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季风注意到,瓦格纳部族上方天空的厚重云层已经消散了大半,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起来再看时,这一片诡异的云层便会完全消失了。
  季风放下心,随意地在帐篷里弄了一点吃的,又在部族里随便走走消了消食,便回到帐篷准备休息。
  正准备系上门帘的时候,季风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随后又将系门帘的绳子放了下来。如果大白在晚上的时候想回来,可不能让它被门帘挡在外面。现在族长一家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他也不必担心有谁会突然闯进自己的帐篷了。
  除了和原主关系极好的云山之外,也就只有云天族长有可能直接进大祭司的帐篷。
  季风躺到了草床上,外出近两日的疲惫涌了上来,让他很快便迷迷糊糊了起来。
  出发寻找神草前吞下的那一粒低级强化丹还有五天左右的时效,季风有些漫不经心地在脑海里随意瞎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在这几天内好好琢磨一下对付安良的办法。
  他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也就没有发现,在他睡着后没多久,门帘就轻轻动了起来,一个雪白色的大脑袋从门帘外探了进来。
  大白带着一身的冷气回到帐篷里,四只爪子上柔软的肉垫让它的步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静悄悄地踱着步子来到草床边上,蓝色的兽瞳幽幽地盯着季风毫无防备的睡颜,许久之后,才靠着草床趴了下来,闭上了散发着幽深光芒的眼眸。
  许是前两天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的原因,季风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了许久之后,他才伸了一个懒腰,逐渐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愣愣地盯着那具白色的庞大身躯看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草床上坐起身,有些惊讶地看着趴伏在自己床边的大白。
  季风以为大白昨天离开之后,怎么也得过好几天,自己才能再次见着它,却没想到,大白晚上竟然自己回来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了几分。
  大白似乎还在睡觉,大脑袋被它搁在了两条前腿上,双眼紧闭,鼻翼也随着呼吸匀速地翕动着。它的身体和季风的草床挨得很近,脑袋也几乎凑到了季风的头旁边。
  自己昨天夜里到底睡得有多熟啊,这么大的一个生物走进了自己的帐篷,还睡在了自己的旁边,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季风捂脸,在心底默默地吐槽着自己。
  大白似乎是察觉到了季风的视线,眼帘微微动了动,蓝色的兽瞳下一秒便从眼帘下方露了出来,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的倦意与迷茫,完全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早,大白。”季风笑眯眯地和它打了一个招呼。大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季风,咧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在季风微有些惊讶的注视下凑上前,柔软温热的舌头舔上了他的面颊。
  舌头上细小的倒刺让季风觉得有些痒,却并不疼,也不难受。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季风还是僵住了身体。他木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受到袭击的脸,过了近半分钟,才从呆愣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
  大白这是在对他表示亲昵吗……?
  季风的心里涌上一抹欣喜,他倾身在大白的鼻子上亲了一口。这种相处模式,像极了他和曾经陪伴了自己十数年的那只狸花猫。
  不过相比起那只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卖萌的狸花,这头雪狮却是完全不同,相同的动作硬生生地被它做出一股傲然的意味出来。
  大白显然很喜欢季风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它用温热的鼻子蹭了蹭季风的脸颊,四肢微微用力撑起了身体,让开了草床旁边的位置。
  等季风将兽皮斗篷等其他的衣物穿戴完毕了之后,帐篷里面已经没有了大白的身影。季风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有了昨天夜里大白自己回来的事情,季风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若是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他还可以用神力和大白联系。
