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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他脸色惨白的陈致都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难得林公子态度赤城,你考虑一下也无妨。”
  无妨无妨……谁说无妨?
  人还没进门呢,师父已经向着他说话了,等登堂入室了还会好?
  容韵内心拧出了一把又一把的酸醋,表面却不得不给陈致面子:“既然师父这么说了,你便按照胡家的做法,把林家并入吧。”他以为林之源傻归傻,不可能傻得将整个家族奉送,毕竟胡念心是有愧于他,又有胡越遗命,不得不从,林家绝不可能如此。所以,当他听到谭倏毫不犹豫地答应时,脸上的镇定终于龟裂。
  吴家费尽心机折腾了一出赏荷宴,最后啥好处没捞到不说,赔了一顿饭不说,还多了一个强大的邻居,可以想象心有多塞。
  为免他狗急跳墙,趁着容、胡、林三家产业没有彻底合并,先发制人,容韵制定了许多后发而先至的作战方案,谁知一个都没用上。
  打听西南王近况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
  西南王的确表示要册封王妃,但条件是——男的。
  不必说,送了一个大小姐的吴家与送了十个绝色美女的房家此时正捶胸顿足。但是有了容韵先前散布的消息打底,他们很快就调整了作战方针。
  本以为西南王要几个男宠玩玩,几家都准备推个庶子或旁系出去,但现在西南王要正儿八经地册封一个男王妃,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家世地位必须比照着吴家大小姐来呀。
  容韵已经想象到各家为了王妃之位,豁出脸皮,敬献嫡子的龌龊场景,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无耻。
  房家送了嫡出的小儿子,古家送了三房长子——就是去画舫那天,与容韵、陈致见了一面的古毅,吴家送的……是二房长子。因为同在杭州城,他们收到的吴家消息最多最详细。
  据说一开始吴少爷是不肯的。他虽然是鳏夫,却娶过妻、生过子,若去西南王身边争宠,成与不成都是流传万世的笑柄。但吴家大房表现得很强势,理由也掷地有声——你儿子都生了,后继有人,就算嫁出去也不怕断了香火。而且,吴家大房承诺,若是西南王想要孩子,可以让吴家大小姐代孕。两人是堂兄妹,血脉相连,再合适不过。不知吴少爷怎么想的,最后竟然同意了,准备着这几天就启程去广州。
  对此,陈致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吴少爷离开没多久,胡念心突然提起容家与西南王的关系。他说:“西南王兵强马壮,拿下两广,是主公争霸天下的绊脚石。我们应该在他身边投放探子才是。”
  容韵道:“依你之见……”
  胡念心说:“我已经物色了十名俊俏的童子,不日就能培训成功,送往广州。”
  经过秀凝的悲剧之后,陈致对这种卖女、卖儿、甚至卖别人家的儿女来求荣的行为,甚为不耻。但他也知道,争夺天下本就是血淋淋的事,没有太多纯洁空白的空间。故而也不反对,只是在讨论的时候,径自出门赏花去了。
  容家也有荷花池,虽然不如吴家的大,却花更艳,色更红。
  陈致欣赏着荷花,容韵欣赏着陈致。
  等陈致回头看他,才收敛表情走过去:“师父放心,他的提议我已经驳回了。”
  陈致惊讶:“为何?”
  容韵说:“师父不喜欢。”
  陈致老早就发现他将自己看得太重要,却没想到竟然重要到左右决定的地步,当下肃容道:“你今日因为师不喜,就否决了胡念心的提议。日后是否会因心上人不喜,就置天下于不顾?古往今来,多少昏君便是败在‘喜’与‘不喜’这个字上。”
  容韵说:“没那么严重。师父不喜,我便不做。反正,世上的马路千千万,此路不通,便有其他路。”
  陈致并不是真的想要劝他改变主意,只是不希望他将自己的情绪置于正事之上,见自己说不通,便有些想念谭倏。自从谭倏加入容韵的阵营之后,就致力于让容韵走上君王的道理。容韵被他烦怕了,往往会答应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要求。只是林之源的父亲——林家家主知道他将整个家族送给容韵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在五龙潭静养,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到杭州,将谭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是跪祠堂,又是挨鞭子,到最后,却是自己先服了软。
  可是谭倏“伤重”,只好留在家中养身体。
  容韵见他走神,问道:“师父在想什么?”
