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过了会,外面有小太监入内通禀,说是皇后娘娘来请安。辜七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站着。等见过礼,皇后太太坐在太后的下首位,一眼就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辜七,噙着笑温柔道:“到底是跟在太后身边长大的,通身的气派寻常人比不了。”
辜七垂着头,瓮声瓮气的回:“皇后娘娘谬赞。”
“什么谬赞,本宫可向来只说真话的……”
“好了,你别将她夸得不知轻重了。”太后出声打断了皇后,面上不苟言笑,比跟辜七独处时多了许多严肃。
皇后娘娘抿着嘴儿轻轻笑,神态平和,反而像是丝毫察觉不到太后这已经有了些许打发人的意味。
辜七偷偷用余光打量,当今的许皇后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儿。姿态风流不说,眉眼之间仿佛带着高山白雪的清傲,可等她稍稍露出些许笑意,又叫人觉得冰消雪化,犹如春风拂面,艳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是美人,更是悬崖顶上孤傲绽放的冰花,不能叫人轻易攀折。可等她笑一笑,又叫人恨不能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除了这位许皇后,辜七再没有在这世间看过还有其他人能美得这样别致生动。这也就难怪枢成帝会一见倾心,不顾朝廷百官的反对让她这么个平民出身的女子登上了皇后宝座。
“过两日就是瑰儿的生辰,臣妾想着蕴璞县主正好在宫里,不如一块热闹热闹去……”皇后娘娘语气婉转如莺啼,美妙得很。“请的也都是些京中贵女。太后可别将蕴璞县主一直藏在身边,这般年纪的女孩儿最是喜欢玩闹。”
辜七可听出了她的意思来,腹诽道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知不知道,自己今日晌午才跟她的女儿福安公主起了些事。只怕公主这阵子是不想再见到自己了,更何况还是出现在她的生辰宴席上。若是换做自己,也非得怄得要死不可。
辜七很会推己及人,“皇后娘娘,臣女喜欢陪着太后娘娘。”
可许皇后却只是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移到了太后那边去了,那意思就好像——本宫懂你的,一切交本宫来。
辜七:“……”
果然,太后娘娘应了下来。
第二日傍晚,辜七被打扮一新带去了福安公主庆贺生辰的星子苑。领路的太监很有眼力劲,琢磨出辜七的心思,便只将她领着从小门穿进去,“县主,这条道易进易出,您过会要是想出来透透气,就从原路折出来就好了。”
辜七赏了他几个钱,不一会就转入了星子苑正中的空地,只见宽敞的中场早叫人东西走向拉了彩绸,绸上挂粉色圆灯笼,密密匝匝几乎将整个夜空都给挡住了,将星子苑衬托得灯火通明。而略微垂眸就会发现入目之处都摆放牡丹,也一律为桃粉色,放眼看去既精心又壮丽。其中穿梭忙碌的宫娥也各个着粉裳,腕间带佩粉牡丹花环。
“也只有福安公主能有这样的能耐了,听说为了这宴会,将御花园里的桃粉牡丹都搬过来了呢。”有人惊叹。
“可不是,要知道陛下就这位公主呢——”
辜七自觉很低调,可她到底有些小觑了自己的惹眼程度,才刚从小门走了进来就叫人认出了。那些三两成群的贵女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她来了……”
也实在不怪别人,只因为辜七前头行事太过招摇,惹得京城圈的贵女各个艳羡嫉妒,唯有福安公主能在身份上压她一头。可偏这两人常年聚不到一处,故而她此时一现身,挑起了众人的看戏的心态。
“辜七!”一名着翠绿色缠枝白牡丹妆花纱裙的少女小跑了过来,直将辜七拽着去了的廊下才打住,“你怎么来了?福安公主发帖子给你了?”
这人是辜七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国子监祭酒唐大人家的千金唐笙。辜七见是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什么都还没说先倾过身去抱了抱,“我想死你了——”
唐笙撇嘴,很是不信辜七的这话:“我可叫人去镇国公府约了你好几回,说你一直在什么别院住着。这会子还说什么想死我了。”她一个人也没个玩伴,真是闷都闷死了,为此唐笙又朝着辜七翻了个白眼。
“啊呀,可别把眼珠子翻过去了呢。”辜七好笑,正笑着呢就听有太监奸细着嗓子喊:“福安公主到——!”
