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唐宛宛这两天一直因为“犯了错事就要抄家”的结论心惊肉跳的,在陛下面前规矩了很多,不像以前一样跟他胡闹了。这会儿凑上前来跟他一块儿看完清单,大松了一口气,唏嘘道:“原来陛下是因为他贪污而抄家的啊。”
晏回心念一动,终于想明白她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奇怪了,笑着问她:“你家也有这么多银子?”
“一定没有的。”唐宛宛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那你还怕什么?只要你爹不贪污不谋逆,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唐宛宛讪讪一笑,仰着脸鼓足勇气问:“那我平时不懂事,总是胡闹,陛下却从来不生气……不会是留着将来算总账吧?”
晏回又一回笑傻了,把人捞进怀里偷了个香,信口胡诌:“朕都记在本子上了,你胡闹一回,朕就罚你一日下不了床;胡闹两回,咱们去试那‘鱼戏水’‘观音坐莲’的新花样;你胡闹三回……”
唐宛宛忙堵上了他的嘴。
第69章 郁闷
时已入了夏, 天儿一点点热起来了,针工局早早地送了单薄的袍服、靴袜来。长乐宫所有宫人一人三身, 足足装了二十多个衣箱, 其中五分之一都是娘娘的。
按规制本该是由各宫派人去针工局领的,即便是几位老太妃也不例外。可这回长乐宫的份例竟是由掌印女官亲自带着人送来的, 竟是将娘娘放在了和太后、陛下同等的位置上。
掌印女官笑得和善说:“小殿下冬天出生, 衣裳已经在准备着了,娘娘若是有空闲, 明日奴婢将图样子拿来给娘娘过目。”
红素规规矩矩应答了几句,目送一行人走远, 心中的欢喜没边儿了, 只觉自己离一等女官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伺候红素的小丫鬟抿着嘴偷笑, 小声问她:“红素姐姐,咱们娘娘是不是要当皇后啦?”
“慎言!”红素面色一冷:“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要是被嬷嬷听见了,少不得要给你一顿板子吃!”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说话了。
方才的片刻欢喜立马隐了去,红素琢磨着如今宫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长乐宫, 得吩咐下头的宫人们今后更得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给娘娘惹麻烦。
回了寝宫, 她正要把针工局送来衣裳的事跟自家主子说一声,进了屋却见娘娘在跟陛下下棋。红素瞧得稀罕,仔细一看忍俊不禁,原来是娘娘在看陛下双手博弈。
“这棋盘之上可包罗万象, 运变无形。你瞧瞧,这会儿还是朕占优势的,可你若往此处行棋,这叫象步飞,随后冲关一路紧气,十子之内便能扭转乾坤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唐宛宛手托香腮,坐在他对面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以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晏回脸上笑意一僵,将捻在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盒,在她光溜溜的脸上悠着劲儿捏了一把,无奈说:“朕一向没什么乐子,闲暇时念念书下下棋,有时候喝点儿小酒,就是如此了。”
“陛下可真不容易。”唐宛宛唏嘘道,这么多年就靠这点子消遣,换成她她怕是能疯。
晏回笑了笑,确实如此,宛宛入宫之后竟成他最大的乐子了,听她说话是乐子,琢磨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是乐子,欺负她的时候是最大的乐子,每一天都有新鲜体验。
可唐宛宛明显不这么想,她快要闷得长草了。这会儿被拘在宫里,太后指来的几个嬷嬷天天念叨,唐宛宛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吃这么多呢?饿得慌?奴婢知道您饿,可怀着孩子一顿不能吃太多,得少食多餐才行”;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站到床上呢,万一栽下来可怎么是好?床帐掉下来了?床帐怎么会掉下来呢?您和陛下昨晚上莫不是……这是好事呀,娘娘羞什么,喊个丫鬟给您挂帘子。”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打络子呢?会伤了眼睛的!”