  更何况,它相信大白。这种信任出现地很是突兀,却给季风一种本就应该如此的感觉。季风对此仅仅只疑惑了一小会儿,便放弃了思考这种感觉出现的原因。
  有时候,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许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这是季风在自己原先的世界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一。
  由于前两天吞服的强力丹还在自己的体内起着功效,季风这几天并没有继续服用云天族长给他的那些药草。那些药草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云天族长虽然说文大人告诉过他哪里会生长这种药草,但季风知道,文大人所说的只是药草生长所必须的外界环境要求,至于能不能遇见药草,那就是运气问题了。
  简单地给自己弄了一点吃的之后,季风掀开了门帘,帐篷外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微弱的阳光照射在这片雪白的大地上,竟然让季风觉得微微有些刺眼。
  他举起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方,抬头看向了天空。瓦格纳部族上方的厚重云层已然完全消散了,天空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个季节的明朗,却至少能看见微蓝的天,甚至能见着太阳。
  这样的情景与瓦格纳部族前两天的景象相比好太多了。
  太阳光虽然并不是很暖和,但照射在身上依旧让季风觉得舒服极了。他慢悠悠地在部族里散着步,脚步无意识地就朝着帐篷扎堆支楞起来的地方走去。
  今天的天气是下雪以来最好的一天,季风以为自己会看见不少幼童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从帐篷里面出来透透气,还可以想约一起好好地玩耍一番。
  可等季风绕着部族的居住区走了一个大圈子,也没有见着一个幼童,就连那些成年的青年男女们也没有看见几个。偶尔一两个从帐篷里走出来,也是匆匆忙忙地做完事,很快就又回了自己帐篷。
  这让季风有些奇怪,他拉住其中一个从帐篷里探出身体的阿姆,询问了一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那个阿姆的表情有些焦急和担忧,却还是对季风摇了摇头,说她没有事,不用风大人担心。
  季风无奈,却也知道若是阿姆不想说的话,他也没有办法逼迫她告诉自己答案。
  眼见着太阳就要升到天空的正中间了,季风收回自己疑惑地打量着族人们帐篷的视线,脚步一转,朝着云天族长的帐篷走去。
  也许云天族长知道些什么,季风想。在询问族长的同时,他也许还可以在族长家里蹭一顿饭,采香阿妈的手艺让他有些念念不忘,相比起自己只能勉强入口的食物,他宁愿厚着脸皮再去一趟族长的帐篷。
  当然,蹭饭什么的,真的只是顺便而已。
  族长的帐篷外隐约飘着属于食物的香气,季风轻声在门口唤了一声,帐篷的门帘便立刻被人掀了起来,云山惊喜的面容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门帘后方。
  和季风所预料的一样,采香阿妈和云兰现在正在准备一家人的午饭,见季风突然来了,也很是欢喜,采香阿妈从一旁又取出一些食材,打算多做一些。
  “采香阿妈,您等会记得把我这两天的食物都领回来啊!”季风笑眯眯地冲着正忙碌着的采香阿妈说,“我的那份就放您这里了,您上次给我的那些肉干我都还没有吃完呢。”
  “就先放在那边吧,拿回来了容易坏。”采香阿妈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这边。
  部族的食物存放处在别的季节不会存放太多的食物,一般情况下,足够全族人两到三天的食用量就可以了,但冬季不一样。
  冬季的时候,族人们不方便外出打猎,部族必须储存至少足够支撑族人大半个冬季的食物,好在接近冬天时气温不高,再加上下雪之后,族人也会有意地在食物存放处的周围堆一些积雪,这让食物一直处于一种低温的状态,大大地延长了食物储存的期限。
  若不是这样,那么多的食物或许很快就会坏掉了,根本坚持不了大半个冬季那么久。
  采香阿妈做饭还需要一段时间,季风就坐在了草床旁的一个小石墩上,同云天族长提起了族人们的异常。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云天族长也同样不清楚这个情况,甚至在季风提起之前,他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季风想想也是,这几天瓦格纳部族的天气都不太好,族人们闭门不出是正常现象,若不是今天早上他突然起了兴致,去族人们的居住地闲逛了一圈,他也同样发现不了。
  不过也可能是他多心了,族人们或许只是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气外出罢了,并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会,帐篷里弥漫着的食物香气更加浓郁了,采香阿妈忙碌的身影也停了下来,显然是午饭已经快要完成了。
  季风看向了依旧坐在原地不动的云海,笑道:“今天不去给如珍她们送吃的吗?”