唐笙回头看了一眼,无奈道:“我最不耐烦这样,要不是帖子送去了我家里,真是不想来。”话虽如此,该做的理还是要做全了,两人一道过去拜见公主。这大约就是辜七不愿和福安公主一道出现的原因了,虽同辈可身份相去甚远,她最不喜欢拜来拜去的了。
福安公主今日一身鹅黄忍冬纹绣月白牡丹镧边宫裙,更衬了她肤白如雪,此时言笑晏晏,端庄妍丽,“大家今儿都不妨抛开身份,不用这么拘谨着。”
……
一通虚礼走下来,唐笙拉了辜七往旁边去说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让大家朝她拜么。”她拿手做扇子扇风,一面又道:“你知道么,婉秀要成亲了。”
辜七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扫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转入了她来时的那道小门。什么人这么古怪?
唐笙说了一摞话,却见辜七心不在焉,气哼哼的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想什么呢!听没听我说呀——”
“哟,蕴璞县主今日也在呢!”突然插入了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了辜七和唐笙两人。
第15章 棍子
来人似笑非笑的抬着下巴看向辜七,颇有挑衅意味,“福安公主在那边呢,怎么蕴璞县主来都来了却不去公主面前?非是要呆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没的叫人以为是你不想见到公主。”
辜七见是此人便冷淡疏离了起来,微抿着唇懒得搭理,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堂定襄王府怎么会教养出了这么个嫡女来。
“那你怎么也来了?”辜七嗤笑了一声,“难不成……也是跟我一样?”
史椿英不以为意的笑,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话中的反讥意味,“到底是福安公主的场,难道蕴璞县主也不肯给面子,非要挑事不成?”她这样的话,当真是颠倒黑白、挑拨离间。
“你别在这胡搅蛮缠,谁没事挑事你自己清楚!”正是唐笙开了口,板着脸没好气的回呛。她将辜七拉着往旁边去,“别理她,我可听说了,为了让家里给她求一个郡主身份,闹了许多日的绝食……”
这声可不小,周围离得近的贵女都能听到。其实这件事半个京城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可当着史椿英的面儿提起,这可是头一遭。
当今天下,女子的封号都需要皇帝亲自下旨,就好比辜七的蕴璞县主,是在她两岁的时候宫里下的加封圣旨。而史椿英的父亲虽然袭了丁襄王的爵位,可她却不如辜七一般有封号在身。史椿英总是将辜七当成了假想敌,日日要对比半分都不能落于下风。虽她出身强过辜七,却因为不是县主而处处矮她一等,心里一万个不痛快,隔一阵就要回家吵这个事儿。
辜七为了这人也是头疼得很,以前这位史小姐可是每日都卯足了劲要跟自己打对台的。前一世的辜七也是乐在其中,只消胜了半分,都觉特别的振奋,往往要在史椿英面前耀武扬威,立誓要将她气得半死才好。
可现在想想,实在幼稚!
大约也只有在最无忧无虑的年岁,才会耽于在这样的儿戏争闹中。
且说辜七和唐笙不理史椿英扭头便走,气得后面那个愤怒难平。史椿英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过去的宫娥,从她手中端着的托盘里取出一盏酒水,想也不想就朝着前头的辜七身上泼了过去。
谁料偏这时倏然走入了个粉紫色绸裳的少女,正好身子完完全全挡住了辜七,而那一杯酒也完全都泼在了她身上。“啊——!”少女低呼,身上裙子已经湿了好一片,直往下头淌着水。
辜七回头,一见这情况,多半也就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史椿英没想到泼到了旁人身上,也是被吓了一跳,可她一贯是死要面子的那类人,见被泼的是忠勇伯府的三小姐秦怜儿,心里头略微松了口气,“我是不小心的。”这话说得当真是骄傲又嚣张,好似说一声对不起是让她纡尊降贵一样。
周围的贵女见此闹出了动静,便纷纷将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秦怜儿眼中好似弥漫着的雾气,低着头揪着那湿漉漉的裙摆,嗫喏着道:“……没、没关系。”其实她心里难受极了,这是她的新衣裳,是她娘当了唯一一只能带出来见人的翡翠镯子之后才给她做的。衣裳叫外头衣裳店的大师傅前前后后做了一个月才好。秦怜儿还记得昨日她试穿这衣服的时候,她娘拉着她的手连连夸赞。可是,这样好的裙子,她才穿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你怎么还哭了?”史椿英有些不满,不就是一条裙子么,自己刚才已经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了,还想怎么样。“这模样楚楚可怜,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么!”
