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哼!”鹤唳白了他一眼,此时才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天啦,我快臭了!十天不洗澡了!”
“可有遇险?”
“没有,也没冻着,那儿果然是养牲畜的地方啊,那牛,比我还干净,每天换干草,我就天天睡在牛堆里,暖和得不行。”鹤唳一句话就概括了自己在那的生活,青山当然一听就懂,她刚进来说时还带着一阵风,此时门关上空气不流通了,一股牛棚味儿自然也就弥漫开了。周围的酒客纷纷掩鼻侧目。
“这位,这位客官……”掌柜抖抖索索的过来了,“可,可要小的吩咐下头给你烧水,你……”对着个姑娘家他到底说不出沐浴俩字,更不敢说人家臭,脸愁成一朵菊花。
“主意是好,可你怕什么?”鹤唳瞥他。
“没,没什么……”掌柜颇为忌讳的看了看青山,刚转身,门又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青山兄,我买……啊,鹤唳姑……咳,姑娘,许久不见了!”
“丁清华?”鹤唳有些惊讶,她看看丁清华又看看青山,“好呀,我就不在那么几天,你耐不住寂寞就算了,你还找上男人了?”
“咳咳咳咳!”丁清华将手里的大小包放在桌上,颇为无奈,“非也,是在下来找青山兄的,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哦……”鹤唳长长的应了一声,等丁清华揭开油纸包,眼睛一亮,“哎呀,酥饼!烤鸡!我能吃吗?”
“请便,早知道姑娘在,在下就多买点。”丁清华还后退一步,方便鹤唳出手。
鹤唳却不多吃,只是拿了一块饼,扯了一个鸡腿,朝青山抛了个媚眼:“来,伺候我洗澡。”
“嗯?!”丁清华再装逼,也忍不住惊讶出声,眼见鹤唳啃着鸡腿缓缓上楼,青山眼角眉梢都是笑,还一脸遗憾的朝他点头抱歉了一下才起身跟上去,稳健的步伐愣是让人品出股屁颠屁颠的味道。
“这,这……”武举书生到底也是个书生,可即便已经行万里路,丁清华也没见过这般开放的相处方式,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他有些痴了。
可这边完全就不是他想得那般旖旎,虽然青山确实在给鹤唳搓背,但鹤唳左右手撑着浴盆完全是个大爷,一边还开心的吃着东西,一边问:“这个野男人怎么回事儿啊?”
青山手里拿着块粗布,细致的给鹤唳搓着背上的老泥,老实答道:“他是来监视我们的。”
“噗,哈!?”
“有人告诉他,我们欲对岳飞不利,他特来查证。”青山答得一板一眼,“他来了六日了。”
“啊,这样……果然没死啊……”鹤唳慢慢的咀嚼着酥饼,“而且,真坏诶。”
“恩。”
“躲在后面,让土著人来,厉害啦。”
“你觉得是谁活着?”她沉思起来,“应该只有一个,如果两个都活着,不可能假借其他人的手,肯定直接杀过来了……咦,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啊,是歪打正着,还是和雁鸣接上头了?”
不确定的事青山一贯不爱说话,他默默的给鹤唳擦了身,又加了热水,拍拍她的肩,出去拿热水。
鹤唳在那喃喃自语:“只有雁鸣?不,不可能,她使唤不到丁清华……风声还是雨歇,啊……应该是雨歇,恩,雨歇……这是她的特长,如果是风声……我想想,大概他只有腿断了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放别人身上,对吧,应该没错……对的……恩……“
“想明白了?”青山进来。
“雨歇。”鹤唳笑,“是她,她联络上了雁鸣,这应该就是左颜感觉不对却无可奈何的事。”
青山挑挑眉,继续给她倒热水,蒸汽中,两人表情明灭不定。
“就是明天了吧。”鹤唳轻叹,“十二月二十九,岳飞被赐死的日子。”
“对。”
“雨歇肯定会把雁鸣放出来,岳飞完全可以促成她俩结盟……左颜危险了。”
“是。”
“但如果要正面冲突,肯定集中在大理寺外,如果雁鸣能撺掇动丁清华来盯我们,那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会被她集结起来救岳飞……民族大义啊,连救自己人都不遗余力,为了救岳飞,那群江湖人肯定更积极。我去,反派这顶帽子我们是扯不下来了。”
“他们若要救雁鸣,应是今夜。”青山道,“谁也不知明日什么时候岳飞被赐死。需要时刻准备。”
“恩,只有岳飞收到赐死的命令,才有可能被策动逃离大理寺,否则是怎么都不可能被说服的,他还对这个朝廷抱希望,”这点鹤唳也相信,她看了看青山,“我知道算计一个英雄的忠诚很卑鄙,如果你心里不好受,可以不参与,反正这是我的任务。”
“你立刻去救左颜。”青山竟然真的让她单干,没等鹤唳瞪眼,他立刻补充,“我要拖住丁清华,他耳聪目明,身手不差,若没人拖住,恐生事端。”
“拖什么呀!”鹤唳一拍浴桶,“明早就撕逼了,还演什么戏,等会我俩冲过去一起把他打昏了绑起来,收拾东西可以退房了!”
