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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法利斯兰嘴角抽搐,恼火叫道:“心理阴暗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卫霖摊了摊手:“显然不是我。”
  白骑士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
  卫霖伸出食指,发现指尖上那半枚契约符文已经消失了。
  法利斯兰此时很是后悔,刚才没有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逼他签订第二个交易——有契约束缚的情况下,卫霖都敢偷偷动手脚,口头约定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不会啦。”卫霖仿佛看穿他心底所想,笑道,“你要相信我是个老实人。”
  呸!法利斯兰翻了个白眼,说:“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帮我解除诅咒?”
  卫霖胸有成竹道:“锢灵之书里记载了施加灵魂诅咒与解除的方法。”
  法利斯兰点头:“很有可能。这本书是阿德莱德的,两百年前我就看到她使用过,据说是从北境大裂谷的一处古老遗迹中取得。她一直照上面的内容修习法术。”
  “但里面记载的解除方法很复杂,我希望能用更简单粗暴的,毕竟我们谁都不想在这座鬼修道院待太久。”卫霖说。
  “还有其他简单方法吗?”
  “书里对另一种方法语焉不详,只提到要借助圣灵使徒的力量,我估摸着写这本书的人,对细节也并不清楚。”
  法利斯兰咬牙切齿:“那你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卫霖又笑起来:“淡定,领主阁下。”
  被困近两百年,时时刻刻饱受严寒折磨之苦,法利斯兰为了解除诅咒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淡定。卫霖看对方几乎要扑过来掐死他,赶紧朝白骑士伸手道:“拜托把圣灵遗骨借我一用。”
  白骑士毫不犹豫地取出乳白色圆珠,放在他手上。
  卫霖握住圆珠,举步向中庭方向走去,一边说:“关于这截遗骨,我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法利斯兰没好声气地问。
  卫霖不回答,走向大教堂,从侧翼的小门进入,可以绕开前厅那个塌陷的大坑。里面已经七零八落,他贴着墙根走,来到角落的那台大型管风琴面前。
  三米多高的管风琴如同驯服的狮鹫蜷伏在墙边,一千多根音管层层叠叠,像是展开后凝固的翅膀。双层键盘上落满了灰尘,被法阵能量、战斗余波洗劫后,奇迹般地没有丝毫损坏。
  “它一直都在响,从我们进入这座教堂开始。”卫霖轻抚一颗颗凸起的音栓,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它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将那枚圆珠,端端正正地放在键盘上方,一排音栓的中间,请白骑士为它注入圣光。
  圣灵遗骨泛起了微光,光芒逐渐增强,光圈笼罩了方圆十几米。光芒散去后,管风琴粲然如新,象牙色的音管与金色底座熠熠生辉。
  “你会弹奏管风琴吗?”卫霖突然问法利斯兰。
  法利斯兰犹豫了一下,说:“小时候学过一点。我的叔叔是地区主教,跟我父亲的关系很糟,但对我挺好。他教我弹奏。”
  卫霖示意他坐到琴凳上来:“试试看,就弹那首《恩典》吧。”
  法利斯兰有些尴尬:“……我不记得指法了,也忘了曲谱。”
  卫霖微笑:“没关系,你能按下一个音键就行。”
  他再三催促,法利斯兰只好飘到琴凳上,将透明的手指意思性地放在琴键上,按下了一个白键。
  遗骨再次散发出光芒,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手指,弹奏出断断续续的音符,慢慢变成了流畅的旋律,汇聚出圣洁肃穆而又气势恢弘的乐章。
  法利斯兰似乎已经投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窥见到云层中的光芒。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弹动琴键、拨动音栓,脚下踩着踏板,像个全情沉醉的乐师,心中再无杂念。他那常年凝结着霜雪的面容,冰晶开始融化,从铁青与灰败中逐渐透出了人色。棕色卷发上滚下湿漉漉的水珠,如同被圣水洗礼过一样。
  丝丝缕缕的诅咒之力,灰雾般从他体内氤氲而出,随着乐章飘散无踪。
  他的身躯开始挺直,脸色越发安详与平静,如同冰天雪地中长久跋涉的旅人,终于卸去双肩上的重负,踏进了火光燃烧的温暖小屋。
  乐章已接近尾声,反复的圣咏空灵而超脱,法利斯兰情不自禁地跟随旋律吟唱出声。最后一缕乐音飘散在空中后,一道明亮的天光从教堂穹顶的玫瑰窗中照射下来。
  卫霖推开墙上的窗户望出去,看见浓厚的阴云逐渐散去,冬日温暖的初阳洒满修道院的屋顶和远处的旷野,隐隐约约有歌声与笑声夹杂在风中传来。
  这片自古以来埋葬了无数战亡尸骸的古战场,那些受血肉与灵魂怨气滋养的诡异的向日葵,包括这一座阴森幽暗、被邪术与野心常年盘踞的修道院,都仿佛在这一曲《恩典》中得到了净化。
  白骑士拿起管风琴上的圆珠,似乎明白了卫霖先前的猜测:“这是……颂音者·梅理的遗骨?”