秦怜儿的眼泪愈发往下掉,她整个人都唯唯诺诺着,显得小家子气。辜七看着她,确是想到了上一世的事儿,如果她没记错,这这秦怜儿将来会是二皇子裴汌的侧妃。只前辜七跟此人并无往来,除了听过她的名字,可没见过真人。当时京中人人都称破落的忠勇伯府行了大运,秦怜儿容貌不算出众,甚至只算是粗通文墨,却成了皇子的侧妃,当真是一跃翻身了。
唐笙不满道:“什么不小心,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自己做错了事情,怎么还有脸来指责别人的不好来了?她就是哭,也是被你惹的!”
史椿英与唐笙的关系也很差,原因无他,只因为唐笙跟辜七交好。史椿英很不耻,心里暗暗鄙夷唐笙是马前卒、狗腿子。此时被这么一呛,哪里下得来台,带着怒容急急忙忙的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故意的!分明是你们在血口喷人!”
“你裙子湿了。”一步开外的地方吵得不可开交,辜七将难堪到了极点的秦怜儿从人群当中牵了出来,“你跟这位宫女姐姐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秦怜儿噙着眼泪朝着辜七嗫喏着唇,半晌终于微不可闻的说道:“多谢县主。”说罢,逃似得的跟着那位年纪稍的宫女出去。
辜七见她离开之后才转过身,而那边早不知什么人将福安公主也请了过来。福安公主好大的气派,还未站稳就皱了皱眉头,问唐笙和史椿英:“你们两吵什么非得这么厉害,大家都是认识的姐妹,难道不能看在本公主的面子上各退一步?还有……”她话音稍稍顿了一顿,将目光看向辜七,颇有几分责怨:“蕴璞县主怎么也劝……”
辜七心想,这两人都是炮仗心性,只要是被点上了火,就没有一时半会能消停下来的,更何况还是两只炮仗一起被点着了。她倒是觉得,这两个嘴头上吵吵,没将周围所有人都牵连进来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
然而这些话,辜七当然只能在自己心里想一想,如果真这般说了,非但拂了公主的面子,更显得太过推诿。故而辜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福安公主,一副聆听训诫的模样。
周围贵女各个巴望着看这两人的交锋。目光太过于热烈,以至于让辜七觉得自己这般反应,实在有些示弱辜负了看众。
“……”福安公主张了张口,对着这样的蕴璞县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窝蜂涌上了脑海中,端着的神情再也崩不下去,只仿佛辜七这样眼神是在嘲弄她。“你们两个跟本公主来!”有辜七在的地方,她可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随即让唐笙和史椿英跟着自己走。
而唐笙自然也是一万个不愿意,走一步要回头看三四回辜七……
辜七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而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瞥见史椿英神情凝然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什么。可眨眼她便意识到了辜七在看自己,倏然收回了目光,脸上有慌张之色一闪而过。
辜七诧异,追着朝史椿英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有个胖太监鬼鬼祟祟的在她先前进来的那小门里探了一下头。
方才,她看到秦怜儿往那边去的……
难道是史椿英心怀不忿……暗中布置了什么阴谋?
