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苦豆儿是自幼的练武的行家,横腿再一个反折手,将尹玉良挂翻在地绊了个狗吃屎,接过宝如手中的金刚杵,再一杵敲在他鬓角,骂道:“纨绔,恶霸,来府做客竟然还敢逼奸我家刘姨奶奶,尹公子这是不要命了是不是?”
宝如早带着刘媚媚出了林子,只听林子里尹玉良杀猪般的嚎叫,急匆匆吩咐刘媚媚:“刘姨奶,你此刻就往前院去,王爷应当还在前院等着,你一口咬定尹玉良逼奸于你,一口咬定要将他扭送官府,王爷一定会照办的,你家媚媚的仇,就此得报了。”
这假刘媚媚,恰就是叫尹玉良逼奸而死那刘媚媚的娘,她一点点往下揩着脸上的脂粉,忽而咬牙,一把撕开桃红色的袄子,拨掉头上发簪,连哭带喊就往山下冲去。
而林子里的尹玉良,跟苦豆儿俩个缠打着,叫苦豆儿诱到山坡上,忽而一脚就给踏了下去。山下,李代瑁自己的侍卫们早等着捉尹玉良了。
宝如打心里挺佩服公公的。表面上正气无私,私底下竟也能使下三滥的手段。
宝如急匆匆原路下了山坡,一把推开月门,折身进了海棠馆,边走边解了方才见尹家俩兄弟时所穿的牡丹纹褙子,自石凳上捡了一件紫红色的高领长褙子来要换。
她不但要换件老气沉沉的褙子,还刻意将脸上脂粉全部擦去,再伸手抓了两把姜黄粉,便准备往脸上抹。
之所以如此扮丑,宝如心中其实是为着自己着想。
尹玉良在荣亲王府乱起色心,李代瑁是准备大肆宣扬出去,传到满长安城人人皆知的,这样,尹家自知礼亏,至少几个月内,就不会天天往王府跑了。
此事本该顾氏去做,婆婆辈的妇人,又是长安城有名的贤妇,没人会嚼她舌根。
但顾氏自己不出面,将此事指给了宝如。而宝如生母名声不太光彩,传到外面,势必有人要猜,尹玉良会不会是瞧见赵宝如,才见色起义,或者压根儿就是奸了赵宝如,荣亲王怕要伤儿媳妇的名誉,才会说他们奸的是别人?
第141章 尹玉钊
一会儿闹到京兆府李代瑁自然不会出面。她是尹玉良一事的见证人又是几个丫头的苦主得随着刘妈一起去见府尹若她还穿的鲜艳脸上颜色又嫩岂不是越发要印证人们的猜想?
宝如两只满是姜黄的手恰要按到脸上忽而鬓角一凉,不用说,是柄长剑。
来人是尹玉钊呼息灼促,两目赤红,冷冷盯着宝如忽而反手将剑鞘卡在月门上。
乱中有变,李代瑁没跟这厮谈心他不知何时进的海棠馆宝如一丁点儿也没有察觉。
再看通前院的门鞘上横着一柄花锄如此前后俱合没人能进得来,若想出去宝如也不晓得此时看起来要吃人的尹玉钊,会不会放自己出去。
偷过自己老爹小妾的男人还此时两眼通红脸色却又惨白,慢慢踱步到石几前,再回头,依旧是那永远能看穿她的,阴沉沉的目光。
宝如心中咯噔一跳,讪笑道:“侍卫长,我家明德不在家,这院子你不该来的,要不,我扶你出去,咱们透透风去?”
最好能让李代瑁瞧见,再想别的办法把这厮给赶出去,或者趁早直接废了他的禁军侍卫长一职才好。
“叫舅舅!”尹玉钊长剑依旧横指,只说了三个字。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要炸毛的狮子,宝如不敢狠惹,于是从善如流,低低叫道:“舅舅!”
尹玉钊总算笑了笑,收了剑,丢在石桌上,咣啷啷的响着。
宝如几乎从未见他笑过,暗说这人笑起来可真难看,难怪他不爱笑。
尹玉钊扬指了指头顶的上东阁,道:“尹玉卿在那一处吧,被切掉一只耳朵,又缝和,脚锁铁镣,像狗一样拴着。”
显然,他什么都知道。
宝如不语,低头看着满手姜黄。
尹玉钊又道:“李氏父子想逃开尹继业的挚肘,于是兵行险招,竟然囚禁了他的宝贝女儿,私调咸阳五万驻兵,往秦州与赤炎一战。赵宝如,如今长安是坐空城,只要本侍卫长带禁军侍卫发动宫变,江山就要姓尹了。”
宝如近前两步,低声道:“舅舅,不要做傻事。你是齐国府世子,皇帝的禁军侍卫长,尹继业终归远在天边,秦州距此却不远,若季明德两兄弟赶来勤王,不定鹿死谁手。”
尹玉钊眼中的红丝慢慢褪去,忽而欠身,勾上宝如的下颌,略一用力,支她仰起头,狞笑着呢喃:“求我!”