要么是——“娘娘您怎么能赤着脚穿木屐呢?在寝宫也不行啊,寒从足底起,容易着凉的。”
要么是——“大晌午的太阳多晒啊,咱傍晚时候再去御花园溜达。”
唐宛宛心里憋屈,却因为这几个嬷嬷是太后指来的,不好驳她们的面子,只能细声细气地答一句:“知道了。”
宫里这么些年没有贵人有孕,几个孕嬷嬷常被太后指去给宫外的命妇养胎,许多贵人都抢着请她们过府。这差事就是得天天喋喋不休地说,把任何隐患掐灭在萌芽里,不求得贵人青眼,只为求一个稳妥。
这事放在别的大家闺秀身上可能只是觉得唠叨,唐宛宛却丁点忍不了,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笑,连吃喝都得受些拘束,被强迫着修身养性。
传宗接代都是女子受罪,自己这个当爹的却没法分忧,晏回有点过意不去,跑去跟太后取经去了。
太后也是为难得很,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母后怀你那会儿拿个九连环就能玩半天,玩累的时候就去逗逗鸟,偶尔喊你几个表姨来宫里说说话,也是自在得很。”
“宛宛她脑子钝,又没耐性。”晏回无奈说:“九连环她只能解开四个,越玩越生气。”
荷赜姑姑笑着说:“主子那时候还常看钟鼓司变戏法,每个月光是赏下去的银子就得上百两,连太上皇跟您说话您都心不在焉的,一直盯着台上的戏子看。”
“太上皇不高兴了,您俩还怄气来着。结果过了没几天,太上皇自己跑过来,还专门学了几样戏法逗您开心。主子可还记得?”
“那事怎么能忘?自然记得。”太后乐不可支,转头给自家儿子出馊主意:“要不你也跟你父皇学学?”
晏回眼睛一亮,“孩儿去钟鼓司瞧瞧。”
待晏回匆匆走了,太后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些年,就从没见过什么事能难住他。以前隔日来我这一次,干坐半天也说不了十句话,如今总算是有些人气儿了。”
荷赜姑姑还是那句老话:“贤妃娘娘是个有福的。”
太后拿着宛宛昨日吃的午膳菜单看了好几遍,指着其中几样笑得直眯眼,“人都说酸儿辣女,宛宛这酸的甜的辣的都吃,才三个多月就这么好的饭量,指不定肚子里怀着俩呢!”
这话荷赜不敢接口,她知道太后只是随口一说,万一她再添几句,让太后真的生出一胎抱俩的心思,将来失望了却是不美,便只笑着应答。
晏回在钟鼓司看了一下午的百戏,挑挑拣拣,好多不满意的地方——唱戏的弹曲儿的宛宛不爱听;跳剑的、叠案的、走高索的都不行,听医女说怀着孩子不能大喜大惊,他怕宛宛看得心惊肉跳的,反倒吓坏了自家娃;在马背上做各种花样的那个也不行,瞧着比朕还英武,模样也挺俊俏,不好不好……
看来看去,当真只有变戏法这么一样能入眼,有几分新奇,晏回便跟那小个男子说:“你方才变的几个戏法是怎么做的?给朕讲讲。”
当晚回了长乐宫,晏回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宛宛气鼓鼓的声音:“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晏回忙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宛宛在跟几个丫鬟逗鹦鹉玩,原来是说那鹦鹉的。晏回松了口气,问:“怎么了这是?”
鹦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唐宛宛从鸟笼缝丢了几颗瓜子到它身上,鹦鹉冷漠地抖了抖毛,把那几颗瓜子抖下去了,充分表现了不食嗟来之食的好品格。
这鹦鹉脾气古怪,没人搭理它的时候能叨叨一晚上,有人逗着玩的时候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死活不吭声。
唐宛宛愈发意兴阑珊,瘪着嘴不想说话。晏回见自家小美人不高兴了,出声啐了那鹦鹉几句:“不识相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让小太监抓虫子给你吃了!”
