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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这东宫的位子稳稳当当,只消端拱帝还在皇位,就不会动摇半分。
  谢珩有十足的底气,当然不会屈意招揽,一切按部就班,徐善对他颇存几分畏惧。
  见那位爷阴沉着脸,徐善到底退让,侧身向门缝里道:“启禀皇上,太子求见。”
  里面没有动静,不知是端拱帝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会。
  徐善心惊胆战,无奈之下,只能歉然看向谢珩。
  谢珩没再为难他,跨步上前,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求见!”
  “等着!”端拱帝倒是出声了,带着不悦,却无怒气。
  这多少令谢珩松了口气,退后半步,朝杜鸿嘉递个眼色,走至僻处,问他经过。
  ……
  院内,端拱帝脸上确实没有怒气。
  院里除了凉亭躺椅,别无坐处,他也不进殿,只负手站着,“欺君罔上是重罪,你可想清楚。”
  “民女所言,并无不实。鸾台寺的方丈说此物或许是阿耆旧物,民女对阿耆知之甚少,外祖母对此也不知情,正在翻看些书籍,虽有些头绪,但无实据,不敢胡乱揣测。”伽罗当然不敢在他跟前耍心眼,心里平静如水,面无波澜。
  端拱帝不信不疑。
  此时此刻,他对长命锁也没有太浓的兴趣,转而道:“前几日,你去过太子别苑?”
  伽罗眉心微跳,颔称是。
  “去做什么?”
  “殿下他……”伽罗迟疑。那晚的事,唯有她和谢珩,端拱帝即便能查到外出之事,也未必知道内情。但以他九五之尊,若没有要紧缘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驾临南熏殿,单拎着她独自审问。既然特意点出此事,恐怕他已觉出端倪。
  稍稍抬头,看到端拱帝的脸色,冷凝沉肃,如含警告。
  她竟然松了口气,缓缓道:“皇上既已知情,无需民女赘述。民女自知身份低微,无才无德,能够留住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奢望其他。民女无意冒犯太子殿下,更无意冒犯皇上。事毕之后,自会离去。”
  这态度令端拱帝诧异,诧异过后,依旧不信不疑。
  对于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儿子,他若不想伤了父子感情,确实不能太强硬,而一旦有了顾忌,行事总归掣肘。但对付伽罗,端拱帝没有丝毫顾忌,拿皇帝的威严压过去,叫她知难而退,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今日特地过来,无非是摸个底细,顺道釜底抽薪。
  “如此最好。”端拱帝听得门外再度响起谢珩求见的声音,皱了皱眉,看向伽罗时,眼神却阴森狠厉,“朕原本只杀傅玄、高探微抵命,若你再添乱,朕拿他们两府陪葬。毕竟,朕只有这一个太子,不容任何闪失。”
  伽罗原本镇定的脸色倏然变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永安帝那个吐血而亡的太子和暴毙的小皇子。
  这个男人的狠厉跟谢珩截然不同。谢珩有底线,而他,恐怕不择手段。
  至少,拿两府性命来威胁年弱的女子,就不是君王该做的事。
  伽罗来不及愤怒他的恶意和卑劣,咬牙道:“民女绝无此意!”
  端拱帝满意,拂袖出门。
  院门敞开的一瞬,谢珩当即跨步上前,目光越过端拱帝,看到伽罗犹自站在檐下,背对着他,身影孤单。
  他冷着脸行礼,抬头时,对上端拱帝的眼神。
  紫宸殿中的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父子俩彼此是什么心思,各自心知肚明。
  端拱帝抬手,命徐善带着内监们去准备龙辇,只留谢珩在身边。
  “紧张至此?”端拱帝若含哂笑,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跟儿子闹脾气,淡声道:“朕不会拿她怎样。”不再理会将信将疑的谢珩,上了龙辇,起驾回宫。
  家令胆战心惊,杜鸿嘉满面忧色。
  谢珩挥手令他们退下,进门见岚姑忧心忡忡的站在角落,也让她出去。
  ……
  门扇阖上,院里只剩伽罗和谢珩两个人。
  谢珩抬步,还未走至伽罗身边,伽罗已经转过身来,屈膝行礼,“拜见殿下。”
  她的神色迥异于往常,病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分明倔强。整个南熏殿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侍女嬷嬷,正殿不知是何时落锁,唯有寻常仆妇居住的侧殿半敞,斑驳冷清,仿佛这样,伽罗才能有资格居住在此。
  谢珩一瞬间明白了这伪装用意,怒从心起,袖中折扇突然甩出。
  扇内藏有利刃,切金断玉,金戈撞击声里,铜锁落地,撞开门扇。
  “南熏殿本就是给你住的,无需伪装。我要你住在这里,父皇也不能阻止!”谢珩跨步上前,隐隐含怒。心中其实明白,杜鸿嘉这样安排是为伽罗着想,本身没半点错处,然而却还是有闷气上涌,让他愤怒,甚至觉得无能——喜欢的人就在跟前,却还是在他的地盘委屈受辱,他位居东宫,看似翻云覆雨,连她都护不住!
  伽罗微愕,下意识道:“殿下息怒。”
  “不是冲你生气。”
  ——是冲自己生气。
  谢珩硬梆梆的解释完了,又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皇上只问我长命锁的事……”
  “他知道我喜欢你。”谢珩打断她,“方才趁我不备,专程过来,必是刁难。”
  伽罗愣住,原以为端拱帝是以隐秘手段探得,却原来,是谢珩主动坦白。她着实没想到,清楚端拱帝恨意的谢珩,居然会这样快就坦白心意。
  “所以……殿下都说了?”
