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67|3.31
  于是阿杏便在宜生的院子住了下来。傍晚,听说了消息的谭氏立即便来打探了。她上上下下将阿杏打量了半天,许是因为阿杏是沈问秋送的,所以倒没对阿杏有什么挑剔,只是含沙射影地暗暗讥讽了宜生几句。
  宜生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做了耳旁风。
  倒是阿杏因为谭氏讥讽的话皱起了眉头,用目光向宜生询问,收到宜生制止的眼神后,才垂下了略显细长的眉眼。
  嘴上占了几句便宜后,谭氏也见好就收,没再过分
  没过几日,为她和七月准备的房间收拾好,两人便一起搬到了正房隔壁,七月的屋子挨着正房,阿杏的屋子挨着七月的。
  虽只多了一堵墙,七月却还是很不适应。
  她也不哭闹,只总是夜里惊醒,白日也更粘宜生了,晚上要分开去自己房里睡时,表情就像被毒辣的日头晒地打蔫儿的花儿似的,看得宜生心疼不已。
  心疼地她几乎要马上后悔,要继续抱着她搂着她一辈子。
  可她心知这不可能,七月不可能永远待在她怀里。所以只能眼睁睁地七月萎靡。
  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两三天,她便完全无暇再为离开了母亲而伤郁郁不乐。
  这完全是因为阿杏。
  阿杏是个称职的玩伴,更是个称职的师父。
  每天早晨,东方放白,晨露还挂在枝头的时候,不管七月睡地多香多沉,阿杏都会毫不心软地把她从香香软软的被窝里挖出来。l
  七月也不是没脾气的,以前那样乖巧是因为宜生基本事事都顺着她,可真要是逆了她的意,她绝不哭闹,但却会用无视、无声的方式表达抗议。
  阿杏第一次叫七月起床,便是因为头天晚上说好了卯时三刻开始练拳,可都辰时了,七月还赖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之前宜生每日早起锻炼,七月也被迫跟着早起跑圈儿,但宜生到底心疼她,是以从未强迫她一定要早起,尤其是起这般早,且每日跑圈儿时间也不长,顶多顶多一刻钟。
  可现在,监督七月早起晨练的人换成了阿杏。
  顶着阿杏瘆人的目光,绿袖跑进跑出地叫了七月好几次,却依然没有成功。
  于是阿杏就冷着一张脸进了七月的房间。
  阿杏叫人起床时可不像绿袖那样温温柔柔哄小孩儿的调子,她说话就像下冰雹,一个字落下来就是一个坑。
  可七月不为所动。
  也不是完全不为所动——她皱着小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扯着被子卷巴卷巴,把自己卷地严严实实,好似一只蚕蛹。
  继续睡地昏天暗地。
  阿杏愣了下,然后,没有丝毫迟疑地,一把抓起被子角,用力一拉。
  被子卷里的七月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停止滚动时,还一脑袋撞在了里侧的床板上——幸好床板上裹了厚厚的段子。
  她穿着白色的丝绸寝衣,因为没发育所以无走光之虞,但雪白的锁骨和小脚还是暴露无遗。
  阿杏只猝不及防地瞥到一抹比丝绸寝衣更白更滑的色彩,便下意识地扭了头。
  脑袋撞到床板上,七月立刻就醒了过来,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捂着被撞到的鼻子怒视阿杏。
  当然,她的所谓“怒视”,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面无表情。
  而阿杏完全无视了她的“怒视”。
  见她醒过来,阿杏立刻唤绿袖给她穿衣洗漱,限定时间一刻钟,吩咐完便出去等候。
  绿袖火急火燎地围着七月忙活,七月也乖乖地任由她摆布——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仇恨目标阿杏离开了视线范围,她便立刻忘了方才被强迫清醒的痛苦。
  再说,睡地迷迷糊糊时被挖起来洗漱打扮,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宜生这样做时都温温柔柔地,甚至能全程不弄醒她。
  于是,梳头的时候,七月便又睡着了。
  于是,阿杏又进了屋,直接把睡地迷迷糊糊的七月拎了出去。
  两脚悬空的感觉立刻让七月再次醒过来,然后就看到阿杏冷面无私的脸,仿佛看到一只魔王。
  事实证明阿杏真的是魔王——对七月来说。
  阿杏不会像宜生那般心软,也不像红绡绿袖那般碍于身份不敢越矩,沈问秋吩咐她锻炼七月,她便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解了七月嗜睡体弱的状况后,她制定出一套能够锻炼全身却又不至于损伤身体的方案,然后就是盯着七月也一丝不苟地完成。
  任凭七月如何耍赖装可怜,阿杏都丝毫不为所动。
  七月左瞅右瞅想搬救兵,可是红绡绿袖和其他下人都听阿杏的,至于宜生——因为早跟阿杏通了气儿,此刻正躲在附近,一边看着七月的可怜模样心疼不已,一边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她硬不下心来,就要让个能硬下心的人来。
  于是,七月孤立无援孤苦伶仃凄风苦雨地被大魔王阿杏押着完成了第一天的晨练。
  等到晨练结束再见到宜生的时候,七月几乎是哇地一声冲进了宜生怀里——当然,哇是脑补。
  而她看阿杏的目光,又哪里还有前日初见时的信赖喜爱——此刻阿杏简直成了她仇恨目标榜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阿杏面不改色。
  宜生十分心疼,然而饭后还是把七月扔给了阿杏。
  不过,饭后的时光比起晨练好上一万倍。
  这次宜生正大光明地在一旁观摩,然后就知道七月为何在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喜欢阿杏了。
  阿杏简直是个百宝箱。
  除了一把常见和几件换洗衣物,阿杏搬来时还带了一个木箱子,木箱里整齐地陈列着不下百种器具原料还有成品。
  模样外表看着很熟悉——正是沈问秋送给七月的那只工具箱放大版。
  里面的器具也大同小异,镊、锉、刀、夹、钳、锯、规、钎……七月的小匣子里有的这里面都有,七月没有的,这里面也有。