话落忙让丫鬟把鹦鹉带下去,又把宛宛抱到膝头上哄:“咱大人有大量,不跟只破鸟儿斗气,赶明儿去喂鱼去,不管喂什么人家都吃。”
唐宛宛斜他一眼。
“跟谁学得这白眼?难看死了,再斜眼睛就长歪了,快改回来。”晏回话音刚落,就听到红素絮晚几个站在屏风后头忍笑,晏回心知自己又一回丢了面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个丫鬟呈完膳,又退了出去,两位主子都没有要人布膳的习惯,红素还贴心地把房门关好了。
待吃完了晚饭,晏回又把宛宛拉到桌前,还专门熄灭了几盏烛灯,屋子里变暗了不少。唐宛宛不由好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晏回坐在她面前,微微笑着说:“今日学会了几样戏法,变给你瞧瞧。”他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来,唐宛宛看得眼睛直了——啧,各个都是百两银票。
晏回迟疑须臾,有点尴尬地说:“宛宛你往后退两步。”
“变戏法还有让人离得远一些的?陛下莫不是本事不精怕露馅吧?”唐宛宛语气嫌弃,却听话地站远了一些。
“看好了!”晏回把那一沓银票展成一个扇面给她看,随后将银票合拢,空出的一只手上去一弹,再对着宛宛展开时,一叠银票竟全都变成了白纸,没一张有字的。
“啊呀!”红素絮晚几个轻轻叫出了声,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晏回目露得意:“如何?”
“陛下真是……”唐宛宛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抢过他手里的一沓白纸,翻到背面去,正是那叠银票。原来这一沓分为两半,反面是白纸,正面是银票,变戏法的时候借着一沓纸合拢的瞬间将正面换到背面,再展开时只给人看白纸那面,剩下的银票都藏在后边。
明知道陛下是好心,宛宛还是没能忍住嫌弃,小声嘀咕:“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玩意了?我小侄女都嫌没意思了。”
钟鼓司的艺人都来自民间,晏回不常看,所以瞧着各个新奇;唐宛宛却是打小在市井民间玩了个遍,这些简单的戏法她自己都会变。
晏回默默腹诽:都说女子怀孕不容易,可怎么从没人说过当爹的也不容易啊!弄得他一个皇帝都跑去学变戏法了,即便如此还被嫌弃了个彻底。
唐宛宛跟他一样身子向后瘫在椅子上,满身的颓丧之气,她望着屋顶的夜明灯哀叹一声:“九连环我解不开,投壶我也投不中,丫鬟踢花毽给我看,却不让我自己踢。这才怀了三个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医女说过有孕之后不能忧虑、不能多思,要保持心情开朗,天天垂头丧气对腹中的小殿下不好的。宛宛这都闷了多少天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琢磨片刻后说:“叫丫鬟准备衣裳去吧,今晚早早睡,趁着明日休沐带你出宫去玩。”
“真的?”唐宛宛立马高兴了。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皱着眉正要说什么。晏回朝她们瞥来一眼,淡声说:“马车稳当得很,该去什么地方玩什么,朕也省得分寸。太后送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讨娘娘欢心的,可不是监督娘娘闭门思过的。”
两个嬷嬷不敢再多嘴,只好应了喏。
第70章 游湖