  “谭……昙花。”好在陈致舌头灵活,及时地转了个弯。
  容韵对师父的喜好很是上心,当下兴致勃勃地问:“师父喜欢昙花?”
  陈致点头。其实,他更喜欢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昙花——像谭倏这样,多美好。可惜不能看真身。
  得到陈致承认的容韵高兴不已,三天便建起了一座专门养花的园子,移植了许多珍贵的花草过来,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孔雀昙花。
  自从有了昙花,陈致发呆的次数少了,上园子的次数多了,于是,容韵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师父感激的抱抱自然没有,孝敬师父理所应当,连师父陪他处理事务的优待都没有了,每日吃饭都要三催四请。
  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了。
  容韵决定找一件事转移陈致的注意力。他还没有出手,事情就主动找上了门——潜伏在广州的探子在陈轩襄的卧室里临摹了一幅美人图。
  美人图没什么,唯一的问题是——图上的人是容韵。
  虽然探子功力有限,只临摹出了个大概的轮廓,但是神韵抓得极准,每个见过容韵的人都不会认错。
  联想到陈轩襄的喜好,他在屋里挂一副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容韵的画像就不足为奇了,问题是,到底是谁画了那副画像,并送给了西南王。
  因为陈致不爱出门,容韵为了陪他,也极少露面,偶尔出门,也是以马车代步,外人见到他的机会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画画像的应当是内贼。
  第42章 称帝之路(二)
  所以……
  陈致以为容家接下来会有一场翻天覆地大清洗, 但是几天过去, 风平浪静, 容韵每天依旧该干嘛干嘛,仿佛陈轩襄卧室里挂的画像与他毫无关系。
  ……若比谁更沉不住气,输的十有八九是陈致。
  这次也不例外。
  端着容韵吩咐下人每日炖给他补身的灵芝老鸭汤, 他来到书房。
  容韵正在查阅林家的历年账簿。
  百年世家的底蕴,因林家连着两代经营不善,已经沦落到吃老本的境地。底下管事尾大不掉, 旁支又贪得无厌, 亏了几十年的生意竟然还没关门,仰仗补贴苟延残喘, 赚钱的生意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部分出去,内里乱得一塌糊涂。怪不得林之源能说服他爹将烂摊子都出来。就算不丢, 又能支撑多久?
  以为胡家家主碌碌无为的容韵不得不承认自己认知有偏差,比起林家, 胡家保持不盈不亏。
  “咳。”在门口站了半天没得到关注的陈致忍不住发出声响。
  容韵见他端着托盘,立刻起身接了过来:“这种粗活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陈致:“……”端个东西能有多粗?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连呼吸都要人帮着吹进来, 吸出去了。
  容韵打开汤碗, 见是灵芝老鸭汤,当下沉下脸来:“是不是下人偷懒,汤炖得不好喝?是食材不新鲜还是火候不够?”
  陈致怕他问得没完没了,截断道:“都不是,是给你的。”
  醉心于“沾花惹草”的师父居然特意端给他喝?总算找到存在感的容韵感动得眼睛一红, 正要说话,就见陈致突然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眼睛。
  “老实说,其实红眼睛是一门技艺吧?想红的时候就回忆一些悲惨的事情。”陈致低头翻了翻他的袖子,想要找到辣椒粉的痕迹
  “……”容韵委屈地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师父冤枉我。”
  “比自己的画像被陈轩襄挂在卧室里还惨?”一面转移话题,一面直入主题,陈致暗暗赞赏自己一石二鸟的机智。
  但容韵不接茬,控诉般地点点头:“师父是最重要的。”
  在他的目光下,陈致不得不承认自己罪大恶极,诱哄道:“是师父的错,汤快凉了,你喝吧。”
  哦,对了,还有师父亲手端来的汤。容韵多云转云,心中甜蜜蜜地喝完汤,冲着陈致甜笑:“师父端过的汤特别好喝。”
  “那以后都端给你。”正好他喝腻了,又不好拒绝。
  容韵欣然同意:“我让他们每天下午准备两碗,我和师父一起喝。”
  “……”陈致问,“说完汤了吗?那我们说说陈轩襄房间里的画。”
  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家仆在外面禀告,胡念心到访。因为胡念心与林之源身份特殊,容韵给了他们无需拜帖就能进出的特权,好比御前行走。所以家仆只是来通知一声。
  等家仆离去,陈致抓紧时间说:“容家这么大,胡念心走进来还有一段时间,完全来得及告诉我,你对那幅画的想法。”
  容韵微微一笑:“唔……”
  “言简意赅。”
  “我怀疑是胡念心。”
  陈致:“……”突然这么言简意赅,真是让人颇受冲击。
  陈致说:“你有什么证据?”