辜七越想越疑,想到秦怜儿是因为自己被牵连,倘若再叫史椿英摆一道……一时下了决心,知道自己既然瞧见了,就非得去看一看,不瞧清楚、弄明白必然过不去。辜七悄然穿过人群,也穿过小门沿着那条小道前行,其后是一段廊桥,连接着星子苑和镜湖上的明月岛。
辜七远远跟着那人,越发觉得行事鬼祟,然而等下了廊桥,却再也不能见到那肥硕的身影了。正稀奇不止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道女子的惊恐万分的声响,“啊……你是什么人!”
“放开我!快放开我!”
辜七心内一凛,心知事关重大,没冒冒失失的出头,只是先轻声朝着声音的源头靠了过去——
只见在她正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肥硕身影抱住了抹纤细。
“你别乱来,你别……啊!”
“小美人,你快别喊,你越是喊,我这心里越是吃不消……”是男子猥琐淫邪的声音,夹杂着□□的笑声。
饶是这样听着,辜七都觉得胃里翻腾,更别提是被人如此上下其手了。她余光扫见脚边树丛里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断木,不及多想就捡起握在了手中。
“啊哟哟,你这小腰扭得将本王的心都给撩酥了,快叫本王先香一口解解馋!”
本王?辜七不经又听了一遍,那人自称的确是“本王”!
难道……难道是二皇子?
也不怪辜七一开始没认出来,哪个皇子会穿了太监的衣裳混迹,此时又是天黑,林深影重,根本看不清前头到底是什么人,只能看出个大概身形罢了。
辜七记忆当中,二皇子的确是这么个身材,可、可他怎么能……这一恍神的功夫,那被二皇子裴汌抱着猥亵的少女已经让他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了。
也不知辜七是哪里生出了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提着木棍朝着裴汌的后脑勺重重砸了下去。
不过才两下,裴汌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少女背着身捂着面儿,哭得几乎背过气……辜七提醒道:“还不快走!”
少女恍若回过神,顿了一顿仓惶跑了。
辜七留在那深吸了口气,睨着地上昏死过去的裴汌,跟死猪一样任人宰割。这人痴肥喜淫,先前不过碍着太后的面儿才不敢在自己这太肆意。没想到他竟然敢在福安公主的生辰宴上行这种事,当真可耻。辜七心想这会新仇旧恨,正好一道清算清算,也叫这胖子吃些苦头知道厉害。
辜七下手真可谓是又快又狠,现在又没有外人,可不是怎么痛快怎么打,由着她来了。可……还未解恨,就猛地叫人堵住了嘴拖到了一旁藏了起来。
“别动——”
第16章 暴露
辜七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掳了自己,正当剧烈挣扎的时候却认出了这声音,怎么会是他——韶王裴池?
还没等辜七细想,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急躁的说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有罪奴往这边来了,公主的生辰宴会就在旁边,这要是惊动了指不定丢脑袋!”
“大家都给我搜仔细了!一处都不能放过!”
辜七这才明白过来,顿时起了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己被人揪了过来,可不是要被撞了个正着。她这般胆大,不过是仗着没人瞧见,倘若真被人见到,那落下来的罪名可不会小。殴打皇子,想来太后娘娘也保不住她。
“快看,在那呢!”
“还不去给咱家抓了人,小兔崽子翻了天,竟敢跑出来,抓起来!抓起来!”这时出现的又是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辜七此时所处的位置并不能看见任何人,只能靠声音来分辨,可这位韶王殿下离得这样近,身上若有似无的冷梅香又扰了她的神智,让她一直分神着。转瞬间又不经意想到自己的唇被他的掌心覆盖,一面微凉,一面火热……辜七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感官好似被放大了还几百倍,她的脸色越来越红,烧得要将人烫手。越是要收敛克制不叫人觉察出差异,就越是呼吸急促,暖暖的气息喷在裴池的手上。
“啊!怎么会是……二皇子!”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您快醒醒!”那老太监的声音慌张喊了出来,“不好——还不让人将王爷给抬回去!你们都是死的么!仔细了王爷!”
“快把王爷抬回去请太医!快、快、快!”
“啊哟哟,王爷您这可怎么是好……”老太监的声音很急躁,充满了担心。
“王爷是被人打晕了,崔公公您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