青山:“……也对。”
于是两人加快了进度,穿衣服的时候,鹤唳从小口袋里掏出了两颗小球,摩挲着,眼神漠然。
青山打理着包裹看了一眼:“拿到了。”
“恩……睡牛棚等了十天,突然有天就冒出来了,还害得我被吓到的牛踢了一脚。”鹤唳笑笑,“只可惜……大概是用不上了……恨起来干脆给岳飞用得了,诶,这主意不错诶,说不定左颜都能同意!她良心遭那么大煎熬,有这么个结局,自我安慰一下也好嘛。”
青山摇摇头:“不妥。”
“为什么?”
“我深知无根的滋味,本就缥缈无依,与死无异,更遑论他那般以国为家的性情。”青山过来,帮她带上毛茸茸的围脖,眼神专注,对上鹤唳求知的大眼睛,有些无奈,“而千年后,没有他的国……也没有他的鹤唳,懂了吗?”
“……哦。”鹤唳脸上发烧,老老实实的收起了回程信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开战了2333333
☆、第128章 虚荣正义
临近除夕, 客栈内客人寥寥。
丁清华在这客栈也是熟面孔,买了吃食回来也获得了掌柜家自酿屠苏酒一壶, 在那自斟自饮很是乐呵。
他一袭白衣, 文质彬彬, 若不是第一天气势汹汹的杀进来和青山打了一场, 没人会相信他竟然还是个武者, 是以这几日两个男人诡异的和平相处着, 反而是掌柜和伙计比较心惊胆战,总是殷勤伺候, 但更希望他们早点滚。
鹤唳洗完澡, 香喷喷的冲下来, 啪的坐在他对面, 乐呵呵的:“还有吃的吗?”
丁清华笑着把纸包往前推了推:“还有二两酱肉,一会儿就上了。”
“好诶好诶!”鹤唳毫不客气的夹起就吃,冷不丁问, “雨歇她还好吗?”
“恩?”丁清华竟然一脸迷茫。
鹤唳一愣,忽然猛一伸手:“别!”却已经来不及,丁清华整个人一顿, 晕倒在桌上。
他身后的青山刚放下手,一脸无辜:“怎么?”
“不是雨歇!”鹤唳一拍桌子,“如果是风声!我靠,那事情大条了!”
“大条?”
“他要么不整,一整肯定整大的!如果他来,事情就不简单了!”
“所以?”青山面不改色, 只是朝四周惊恐的人群颔首示意了一下,从容的背起丁清华往楼上走。
鹤唳跟在后面抓着食物狂吃,嘴里含糊不清,“唔,多吃点,吃饱,有力气,对付他。”
青山哭笑不得:“所以这就是对手从雨歇改为风声的应对方式?”
“那怎么办,左颜还是得救,岳飞还是得……”鹤唳没说死字,只是一口吞下了肉,等青山塞嘴捆绑的安顿好丁清华,便整装出发,“刀山火海还是得去啊,走吧。”
“客官,客官,这……”楼下的掌柜实在无法装瞎,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piaji倒在桌上,出个人命官司可不好,见两人就这么施施然下来,连忙赶上来,着急惶恐的指着楼上,“二位大侠,二位大侠,小的小本生意,这……”
他都反应不过来了,这两人的“犯罪”来得如此迅捷自然,他一时间都不确定自己这儿到底是不是犯罪现场,连报官都不敢。
鹤唳却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反而一脸惊讶:“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我那大兄弟喝酒就容易突然醉倒,方才只是把他搬上去而已,您可别怕,我们不杀人,这大庭广众的,怎么能害人呢,对吧!”说罢眨巴眼,异常无辜的样子。
你特么也知道什么是大庭广众啊!掌柜满眼的吐槽,却不敢说出来,只是连连点头,一脸泫然欲泣。
“不过呢。”鹤唳长手一伸,刚想去揽掌柜的肩,在一片吸气声中被反应更快的青山一把拨开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个揽男人肩膀的动作在这是多惊世骇俗,忍不住撇撇嘴,抱胸站到旁边,低头看着掌柜,继续道,“不过呢……明晚之前,我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他,送水送粮更不行,如果让我看到他,知道有谁多事提早把他弄醒了放出房……恩……你家屠苏酒好是好,就是少了一味关键的材料……”她还是在青山的瞪视下凑近了掌柜的耳朵,轻笑,“人骨哦。”
掌柜一哆嗦,差点软倒在地,忍不住点头保证:“小的领会得,领会得!”
