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赵以澜爽快地笑道:“多谢萧少侠考虑如此周到,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咱们江湖儿女,也不用跟普通老百姓似的,在乎那些无聊迂腐的虚礼。”
  事实上,赵以澜对萧逸鸣的提议真是欢迎得不得了。她来崆峒门主要是两个目的,一是弄清楚《天命·卷一》的下落,二是弄清楚萧无雪的死活。萧逸鸣居住的地方,必定是崆峒门的核心位置,正好方便她查探。
  见赵以澜如此豪爽,萧逸鸣也松了口气,他是认同她的想法的,但江湖那么大,即便某些所谓侠女,也会比较在乎男女大防,因此他总要说清楚的。
  “那、那我便放心了。”萧逸鸣笑着,又有些迟疑地说,“我本该尽地主之谊带姑娘四处看看,但姑娘刚到,怕是舟车劳顿……”
  “无妨。”赵以澜摆摆手笑道,“我并不累,倒是一直对崆峒门很是仰慕好奇,若萧少侠不忙的话,这会儿便带我四处看看如何?”
  “这会儿我没事。”萧逸鸣忙笑了笑,手一伸指着不远处的几个院子道,“那便是横刀院和立马院,如今里头住了不少其他门派的人,再边上的是武刀院和弄枪院,目前还空着。”
  赵以澜好奇道:“都来了哪些门派的人?”
  “北仓派,白眉帮,天罡帮……”萧逸鸣说着有些赧然,“这些人都是我大哥在接待,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都来了哪些人。”
  赵以澜听到里头有个熟悉的名字,便问道:“天罡帮,帮主是不是孙飞?”
  “正是。赵……咳,秦姑娘你认识他?”萧逸鸣疑惑道。
  赵以澜摇头:“不是,我认识的只是他女儿。”
  “他女儿……可是之前跟天煞楼十煞星第六的黎乌私……”萧逸鸣突然脸红,说不下去了。
  他话没说全,但赵以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纯情小男生,还不好意思说出私奔二字了。
  “是的,我有幸见过她二人一面。”赵以澜模糊带过,“二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萧逸鸣没有说话,一个正派一帮之主的女儿,竟然跟天煞楼的杀手私奔了,这事在整个正道看来是在打每个人的脸,如今天罡帮帮主孙飞很少再现身于公众场合,实在丢不起那人。这回他爹寿宴,孙飞也只是推称抱恙,派了副帮主前来贺寿。
  赵以澜见萧逸鸣并不接口,也就明白了他那不赞成的态度,她忽然问道:“萧少侠,若将来你与一位所谓邪派女子两情相悦,你会如何?”
  萧逸鸣一愣,下意识反驳道:“我并不会跟邪派女子两情相悦。”
  “我是说假如。万一,你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前,便坠入情网了呢,你待如何?”赵以澜追问道。她忽然想起了萧无雪,按照舒鼎天所说,当萧无雪知道舒鼎天的真正身份之时,她第一反应便是他接近她别有所图,甚至要杀了他们的孩子……赵以澜并不会苛责萧无雪的反应,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猜疑链不可破,人心是隔着肚皮的,她怎么知道舒鼎天没有撒谎呢?更何况,舒鼎天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这在萧无雪看来,无疑是他别有所图的明证。
  萧逸鸣似乎被问住了,他眉头蹙起,竟然真的觉得心烦意乱起来。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万一赵姑娘的真正身份是邪派之一呢?他能像他曾经所坚信的那样,对她下手不留情面吗?