  当初收到那小工具箱后七月很兴奋,整日拿着瞎捣鼓,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就用那些工具和薄木板捣鼓出一艘小船。而此刻,一看到阿杏的这只大号工具箱,七月立刻两眼发光,小狗看到肉骨头似的,紧紧抱着大箱子不放手。
  阿杏残忍地将七月从箱子上拎走。
  七月来不及愤怒,就被阿杏从箱子里拿出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栩栩如生的小动物,袖珍可人的缩小版宫殿房屋,还有——各种带有机关的小玩意儿。
  阿杏拿出一只小小的、可以轻松放在袖子里的直筒似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按,一支细如牛毛的长针弹射而出。不知是材质的缘故还是弹射力的缘故,那纤细的针身竟然能毫不费力地穿透木板。
  虽然木板很薄,但相较纤细的真身,这样的效果已经足以让人震撼。
  可以想见,若是这长针射向人,几乎是防不胜防。
  所以宜生震惊了。
  七月显然没想那么多。
  她的目光随着阿杏拿出一个又一个小玩意儿而越来越亮,方才对阿杏的恼怒仇视一扫而空,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阿杏。
  阿杏被她陡然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头,轻声解释起那些小玩意儿的作用来。
  除了那可以弹射长针的暗器长筒,阿杏的箱子里还有不少有类似危险功能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个,外表是普通之极的折扇,阿杏单手一甩,也不知碰到哪个机关,扇面上的清隽的水墨山林消失不见,数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弹射而出。
  ☆、68|4.21
  那折扇不大,小小巧巧的,合起来便能放在袖子里,可若不碰到机关,很难想到里面竟藏着那样锋利的刀片。阿杏演示了一番,见七月眼里满是好奇,便将扇子递给七月。
  七月拿着扇子,左摸摸又摸摸,很快便摸索出控制机关的方法,然后,她就抱着扇子不舍得撒手了。
  阿杏伸手想要将扇子拿回来,就对上七月睁得圆滚滚的眼睛。
  阿杏:“……”
  “送给你。”她道。
  七月笑眼弯弯。
  阿杏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很生涩,像是平时不习惯笑似的。
  虽然七月似乎摸索出折扇的用法,但毕竟是危险的利器,阿杏便打开折扇,仔细地为七月讲解扇子的功能结构,甚至还三两下便把整把扇子拆分开来,又迅速地还原成扇子的模样。
  七月的眼睛顿时睁大。
  阿杏将扇子又递给七月,示意她按照自己方才的步骤照做一遍。
  七月接过扇子,只微微迟疑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照做起来。
  折扇的结构很简单,虽然扇骨是用刀片做成,相比其他机关也算是简单的了,因此七月没遇到什么困难,很快就将折扇拆开又复原,每一个步骤都与阿杏方才的动作丝毫不差。
  阿杏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很聪明。”阿杏说道。
  只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夸人,这话说出来也硬邦邦的感觉。不过,七月并不在意就是了。她依旧兴致勃勃地探索着阿杏箱子里的其他小玩意儿,虽不说话,却用眼神缠着阿杏为她一一解说。
  阿杏倒是好耐性,不厌其烦地通通解释了一遍,又说起那些小机关是怎样制成,有什么诀窍,是什么原理……只听得七月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简直把阿杏当神仙一样来看了。
  被她这样看着,阿杏有些不好意思,俊俏的脸微红,却依旧温声讲解着。待讲完那些现成的小机关,阿杏又拿出箱子里的各种工具,向七月讲解它们各自的用法,甚至当场便用那些工具,三两下就做出一只能隐藏匕首的首饰匣子来。
  七月当下就要学,阿杏也不藏私,细细地教导起来。
  看着两人相处融洽,宜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阿杏教七月的东西虽然多且杂,且有不少虽精巧却无害的机关,比如那些船模,但毕竟还有不少利器,比如那内里藏着锋利刀刃的折扇,而这类机关,似乎并不太适合一个闺阁小姐学习。若是换了别的母亲,恐怕就会阻止了。只是宜生却没有阻止。
  那些利器虽凶险,但七月没有害人之心,利器可害人,也可护人,七月若能学会用那些利器保护自己,宜生求之不得,因此自然也不会阻止。
  所以她对阿杏的作为视而不见。
  只是,如此一来,她倒对阿杏的师门来历更加好奇了。
  那些精巧绝伦的机关可不是普通的木匠铁匠能打出来的,也不像是话本子中常提的江湖门派。
  后来,等关系更熟了些,宜生又跟阿杏提起,才隐约摸到一点儿门道。
  阿杏的师门的确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而是居然跟墨家有些渊源。墨家起于战国,曾经同儒道两家分庭抗礼,并称显学。墨子之后,墨分三家,即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相里氏之墨。邓陵氏多游侠,相夫氏重辩论,而相里氏,则更注重科技研究。
  其时三家皆自谓正宗,互相倾轧,只是如今整个墨家都已没落,三家之争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战国后期,三家又合三为二,一派多为游侠,一派则是以学科研究为主的墨家后学。
  而到了秦汉时期,秦皇崇法,汉武尊儒,与法儒两家理念有着根本分歧的墨家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再加上自身固有的缺陷,墨家逐渐式微,典籍传人俱已零落,乃至根基断绝,许多人甚至以为世上不再有墨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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