  卫霖笑着点头:“在七名圣灵使徒中,梅理是最温柔、博爱、包容万物的那一个。她用音乐点亮人们心中的希望,抚慰他们的伤痛。法利斯兰该庆幸这枚遗骨不是雷霆·奥斯汀的,否则他就要吃大苦头了。”
  褪尽冰霜的法利斯兰将遮面的卷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他的神情明朗了许多,灵体却在敞亮的教堂中显得更加虚幻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他朝阳光明媚的窗外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留恋这个尘世,尽管糟糕的日子远比快乐的多。”
  卫霖有点好奇地问:“我觉得你快消失了……在这个世界,灵魂最后会去哪里?”
  “传说中,所有生物死后,灵魂都将回归‘生命本源’,那是一条长河,贯穿天空与大地、白昼与黑夜,里面飘荡着不可计数的灵魂之光,像群星闪耀。”法利斯兰说。
  卫霖想象了一下那番情景,耸肩:“那一定挤得像节假日的温泉池子,而且男女混浴、人畜不分。”
  法利斯兰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不太好,我更不想去了。”
  卫霖真心诚意地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去吧。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死后要么成仙要么投胎,不能老当孤魂野鬼,最后会魂飞魄散的。”
  法利斯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干嘛?”卫霖有些警惕地看他,“别指望我或者白骑士会把躯壳让给你!”话说得难听,但脚步还是挪过去了点。
  法利斯兰凝视面前俊美的青年,伸手拨了拨他的刘海:“只是想好好和你道个别。再见,我年轻漂亮的朋友。”
  卫霖从善如流地答:“永别了,英俊而倒霉的领主阁下。”
  法利斯兰微微一笑,依稀透出骨子里的狡狯之色,最后说了句:“你似乎能控制锢灵之书了?”
  卫霖一怔,忽然发现之前被丢在花田雪地上的锢灵之书,这会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手中。他低头看去,书的硬革封面啪地打开,羊皮纸页沙沙作响。
  一团灵体的光芒掠过眼前,蓦然投入书中。在这一页纸的空白处,一朵六角冰晶雪花似的符文图案慢慢显形,泛着晶莹剔透的冰蓝色,手指拂过时有淡淡寒气泄出。
  卫霖抬头,法利斯兰已不见踪影。“……什么情况?”他莫名其妙地问。
  白骑士眉头皱出一个轻微的弧度,随即又抹平,似乎情感上不太乐见,但理智上并不反对。最后他还是实话实说:“法利斯兰将灵魂寄在了锢灵之书里。因为你现在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本书,他在里面就不会遭罪。我想他还没有放弃寻找躯体的念头。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你可以驭使他的一部分能力,对你自保是有好处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不放心地补充:“要小心这本书,我觉得它并不甘心就此折服。”
  卫霖点头:“我知道,这书邪性,法利斯兰也不靠谱。”他用指尖敲了敲冰晶符文图案,尝试着叫了声:“老法?”
  没人应答。他又用精神沟通了一下,也没有回应。
  “估计灵魂之力消耗太大,沉睡了。”白骑士说。
  卫霖叹口气:“我觉得带着这本书就像带个甩不掉的定时炸弹,偏偏又多了个心怀不轨的幽灵……你说他万一半夜钻出来,又想占据我的身体,怎么办?”
  白骑士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一下子就红了。他别过头,低声说:“如果你担心,我可以为你守夜……”
  卫霖目光亮得醉人,笑嘻嘻道:“真的?每一夜?”