如此暖昧的姿势,还是在自家花园之中,好在无人瞧见,否则今天她和刘媚媚一样,要被人耻笑了。
宝如吞了口口水,仰着脖子:“舅舅,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她身上这件紫红色的褙子,若叫王府老太妃穿着,大约刚合适。
年方二八的小妇人,穿件酱红色的高领褙子,锁扣还是亮晶晶的红宝石,又丑又俗,不忍直视。
偏如此丑俗的颜色,衬着她圆圆一张小脸,格外的青春俏丽,还有那两只眼睛里的懵懂与天真,他能从中看到自己邪恶而丑陋的倒影。
打小儿,她就是这个样子,生在福窝子里,虽是庶出,但受尽满长安城无出其右的宠爱,嫡母段氏直到她五六岁的时候,出门作客时还要亲手将她抱在怀中。
落过一回难,险险死过一回,尹玉钊以为她会变的成熟,至少眼睛里该要带点儿事故,岂知这双眼睛它依旧那么圆,那么黑白分明,依旧满满的能迷惑人的天真。
可她心机之贼,天下少有,否则的话,三年时间,怎么能从秦州再回长安。
说她天真吧,她显然不天真,一颗心世故无比。说她不天真吧,有时候傻的叫人心急。
若他果真想谋逆,又岂是她叫声舅舅,哀求一声他就能收手的?
尹玉钊再度冷笑:“不好。我更喜欢看尹继业和季明德在外厮杀,悍匪对上豺狼,管他们谁生谁死,老子有酒有美人,得欢一日是一日。”
宝如后心一凉,若果真如此,尹玉钊彻底控制长安城,尹继业和季明德俩兄弟在外两败俱伤,不定鹿死谁手,他始终可以坐收渔利。
她再度低声道:“舅舅,算我求你!”
尹玉钊缓缓拉过宝如的手,若有所思望着她一只满是牙印的食指:“我当初咬的牙印子,到如今竟还未褪?”
小时候,有一回宝如过年时到尹府做客,连猫都不敢走的地方,恰就叫她看见尹继业将尹玉钊吊起来打,打罢之后罚他跪在南墙下未融的冰雪之中。
她手里捧着只热腾腾的烤地瓜,边吃边噎的直打咯儿,见尹玉钊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跪在雪里头,赤着上半身,混身被藤条抽出的伤痕,冻的瑟瑟发抖,遂将半只地瓜捧给他。谁知他不吃地瓜,却一口咬上她的食指,生生咬出血来。
那时候的伤早都没印子了,这浅浅的印子,还是苦豆儿那回咬的。
宝如伸着根手指,连连点头:“恰恰是,你瞧瞧你给我咬的,多少年了都褪不去,便为此,你也不能起兵造反,对不对?”
尹玉钊低头不停的笑着,声调嘶哑:“若为着这根指头,我就更得反了,只凭二百死卫,李代瑁可奈何不得我,坐到舅舅身边来,那份血谕在何处,坐到这儿慢慢说给舅舅听。”
拿血谕,推翻小皇帝和李代瑁,挟天子以令诸侯,尹玉钊是想凭借她手中的血谕,掌控长安城。
宝如低声道:“那东西早被我公公烧了,你若谋篡,另立新君是不可能的。”
尹玉钊起身,欣赏着这座小小的花园,葡萄藤上青果缀缀而繁,墙角两株桂花树,要到秋来,风送桂香,也是雅极。
“那就正好,趁此改朝换代,待舅舅做了皇帝,封你个长公主来做,好不好?”他忽而回头一笑。
宝如不动声色挪到了葡萄架之外,似乎也在认真考虑此事:“我家明德人好着呢,你不能杀他,否则我就不做你的长公主,你得封他个驸马才行。”
尹玉钊牵唇笑了笑,一句傻丫头还未说出口,忽而头顶的葡萄架迎面扑过来,宝如转身,连蹦带跳,脱兔一般,已经去抬那卡在圆月门上的剑鞘了。
只要她能抬起剑鞘跑出去,再喊人回来,今天,尹玉钊逃不出这座荣亲王府。
手中无剑,连撕带扯,纵手中有千般的力,与这枝枝腕腕的长藤对抗也足以叫人发疯。
叫葡萄藤套落了冠,青果儿染脏了一袭白袍,不过一株葡萄架而已,竟将个尹玉钊弄到狼狈不堪。冲出葡萄架,宝如还在绝望的往外掰那剑鞘,妄图能突出去。
回头见尹玉钊已经突了出来,她笑的又惊慌又尴尬:“好好的葡萄架它怎么倒了?舅舅,可是你不小心踢到搭架的棚子了?”