  “我……我不知道。”萧逸鸣茫然地说。
  赵以澜收回思绪,笑了笑准备结束这个话题:“萧少侠放心,我想你是不会遇到这个问题的。”
  “真的么?”萧逸鸣抬头看着赵以澜,清澈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正要破土而出。
  赵以澜也没太在意,笑道:“萧少侠你是我所见之人中少有的纯善之人,若你都要受那种苦难,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你便安心吧。”
  萧逸鸣并不习惯于被人当面夸奖,脸一红道:“姑娘过奖了……这、这里是演武堂。”
  赵以澜之后没再提起这话题,跟着萧逸鸣将崆峒门外门参观了一遍,路上遇到不少崆峒门弟子,似乎都对赵以澜的身份很好奇,但没人敢多问。
  经过一道守卫相对森严的门之后,便是崆峒门相对核心的位置了,萧逸鸣指着前方一座看上去相当普通的小院道:“秦姑娘,这里是我住的初心院。”
  赵以澜在院子门口看了看,笑道:“简洁大方,想必住着也舒服。”
  萧逸鸣笑了笑,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姑娘,你的脸……我门中有医术精湛的大夫,若姑娘不嫌弃,可以让那位大夫来给姑娘看看。”
  “这个啊,大夫是看不好的。”赵以澜俏皮地笑了笑,稍微靠近萧逸鸣一些,低声道,“怕遇到不想见的熟人,我故意做的易容,怎样?要认出我来,可是困难了几分?”
  虽说明知赵以澜的靠近是因为不能让旁人听到此事,然而她那冷不丁的贴近依然让萧逸鸣的心脏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蓦地狂跳起来。其实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有两尺远,然而她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好闻的清香,靠近的一瞬间便从鼻腔汹涌而入,搅动着他那有些飘散的思绪。
  “是……是困难了些。”萧逸鸣结结巴巴地说。
  赵以澜隔着帷帽摸摸自己那粗糙的脸,略有些得意地说:“那就好,做这番易容,也是花了我不少心思的呢!”
  她感觉自己果然是个多才多艺的girl,连易容都能无师自通了。为了不让云水姝认出来,她之前说话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嗓音,跟她原来的音色毫不相像,想来即便有熟人,只要她尽量少说话,也不容易被认出来。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赵以澜的模样,然而她那少女式的小得意那么娇俏可爱,让萧逸鸣的心底似乎被挠了一把,酥软得很,他连忙咳了一声道:“秦、秦姑娘,你可要继续看看?那边就是我大哥住的院子了。”
  “那就劳烦萧少侠了,我还不累。今后我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崆峒门,自然要一次性看个够。”赵以澜笑道。
  萧逸鸣想说赵姑娘你若愿意,随时都能来崆峒门做客,然而他实在说不出口这种带着暧昧意味的话,只得胡乱点头,继续领着赵以澜参观。
  之前的参观,能进去的地方,赵以澜都进去看了看,但这里面就不行了,萧逸寒,萧无渊住的地方,都不好带人进去看,院子外头甚至还有崆峒门人守着,赵以澜这个“游客”自然不好强行要求萧逸鸣带自己进去玩,只能暂且将崆峒门里各个院子的位置记下而已。
  “萧少侠,你还有你大哥一个兄弟,你爹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吗?”赵以澜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萧逸鸣道:“听说我还有个姑姑,但她在我刚出生不久时便去世了,我对她并无印象。”
  “那她岂不是很年轻便去世了?”赵以澜道:“那你姑姑可有嫁人,留下子嗣?”
  “没有。”萧逸鸣叹道,“我姑姑尚待字闺中时便去世了。”
  “节哀。”赵以澜安抚道,“想必如今你姑姑早已转世,许在哪个官宦人家享福呢。”果然,未婚生子,对方还是血翼阁阁主这种大丑闻,萧家知情人必定瞒得严严实实。
  萧逸鸣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他眼神蓦地一变,看着赵以澜身后正色道:“爹。”
  赵以澜心里咯噔一下,萧无渊竟然来了,他听到多少她跟萧逸鸣的对话?会不会怀疑她是怀着目的来的?
  她边想边转了身,对来人拱手,恭敬道:“晚辈秦瑶拜见萧盟主!”