  白骑士似乎回过神来,有点赧然:“是我考虑不周,打扰到你了,我收回这个愚蠢的建议。”
  卫霖上前搂住了他的腰身。
  铠甲冰冷坚硬地硌着手,但卫霖依然觉得热气腾腾、满心欢喜。“的确考虑不周,守夜的话不该是轮流的吗,你守我一夜,我守你一夜,或者你守我上半夜,我守你下半夜……你觉得这个建议怎样?”他一本正经地说。
  白骑士薄唇紧抿,不吭声了。
  卫霖又凑过去亲他,心想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白源清醒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干脆多占点便宜……如果我对白骑士说,以前和情人做爱我都是在上面的那个,他会不会相信并接受?嗯,这主意不错,神来之笔……这么想来,又不希望白源太早恢复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远处闷雷似的马蹄声。白骑士眼底闪过遗憾之色,又仿佛松了口气,后退一步说:“来接应的精骑兵团到了,我的弟兄们会打扫战场,追捕逃走的余孽。”
  之前消灭召唤物时,有两名黑袍术士用“闪烁”偷偷溜走,卫霖也注意到了,但他们当时没空管,现在正好交给骑兵团去收拾残局。
  他们走出教堂,路过中庭时,发现七座圣灵使徒的雕像发生了变化。
  雕像群是三男两女,以及一对孩童,卫霖仰头看,属于梅理的那一座——是个倚坐驯鹿弹奏竖琴的长裙少女的形象——从浅灰色变成了牙白色,如玉石般温润透亮,内部隐隐有神圣的气息散发而出。
  白骑士对雕像庄重地行了个骑士礼,说:“至高神在上。”
  卫霖在他身后懒洋洋接了句:“愿圣光永远照耀你。”
  一群身覆铠甲的骑兵从大门处进来,朝白骑士靠拢,整齐划一地行礼。为首的一名骑士摘下头盔,露出金棕色头发与刚毅端正的面容,眉间一道枝状伤疤延伸到眼尾,十分可惜地破了相。
  金发骑士右拳置于左胸,恭敬地行礼道:“我们奉命赶来接应,白源团长。”
  卫霖吃惊地望向白骑士:“你……也叫白源?”
  白骑士淡淡道:“从出生起,我就一直叫白源。”
  说完他转头吩咐金发骑士:“易莱哲,请你带队搜查整座修道院,看还没有没有漏网之鱼。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愣怔的卫霖,“寻找一个据说长相、名字都与我相同的男人。”
  易莱哲疑惑道:“长相、名字都相同……那不就是团长你吗?”
  白骑士神情莫测地答:“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身后,卫霖用手掌悲痛地捂住了脸。
  第106章 卫霖的苦恼
  他记起来了?应该没有……也许他根本没忘, 只是演技好……不可能, 演技能好过我?那他到底记起来了没有啊?!卫霖的脑子里像有一把硬币在铿零铿零地旋转,正面背面正面背面, 犹豫不决捉摸不定, 被折腾得头大如斗。
  最后他泄气似的猛地蹲下身来, 把脸埋进膝盖,双手抱头——这动作颇有几分被扫黄打非的警察逮个当场的韵致。
  易莱哲吃了一惊:“这位……是?”他见这名披着斗篷的青年以一种堪称亲密的人身距离站在白源身边, 以为是团长的好友, 不想突然来这一下失礼之举,又不像是生病, 忍不住发问。
  白源面无表情地弯腰, 抓住卫霖的胳膊拉起来:“这是卫霖, 我昨天在修道院碰上他,就一起行动。没事,我想他只是担心过头了,只要能尽快找到他那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搭档’, 我相信他的心情很快就会好转。”
  易莱哲带点警惕打量了卫霖几眼, 出于对团长的极度尊崇, 没有多问,右拳往左胸一叩,说:“执行您的命令。”随即转身,指挥人手四下搜查。
  卫霖此刻简直不敢直视白源的脸,眼神闪烁地想:他他他他妈的究竟是不是在耍我?我我我是装傻,还是戳穿?
  “你满心忧虑, 我能感受到……你还是放不下曾经的搭档和情人,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白源’,是吗?”面前的骑士问。
  卫霖琢磨着话中之意与语气,一时顾不上回答。
  骑士无声地长叹口气,仿佛处于欲望与道义交战的关头,最终选择了克制与退让:“……我知道了。之前你对我说的那些,就让它们随风飘逝吧。你放心,我会继续履行承诺,帮你找到他。”
  听上去,分明还是那个正直克己、一板一眼的白骑士……莫非是我反应过度,太心虚才产生了错觉?卫霖狐疑不定地打量对方。
  对方极力掩饰黯然失落的神色,转身想要离开。卫霖脑子一热,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我没骗你!”
  骑士嘴角紧抿,带着高傲和一点微不可察的委屈:“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与垂怜。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当这张和白源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种表情时,卫霖的小心肝儿都要融化了,满脑子都是:他这是在吃醋?吃另一个“白源”的醋?卧槽白先森你太可爱了!哪怕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换了个不同的性格,也还是那么可爱!
  他心潮澎湃地拉过骑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用鼻尖蹭了蹭覆盖着铠甲的手指:“你才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本尊嘛。
  骑士眼中微微发亮:“我在你心中独一无二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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