事实上葡萄架下面两根主柱受了十年风雨,叫结成糠了,宝如昨夜瞧着架子不稳,还曾吩咐苦豆儿今日收整的。谁知未来得及收整,恰遇上尹玉钊来,方才一脚将它踏倒,就把个尹玉钊给挂到了里头。
尹玉钊披头散发,满身咕噜噜乱滚的小绿葡萄,两手压在月门上,将宝如的脸掰过来,逼迫她正对着自己,忽而一把捏上她的咽喉,再慢慢收紧,居然是要掐死她。
“我可怜吗?”嘶声哑气,他问道。
宝如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一下下往门边够着,那地方拨拉着。榆木做成的木闩,就插在不远处,一下又一下,她够到了,一只细手握不紧,半砸半扔,敲到了尹玉钊披头散发的脑袋上。
差不多就是猫猫挠痒一般,尹玉钊反而叫宝如给砸笑了,手再度捏紧:“我只问你,我可怜吗?”
宝如没了木闩,又叫他捏的喘不过气来,连连摇头:“不可怜,你一点也不可怜。”
“父子聚麀,说的可是我?”他又问。
宝如艰难的伸着脖子,嗓子里咕咕乱叫:“不是,不是,是那些乱扒灰的无耻之人。”
他手上满满的苏合香,清凉油般的味道,皇宫里的味道,只要嗅到,宝如便毛发倒悬。
她觉得自己今天非要被尹玉钊捏死不可,而她唯一惹过他的,大约就是那天在晋江茶社的碧水书斋里,翻出了《礼记曲礼》中的父子聚麀一篇。
“小时候总看我可怜,背着人给我送这个,送那个,好像我很需要你拯救一样。可分明我被尹继业差点打死,满长安城的人都围着耻笑的一回,就是因为你。你可还记得?”他停了手中力道,低声道:“若你记得,我今天饶你不死。”
宝如两只眼珠子定格在尹玉钊脸上,觉得他不该是撒谎的人,但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已何时与他有过太深的过节。
尹玉钊见自己果真捏的有些狠了,也怕要掐伤她,略松了松手,道:“再想想,当年在白马寺那一回。”
第142章 合昏
宝如终于想起来了。她在白马寺害尹玉良那一回尹玉良从龙门石窟的栈道上滚落尹玉钊恰跟在后面不远处。他尽力去追自己那胖成球的哥哥瘦瘦的少年没有捞住尹玉良连带自己也滚了下去。
尹继业就在黄河边打的他当着众人的面扔进黄河里看他凫上来,再一脚踏下去。多少人在围观,人人在笑捡来的狗崽子,孽种,竟敢不救府中的嫡子其心叵测。
宝如也在人群中她想起来了,那时候他盯着她的目光有多狠毒。
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说对不起会不会有点晚?
尹玉钊终于松了手掏出帕子一下下擦着脸上的脏污低声道:“我不杀你因为我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舅舅。也不谋反,因为尹继业比小皇帝和李代瑁更可恨一千倍。尹玉卿小时候将我当成条狗如今在你们府中做狗,我才不管她死活。
人世这恶道比地狱还丑陋一千一万倍我厌恶所有人,包括你。但我想知道同罗绮是谁杀的,我也要你正视这件事情,明白否?”
宝如连连点头。
“我送来的鱼虾,你必须给小西拉吃,不准丢掉。”
宝如大口的喘着气,慢慢溜蹲在地上,又叫尹玉钊拉了起来:“你爱同罗绮吗?”
宝如迟疑片刻,见他眸色渐戾,连连点头:“爱!”
“这就对了。你最爱的人叫人用砒霜毒死了,你必须正视此事,必须将杀了她的那个人当成仇人来看,对不对?”尹玉钊身量太高,不得不退后一步,低头问她。
迎面照面便是梨木门闩,这一回宝如使出的吃奶的劲儿,砸在额头上咣的一声响,砸尹玉钊头晕眼花。
尹玉钊不信宝如会砸自己,直接一串血顺着眉心流下,才知自己额头竟叫她给砸破了。但恰好,她砸明朗了他的脑子,叫他想起来,这是在荣亲王府,李代瑁正在等他在这府中行禽兽之事,好捏他的把柄。
“有种,你再砸一次试试。”他居然说了这样一句。
宝如极认真的,扬起那块梨木门闩,小嘴紧抿着,目光坚毅,对准伤口,再砸一棒。
尹玉钊忽而用力,一把将宝如揽入怀中,软软的,温惴惴,母亲般的味道,这是他贪恋的,但又不敢奢望,怕要沉沦的味道。
他立刻松开,说了声砸的好。
尹玉钊遍身赤热,灼烫,虽只抱了一下,隔衣相挨,宝如以过来人的经验暗惴,他当是吃了助性之药,好在他自制力算好,只耳红面赤,没有做出禽兽之事来。
她扬起木闩:“那要不要再来一下?”
尹玉钊轻声的笑着,额头上血一点点往下流着,低声道:“茶里的药,是你差人放的?”
宝如连连摇头,也怕是李代瑁使的坏,心说对付小人有小人的手段,对付君子有对付君子的手段,给尹玉钊吃春药肯定是不对的,因为他便贼阴,跟尹玉良那种无赖不是一路人。
她笑道:“我和我父亲,都是拿君子之礼待您的。他本想亲赴风铃院解释此事,大约有事耽搁了。至于药,是风铃院那几个婢子见侍卫长生的俊俏,想要强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