唐宛宛出宫前还寻思着, 这些日子她怀着孩子,陛下比她还紧张: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怕过了病气;太吵的地方不能去, 怕吵着自家娃,没道理陛下会带着自己出宫来玩啊。
等到出了宫, 唐宛宛总算明白为何陛下放心带她出来了, 因为刚出了宫,马车就直奔城东的圃田泽去了, 没往人多拥挤的地方走。唐宛宛全程不过是被陛下扶着上下马车而已。
江边停着一只画舫,约莫长四丈有余, 两层高, 红廊柱琉璃瓦, 高高翘起的飞檐上都缀着一串金铃铛,微风一吹叮叮咚咚得响。
“哎哟画舫!”唐宛宛欢欢喜喜说:“我还从没有坐过呢。以前上元啊七夕一类的节日,一到晚上圃田泽上就停着好多画舫, 灯火通明的漂亮极了,里头还有弹琴唱曲儿的声音。”
“好些年轻的公子哥都往船上跑, 我也特别想上去瞧瞧,可我娘说好人家的姑娘不能上船。”
晏回一听就明白了。圃田泽这条河不一般,又被京城百姓戏称为脂粉河, 中游有挺长的一段,两岸都是秦楼楚馆,姑娘们净面时卸下的脂粉流入河中竟能将湖水染红,故称脂粉河。而夜里在画舫上弹琴唱曲儿的都是妓子, 上去的公子哥是为了求春风一度的,宛宛自然不能上船去。
道己公公寻思着陛下太含蓄了,总是什么都不说,这样不好不好。于是他便笑着开口:“娘娘有所不知,这座画舫是陛下年前就吩咐工匠做的,连图纸都是陛下亲自过的眼,半月前工匠才刚刚做好。”
晏回斜睨他一眼,原本他还想着怎么跟宛宛邀功,却被这么个笨嘴拙舌的给抢了先,只得了宛宛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陛下”,实在是可惜了。
河岸和画舫之间搭着一块宽板子,方便人走上画舫,随着船的晃动,这板子也在晃啊晃的。唐宛宛正要抬脚,却被陛下揽着腰半夹半抱着上去了。
听到后头跟着的丫鬟侍卫都避过脸忍笑,唐宛宛小声嘀咕:“陛下老是不给我留面子。”
“哪里没面子了?”晏回笑着说:“朕都来讨你欢心了,你面子大着呢。”
船上撑桨的几个暗卫都是熟面孔了,纷纷见了礼。以前他们负责在陛下微服出宫观察民生百态时随行护卫,这会儿每每出行都只为了陪贤妃娘娘来玩。公费出游多美啊,故而暗卫们一听到贤妃娘娘想去哪玩了都乐颠颠的,十个侍卫的名额还得靠抢。
待上了船,晏回说:“往南行吧,北面是迎面风,容易着凉。”
他刚说完这话,一转眼便见唐宛宛坐到船侧的美人靠上去了,此时她正拿着一根鱼竿把玩,上半个身子微微倾在船外头。
“你往哪儿坐呢?一头栽进去怎么办?”晏回惊出一身冷汗,忙把人给拉下来。
唐宛宛无奈:“这船两边都有美人靠挡着,又没波没浪的,陛下慌什么呢?”
晏回虎着脸搂着人走到船里去了,从船尾窄窄的小楼梯带着她上了二层。二层上有一间小屋和一个四角凉亭。唐宛宛进到小屋里瞅了瞅,只见里头还有灶台和水缸,原来是烧水炒菜用的。
正在沏茶的丫鬟冲她盈盈一笑,按晏回的吩咐上了一杯浓茶,给宛宛的是一杯蜂蜜水。
画舫行得极慢,迎面只有一丝丝微风,鼻尖嗅到的满是花香。凉亭外头还罩了一层轻纱,风一吹轻纱飘飘扬扬,如一片散开的粉雾。
河岸两畔的邻水人家半掩在茂密的绿丛中,偶尔行过集市,吆喝叫卖声都变得远了,听来不觉吵闹,反倒多了两分雅致。
有这么一层轻纱遮着,唐宛宛自在得很,把陛下当成了靠椅,整个身子仰在他怀里,感慨了一声:“真美啊!”
美人在怀,晏回还管什么风景,只垂眸看她就够了。
过了没一会儿,晏回把她从左腿换到右腿上,嘴里说:“换一边,腿麻了。”
唐宛宛嫩脸一红,再开口时声音里添了两分忧愁:“陛下,我是不是变重了?今儿早上絮晚给我梳头的时候,你猜怎么的?我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双下巴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