  “有人在你的面前逼死了你的父亲,还剑刺尸体,你还会甘心将自己的家产双手奉送吗?”容韵凉凉地说,“稍有廉耻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陈致说:“是胡越买凶杀人在先,胡念心也是尊重他的遗愿。”
  容韵说:“人有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便有了远近亲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谁都能将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师父孑然一身,自然是体会不到的了。”说是这么说,小眼神直盯盯地瞅着,只要陈致点头承认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二闹三上吊有没有不知道,但一哭是肯定的了。
  老谋深算的陈致避重就轻:“为师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也是。”容韵感动地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我只剩下师父了。”
  陈致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胡念心到门口的时候,两师徒正享受难得的温情脉脉时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回走还是往里走。原本闭着眼睛享受陈致抚摸的容韵突然睁开眼睛,无声地努了努嘴巴,让他离开。
  胡念心会意,正要转身,陈致已经看到了他:“胡公子。”
  容韵不甘愿地撇嘴,然后站起身来。
  胡念心只好回来,冲着陈致与容韵拱手:“陈真人,主公。”
  陈致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时不时变一变的称呼,也就随他去:“你们有事,我先走了。”
  “我有什么事是师父听不得的。”容韵拉着他坐下,让家仆上茶,然后从案上拿出了整理好的胡家账簿:“受大会影响,杭州两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倒令金陵、苏州、明州得益……”
  这年头但凡与“经”字扯边的,大多都听得人犯困,比如佛经、生意经。陈致单手支额,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真的神游九霄云外。半梦半醒间,背上似乎添了什么东西,压得有些沉。他努力地睁眼,总算醒了过来,转头就看到往书桌走的容韵。
  容韵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苦笑道:“我怕师父着凉,不想吵醒师父了。”
  陈致将背上沉甸甸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件大氅,不由眉头一跳。活了两辈子,难道喜好都如出一辙?
  容韵说:“这是我爹的,挂在书房里备用,下人洗过了,干净的。”
  听说是遗物,陈致将大氅细心地叠好放在榻上:“胡念心呢?”
  容韵说:“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
  容韵无奈地说:“我让他去明州主持生意。人离的远了,胆子会大,小动作也会多起来,容易抓把柄……师父果然对这些事毫不感兴趣,在吴家也是。”
  陈致扬眉:“你的家业自然是你自己打理。”
  “这也是师父的家啊。”容韵犀利的小眼神又出现了。
  陈致说:“你总要长大娶妻生子的……”
  容韵先是张大眼睛,随后愤怒地说:“师父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了我要跟随师父出家的!”
  他什么时候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了?
  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这么戳心!
  陈致也犯了脾气,怒斥道:“你才多大年纪,经历多少事情,就敢说随我出家?你出家为何?难道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跟着为师吗?为师要云游四方,你跟着;为师久居四明山足不出户,你守着。那容家偌大的产业怎么办?那些信任你,一心一意盼着你回来继承家业的忠仆又该如何?容家的香火有谁继承?难道断绝在你的手中?你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往日看你年纪尚小,童言无忌,为师才不予计较!如今观你行事,足以独挡一面,也该清醒清醒,想想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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