  云海没想到季风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呆愣,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脸上已然覆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了,如珍和如玉等会就来,不用送过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帐篷外就传来了如珍清脆的声音,门帘在同一时间被掀开,如珍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在看见季风的时候显得很是惊讶。
  “风大人!”如珍轻叫了一声,然后扯了扯站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的小姑娘,“阿玉,快叫风大人。”
  这个小姑娘显然就是如珍的妹妹如玉,这还是季风第一次见着这个小姑娘。如玉的身体从小就不怎么好,能熬过这么多年的冬季,多亏了她的姐姐如珍的悉心照料,以及族长一家、尤其是云海的颇多关照。
  如玉似乎是有些认生,她怯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姐姐的身后,小手拽着如珍的兽皮斗篷,只从如珍的身侧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一声:“风大人……”
  在如玉从帐篷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季风着实吓了一跳。但一想起自己头上的那块兽皮还没有取下来,那一头突兀显眼的白发还隐藏得好好的,便又松了一口气。如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可想必她也听了云天族长的命令,没有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而这被隐瞒的人中,肯定也包括她的妹妹如玉。如玉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也许还不太明白季风所顾虑的那些事情,若是被她知道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口,季风还得苦恼好一阵。
  见小姑娘似乎是有些怕自己,季风心下明了,如玉恐怕也是被关于大祭司的各种传言误导了,并且深信不疑,如今近距离地接触到自己,再加上她性子本就内向,有些恐慌和胆怯是自然的。
  季风朝两人招了招手,声音听起来温和极了,“过来坐吧,采香阿妈已经快准备好午饭了。”
  如珍应了一声,拉着有些别扭的如玉坐在了一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玉正好坐在了离季风最远的那一处,她低着脑袋玩着自己的手指,看都不敢看季风一眼。
  采香阿妈和云兰很快就将食物摆上了大石墩上,一顿饭吃得格外热闹。云天族长无意间提起了季风方才同他讲的事情,如珍的帐篷相比起族长和大祭司的帐篷,离其他的族人要更近一些,却也和云天族长一样,面露疑惑,对这件事情丝毫不知情。
  倒是如玉这个小姑娘,在听见云天族长所说的事情时,一直闷头吃饭的她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遗憾的云天族长,遂又低下脑袋默默地吃着东西。
  季风虽然坐得离如玉较远,却正好面对着她,一眼就见着了小姑娘有些突兀的举动。他放下手中插着肉的小木棍,勾了勾唇,尽量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比较温和而没有攻击力,然后开口问她:“如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如玉被季风突然的问话吓得身体一抖,脑袋摇得快极了,一副被吓惨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
  季风几乎要忍不住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了,若不是知道如玉只是因为各种传闻而怕他,他差点就以为自己长了一副可以吓哭小孩的凶煞模样。
  如珍似乎也察觉到了如玉和往常的不一样,她轻轻拽了一下如玉的兽皮衣,道:“阿玉,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怕,风大人不会怪你的。”
  自家姐姐的话比季风的话要有用的多,如玉抬头看了看自家姐姐鼓励的面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勾唇浅笑的季风,兴许是突然发现季风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如玉也稍微放松了些许,用着依旧极小的声音说:“他们都生病了。”
  季风的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差一点就要变了,却又担心吓到如玉,硬生生地止住了即将变换的表情,脸庞却因此抽动了一瞬间,“如玉,你说清楚些,有多少人生病了,得的都是什么病?”
  “阿玉不知道。”如玉摇了摇头,想了一下之后又说,“阿力还有他的阿爸病了,我昨天去找阿力玩的时候,安良医师正在帮他们看病,我听阿力的阿妈说,好多人都病了。”
  听到安良医师的名字的时候,季风的心里又是一咯噔。他心道不好,安良医师有问题的事情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族长一家知道,就连如珍都因为当时季风治疗云山时不在场,所以也不知道。
  他现在也就只有祈祷安良医师不会做什么小动作了,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安良医师不惜破坏神草,也要毁灭整个部族的架势,在生病的族人们的草药中做一些不会被除了大祭司发现之外的手脚,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季风有些坐不住了,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如玉又一次开口了,“阿玉不喜欢安良医师。”
  她的话让季风很惊讶,季风原本以为除了知道了真相的几人之外,部族里所有人对安良医师的感官都很好,却没想到如玉竟是一个例外。
  还不清楚所有事情的如珍被如玉直白的话吓了一跳,她扯了扯如玉的胳膊,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虽然小,里面却饱含了责怪与不满之意,“如玉!”
