上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冬青笑着摇头,“不委屈,面对面时,我看着她那如复刻的笑容,就觉得不委屈了。”
“嗯?为何?”
冬青眉眼柔和,望着瑾瑜笑,“因为,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人,而她的丈夫,通房侍妾不计其数,我的丈夫敬重我听我的话,她的丈夫,都是她听湘王的,换个想法,她于湘王与奴婢有何区别?我又怎么会委屈?”
瑾瑜的唇角越发上扬,看着双眼亮晶晶的冬青,心里感叹,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至残月中天,这鹿鸣宴算是进了尾声,湘王打了招呼率先离场,待湘王一走,众人也就可以散场了。
一些人倒是真交到了朋友,顺路的结伴而行,不顺路的互道保重,或是约着一起进京赶考。
瑾瑜除了陈君然和李言卿,身边还多了一个孙齐运。
“李兄,我看你住的与我不远,不如一同回去吧。”
瑾瑜点头,“可以,不过要等等我娘子。
冬青念及小圆一直站在身后没有吃上东西,去找掌事打包东西去了。
瑾瑜很喜欢冬青这个做派,咱就是要吃不了还兜着走。
不一会儿冬青果真拎了两大个油纸包过来,塞到小圆手里。
“喏,里面有点心也有烧鸡,还有几个剩下的鲍鱼,分开包的。”
小圆接在手里,只能道谢,原来还能这样!
陈君然李言卿和孙齐运皆无言以对,李言卿与陈君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气一口。
怪不得冬青这么能挣钱,这交涉能力,实在让人望洋兴叹。
瑾瑜偷偷问冬青,“那掌事是湘王府的人吧!她有没有认出你?”
冬青点头,“徐姑姑是跟着二姑娘陪嫁过去的,人很好,我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认出我了,不过我没与她说实情,只说我是来伺候别人的,看着别人吃到现在,实在饿得紧,所以她给我包了这些东西。”
瑾瑜有些好奇,道:“那你说,她会不会把这事上报给湘王妃?”
冬青脚步一顿,思索一会儿,道:“应该会,徐姑姑十分忠心,不过上报也不怕,徐姑姑也不知道我是今年乡试亚元的妻子,湘王妃至多觉得我运气好,没有被卖进妓院,不会深究,对你没有影响。”
瑾瑜牵着冬青的手,笑道:“你可以说是十分机智了,以后等我们有钱又有势了,我也给你买一脑袋的金钗,在湘王妃跟前晃悠,闪瞎她。”
“哼,说的好像很容易就有钱有势似的!”
“啧……就算我们七老八十才有钱有势,她年老体衰,那可能直接把她气死了,岂不是更好?”
冬青忍俊不禁,“亏你想的出来!”
后面跟着的陈君然和李言卿两人大声道:“附议!”
都不知道瑾瑜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全是些稀奇古怪让人啼笑皆非的想法,总而言之一句话,亏他想得出来!
孙齐运看着一堆人一路欢声笑语,这亚元也没有一点亚元该有的傲气,平易近人得让人觉得反常。
毕竟昨天他才从解元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那高傲的模样,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众人各自回了屋,洗漱安歇,第二日聚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回家。
瑾瑜一摊手,“我们随时能走,为了省一晚住宿钱和马的草料钱,咱们吃了饭就走如何?”
李言卿一拍板,“成,就这么定了,君然你没异议吧?”
他就是为了陈君然考虑,才拍板定论,虽然他家跟县城或者湘廊的士绅比起来不算富有,但好歹有那么些底子,再住十天都成。
陈君然不一样,家境更不好,家里还有一堆嫂子,他自己挣的那些钱,这几天下来,应该是花得差不多了的。
陈君然自然知道李言卿的意图,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脾性。
不过他不会傻到去戳破,顺势应了下来。
几人达成协议,中午饱餐一顿,带上几个饭团就上路了。
湘王府,徐姑姑立在柳飘云身后,“王妃,昨日鹿鸣宴,奴婢见着了一个故人。”
柳飘云慵懒的靠在榻上,看了看自己刚打磨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何人?”
“冬青。”
柳飘云直起些身子,“哦?怎么说?”
徐姑姑将事情经过说给柳飘云,柳飘云又似没骨头般靠了回去,“不过是个婢女,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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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瑾瑜几人架起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来时四个人,半车挑花刺绣,回时没了挑花刺绣,多了一个人。
回到山河县时,天色已经黑透,李言卿归还了租借的马车,跟陈君然回县学住宿。
瑾瑜与冬青领着小圆,回到城中小院。
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保留了插门的习惯,瑾瑜一推又没推开。
“李林!李林来开一下门!”
瑾瑜索性不喊大狗了,因为李林住的屋子离大门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