“乖啦!”鹤唳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往外蹦,开门是沉沉的夜色,还带进一股阴冷的夜风。
“客官,要宵……禁了。”掌柜还是想提醒一下,可那俩壮士哪有可能理他,潇洒的走了出去,他回头,与店内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对视,皆一脸懵逼。
“呔!这算什么事呀!”掌柜跺脚。
而就在同一时间,临安府大牢内,雁鸣心里也有句一样的咆哮。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这个。”她强自冷静,手扶着墙,本来只是做着腿部的复健,可此时手却死死按着腔要抠进大牢的泥墙中。
左颜脸色有些发白,方才剧透一大通千年后的巨变,她的心情也很激荡,总有种泄露天机下一秒就要被劈死的错觉,一时间又是焦心又是放松,却又不得不凝神应对面前的硬茬,她显得更冷静:“要不然呢,等着你蹿出去,改变历史,然后岳飞的莫须有成为一个笑话,未来人们一提及精忠报国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家国家国就真的先家后国,你觉得这样好?”
“不好。”听到雁鸣的回答,左颜刚松口气,却又听她道,“但如果要为这个牺牲岳飞,那更不好。”
“……”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活着,证明他的忠诚?让他的精忠报国更有用武之地,让他为他的国家做更多有意义的事?”雁鸣眼神森冷,“你们说岳飞不死才会发生那样的变化,你们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们胡乱插手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如果岳飞逃出去了,他没有被阻拦,他重新执掌岳家军,将金兵打回他们老窝……”
“那他就只是一个名将了,是张俊、是韩世忠、是李牧是薛仁贵……我问你,要问古代最有名的民族英雄,你首先会想到谁?“
雁鸣不答。
“这就是个送分题!”左颜却不放过她,“别的谁都可以不知道,答岳飞绝对不会错!这!就是岳飞背着莫须有而死的重要性!”
“我不能忍受。”雁鸣道,她不是说不能接受,而是不能忍受,她接受了左颜的说法,但她不能忍,“我不信这是最终解决办法,你们这样子与杀他有什么差别?国家派你们来杀岳飞?是吗?这就是杀他,你们不用摇头,这就是杀他!”
左颜咬紧牙关,她可以理解,也可以辩解,但她只是疲惫的背靠着墙,无力的看着天花板。她何尝不明白雁鸣的指责,甚至脑中无数次的为自己进行辩护,以至于次数多到她都懒得用嘴再说出来。
任何辩解都导向一个结果,纵使从很多角度看都可以从道德层面将她们的所作所为摘出去,可是这样的辩解在脑中循环次数多了,便不仅仅像自我安慰,更像是自欺欺人。
“我也不能忍受岳飞被冤死。”她终于开口,沙哑着声音,“但我要和你强调一点,文盲,岳飞不是被冤死,他没有屈服,他没有罪名,莫须有,没有罪名!懂吗?杀他的,不是奸臣,不是我们,是皇帝,是他的大宋!”
雁鸣终于徒手抠下了一块泥砖,她垂眸不语。
“他不仅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他是两国议和的绊脚石!你要我们放过他?行,可以,如果鹤唳来,我可以让她什么都别做,看着,你们看着吧,看岳将军被救出去后,他能不能重掌岳家军,能不能被自己的君王重用,能不能再上战场!”左颜说到这,忽然往前一凑,压低声音快速道,“你真以为岳家军就是岳家的私军吗?那是朝廷的!上一版历史中岳飞被赐死风波亭,你听没听说岳家军给他报仇?有吗?恩?!”
“他们会的!”雁鸣自被岳飞救后一直在岳家军中,此时忍不住反驳。
“恩,我多希望他们会啊。”左颜淡淡的敷衍了一声,她感觉更累了,身心俱疲。
雁鸣这一句反驳也只是一时冲动,可说完后冷静下来,却也感到齿冷,她意识到左颜说的都是对的,要岳飞死的,不是秦桧,不是兀术,不是金国更不是这些未来的特派员,而是南宋,是赵构。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喃喃,“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是啊,怎么可以这样。”左颜也低喃,她的潜意识是与雁鸣有共鸣的,自然附和的极为顺口。
“你还没见过他吧。”雁鸣吸了吸鼻子,仰头飞快眨眼。
“恩。”
“他这个人,真的,一天都没为自己活过。”
“……乐施踈财,不殖资产,不计生事有无。所得锡赉,率以激犒将士,兵食不给,则资粮于私廪。”左颜配合似的背起来,苦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懂。”雁鸣摇头,“作为一个普通人,跟在他身边,会觉得很烦的。因为是人都会有私心,可他却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他的心太大了,小家和自己都在里面渺小到看不着,只能直接看到整个国家,北边的,南边的,他张口闭口就是那些……国家,兵士,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
“就凭你这句话,他就够死一百次了。”左颜笑出来。
雁鸣竟然也笑了,方才针锋相对的人此时竟然谈笑风生,说着同一个人:“怎么办,我忽然理解那些真凶的心情了,小人怎么敢与圣人为伍呢,恐怕会自卑得走不动路吧,说实话有时候我和他说家长里短,听他回我家国天下,我也连杀他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