  “说了,他才会突然——”谢珩胸膛起伏,强压住对端拱帝的愤怒。从方才端拱帝陡然转变的态度,谢珩便能猜得出来,端拱帝拿他没办法,便从伽罗身上下手——这招本该用在敌人身上的釜底抽薪,用在亲生儿子身上,还是对着病中毫无反抗能力的伽罗,焉能不叫人生气?
  谢珩缓了口气,才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向你出手。伽罗,是我处置欠妥,回头自会同父皇说清。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伽罗却已不在乎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没拿我怎样,殿下不必生气。但我确实累了,殿下让岚姑进来吧,我想歇息。”
  她说着,转身就想进屋,是疏离抗拒的姿态。
  谢珩没吭声,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抱入屋中,放在榻上。床榻不算太大,靠枕锦被皆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谢珩将伽罗困在臂弯,一手扯过软枕叫她靠着,一手撕来锦被,手臂微扬,带着力道,铺平锦被。
  旋即,跨步过去倒了温水,递到伽罗跟前。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迅捷无比。
  伽罗方才跪地行礼,又紧绷身子应付端拱帝,疲累之下头脑略微昏沉,直至谢珩的水杯递到唇边,才算反应过来。
  她偏过头去,不看谢珩,也不接水杯。
  “我说过,心有所属,无意于殿下。皇上深恨傅家和高家,绝不可能坐视殿下对仇家之女有意,所以殿下不必再自寻烦恼,徒增父子罅隙。”伽罗望着床榻里侧细密的檀木纹,像是能闻到佛堂内的袅袅檀香,声音愈淡漠,“殿下书房里那枚风筝,跟昭文殿格格不入,跟这座东宫也不相称。回去丢了吧。”
  丢了?丢了她精心绘出的礼物吗?
  谢珩咬牙,手掌握着伽罗肩膀,迫她看向自己。
  “对我无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伽罗直直盯着他,“嗯。”
  他才不信!那晚在京郊山中,她说她心有所属,他几乎信了,甚至想过,该如何消除她对那人最后的留恋,死心塌地的投到他怀中。至此时才算是明白,她不是心有所属,而是心有顾虑——今日父皇的态度和作为,恐怕早就在她意料中,所以才会顾虑退缩,断然拒绝。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慧灵透,想得比他还长远!
  谢珩的目光像是要吃人,几乎要将伽罗洞穿。
  榻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伽罗的手死死揪着锦被,咬牙道:“我确实,无意于……唔!”
  短促的低呼自唇齿间溢出,谢珩俯身如电,猛然封住她的双唇。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壁垒,被他瞬间掀塌,灰飞烟灭。
  伽罗挣扎,却逃不开他的桎梏。
  谢珩记着她还是病体,并未肆意攫取,但半点也不容她逃脱,双臂左右箍着,俯身将她压在靠枕上,双目怒睁,直视伽罗。
  伽罗也瞪着眼睛,对着谢珩凶神恶煞的目光。
  像是有烈火袭入,将胸腔内结起的寒冰寸寸烧得融化,逼她步步退缩。原本刻意冷漠的眼神,渐渐战败,变得和软,于水火攻守中煎熬、退缩。
  谢珩突然轻轻咬了咬她的唇,带着强自压制的怒气,带着歉疚的温柔。
  “傅伽罗——”他终于退开些许,困着伽罗,笃定宣布,“你也喜欢我,别否认!”
  伽罗颓然靠在软枕,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抽干了,连脑海中都觉得混沌。
  端拱帝说,胆敢添乱,必叫傅、高两府陪葬。
  谢珩却说,你喜欢我,不能否认。
  是啊,她是喜欢他,但那又能如何?
  伽罗微微喘气,从旁边的高脚桌上取了方才倒的温水喝下,声音低哑,“也许我有点喜欢殿下。但那是从前。往后——我会认清形势,管好这颗心。也请殿下认清情势,别再逼我。”
  “认清形势?什么形势?”谢珩凑得更近,方才的怒气和压迫收敛,却依旧将她困在怀里,“傅伽罗,你听着。我这辈子从没喜欢过别人,既然喜欢你,再难我都不会放弃。父皇那里我会摆平,想娶妻的是我,不是他!”
  伽罗没回答。
  谢珩当然有底气这样说。他是皇帝膝下的独子,哪怕犯再重的错,再怎么触怒端拱帝,也不过是落几句责骂,受一场责罚,不会再有旁的半点影响——至少谢英娥会安然无恙,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受牵连。
  可她却不同。
  高家的人虽对谢珩父子无礼,却待她很好。傅家纵然于她没有半点亲情,毕竟有一丝血脉牵系。伽罗纵然对傅家生疏,也未必能报答高家什么,却绝不想牵连他们受苦。
  更何况,她还有父亲,还有外祖母,哪怕外祖父在西胡位高权重,但在绵延千里的大夏国土,在这座帝京城中,端拱帝依旧能轻易断人生死。
  她没有资格冒险。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同谢珩说。
  ——即便谢珩知道端拱帝的手腕,却也不会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更不可能为了她,跟端拱帝彻底闹翻。毕竟那位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伽罗瞧着谢珩,心绪起伏之下,脸上浮起些病态的嫣红。
  她捂着胸口,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娇弱无力的,落入谢珩心间。谢珩忙起身去倒水,伽罗却没接——
  “今日确实累了,殿下,能否让岚姑进来?”
  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冷漠对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这般情形,谢珩不好再耽误她病体,沉默点头。
  伽罗也不再跟他死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殿下请回吧,我睡会儿。”
  “我去召侍医。”谢珩没再耽搁,大步出了南熏殿,叫岚姑进去伺候,让杜鸿嘉将人带回。临行前,又吩咐道:“往后即便父皇驾临,也不必掩饰,伽罗是我的客人,礼遇优厚,不怕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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