  如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连忙又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季风对此却是好奇得紧,他冲着如珍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责怪如玉,然后站起身走到了如玉的身边,蹲了下来,直视着她眼睛,问道:“告诉我,如玉为什么不喜欢安良医师?”
  如玉见自家姐姐不再怪罪自己,便又大胆了起来,微噘着嘴回答季风:“阿玉就是不喜欢他,阿力还有其他几个和我们一起玩的人都不喜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他看着我们的眼神好奇怪,就像是要把我们吃掉一样。”
  和阿玉一起玩的,想必也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孩童的感觉果然很敏感,就连那些大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他们竟然凭着直觉就感觉到了不妥。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安良不会在小孩子面前掩饰,他或许以为幼童的年龄小,根本察觉不到什么,亦或是就算察觉到了什么,小孩子的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季风奖励似得摸了摸如玉的脑袋,轻声告诉她:“你是对的,以后离安良医师远一点,他很坏。”
  这话倒是让如珍有些困惑,但看着族长一家赞同的眼神,便也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季风站起身,坐回了原位,三口两口解决了小木棍上的肉块,随后和云天族长说:“族长,我有些不放心,你们继续吃,我要去族人们那里看一下。”
  云天族长闻言,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随意地用一旁干净的兽皮擦了擦嘴巴,站起身说:“风大人,我和您一起吧,我也很担心。”
  季风没有拒绝,他阻止了同样想要跟上去的云山和云海两兄弟,便裹上了兽皮斗篷,和云天族长一起离开了帐篷。
  在从如玉的口里知道了一些大概的状况之后,季风再一次见到偶尔从自家帐篷里走出来的族人,一眼便看见了他们眼底的青黑与疲惫之色,除了过度劳累之外,恐怕也是因为身体或多或少有些不适。
  或许是这一次有云天族长在身边的原因,当他们再拉住一个族人询问情况的时候,那个阿姆叹了口气,说:“安良医师说是风寒,昨天已经给我们开了草药,说是喝几天就能好了。”
  季风隐晦地和云天族长交换了一个视线,心里却基本上确定了,安良定是又在那些药草里做了什么手脚。
  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那种会抗拒神力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天族长继续询问了那个阿姆几个问题,倒是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不少的消息。
  说来也奇怪,明明前两天族里的人们都还好好的,就在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几家帐篷里都有人生了病,最开始还只是几个孩童,那之后没多久,陆陆续续的有不少的青年男女都染上了风寒。
  最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以往最容易染上风寒的那些年岁大了的阿爹阿姆们,这一次竟然没有一个出事。
  这样的巧合让季风不得不怀疑,这些幼童和青年男女们的病情,也是安良搞的鬼。
  但现在还没有证据,季风也不可能直接冲到人家的帐篷里,跟别人说:安良医师给你们的药草有问题,你们赶紧都扔了吧,不然性命堪忧啊!
  这样的话就连季风都觉得格外荒唐,更别说是那些极为信任安良医师的族人们呢!更何况,季风现在也不确定安良这一次是否是在药草中动的手脚,青年族人们大规模的生病,总不能在他们生病之前,安良就已经让他们喝下有问题的草药汤吧?
  季风有些焦躁地站在雪地上,微凉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却不能帮他缓解一丝急躁的情绪,反而让他更加烦躁了。
  安良就是瓦格纳部族的炸弹,而且还是倒计时的那种,现在恐怕已经开启了计时模式,若是他不能在时间倒数完毕之前解决掉安良,瓦格纳部族的后果不堪设想。
  季风没有办法再安抚自己慢慢来了,族人们现在已经被安良祸害成这样,他若是再慢吞吞地想办法解决,他绝对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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