  站在赵以澜面前的,是一个英俊伟岸的中年男子。说是要办五十五大寿,可或许是习武之人身体好保养有方,这个高大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就是四十出头。他剑眉星目,脸部轮廓分明,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令人敬畏。
  “逸鸣,这是……”萧无渊面上神情淡淡的,眼睛扫了扫赵以澜。
  赵以澜只觉得脊背一凉,有种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的错觉,心悸不已。
  萧逸鸣道:“爹,她是我的朋友秦瑶姑娘,之前我在外游历的时候,多亏她几次出手相助。”
  萧无渊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逸鸣武功稀松,又冲动爱管闲事,想必给秦姑娘惹了不少麻烦吧?”
  “萧少侠拥有一副侠义心肠,是我受他多方照顾了。”赵以澜恭恭敬敬地说道。
  萧无渊笑了笑:“英雄出少年啊,我如今老了,见你们这些年轻人如此优秀,便也放了心。”似是看出自己的存在让赵以澜不自在了,他接着说,“秦姑娘,你就当这儿是自己家,无需客气。”
  他转头又对萧逸鸣叮嘱道:“逸鸣,来者是客,好好招待秦姑娘。”
  “是,爹。”萧逸鸣忙应道。
  萧无渊对赵以澜点点头,迈步离开。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赵以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她发现身边的萧逸鸣也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侧头看向萧逸鸣,忍不住笑了:“萧少侠,你爹是武林盟主,我一个外人敬畏他情有可原,你可是他儿子,怎么也如此怕他?”
  萧逸鸣被调侃得有些脸红,忍不住苦着脸说道:“秦姑娘,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我爹监督我练功时有多凶……”
  回想一下萧无渊那严肃的模样,赵以澜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爹,肯定得从一岁哭到十四岁。
  她同情地看着萧逸鸣,安慰道:“好歹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再不用被你爹盯着练功了。”
  萧逸鸣无奈又羞窘地笑了笑,他如今是不用被他爹盯着练功了,但为人处世若有一点有损萧家门风,还是会被他爹训斥,上回露华山庄的事,他参与其中共同揭露了甘泉的真面目,当时赵姑娘走了,范修前辈也走了,最后竟都成了他的功劳,他爹当时夸了他几句,他简直就是受宠若惊。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打从心底里对他爹的敬畏。
  再往后,赵以澜隔着门看到了崆峒门守卫森严的藏宝阁,即便天气如此寒冷还有活水进入的小湖,最后两人一直走到上锁的后门处,这次的参观之旅便宣告结束了——后门再往上,就是崆峒山了,那部分很陡峭,一般人上山很容易出事,因此后门基本都是上锁的。
  跟着萧逸鸣往回走的时候,二人碰到了萧逸鸣的一位族叔。他是萧无渊的远房表弟,关系已经很远了,如今帮着管理崆峒门的日常事务。此人名叫萧无博,本来赵以澜只当他并不重要,见过点个头打个招呼就算了,可没想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萧逸鸣突然告诉她,其实当年他姑姑去世的时候,他爹好像正在外头,他姑姑的后事就是这位族叔帮忙办的。
  赵以澜当即就将此人的名字记了下来,顺道还弄清楚了萧无博现在住在哪里。要知道萧无雪是不是真的死了,萧无博肯定是最接近真相的知情人。只是,要从萧无博口中问出真相估计是不可能的,她是不是该动用好感度让系统问答帮忙?
  赵以澜经历过好感度缺乏因而束手束脚的时候,她不希望自己总是受限于好感度,因此才会开始练武,虽说如今练得不怎么样吧,好歹在行动。因此,在找出萧无雪是否还在世这件事上,她更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真相浮出水面,除非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再依赖系统不迟。
  不过,要在别人的地盘盯着一个管事的人相当不容易,赵以澜只能让自己多点耐心。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萧无博居住的地方,距离萧逸鸣的初心院并不远,也方便她观察盯梢。她心里其实更倾向于萧无雪没死,那么她一定是被囚禁在某一处了,若是萧无博干的,他就必须经常去提供生活用品。而要做这种事,白天人多眼杂,并不方便,自然就只能等到晚上了。
  在崆峒门住下的第一天,赵以澜就住在初心院的厢房里,在夜深之后爬上院子里的一棵树,百无聊赖地盯着外头,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睡觉。
  于是第二天萧逸鸣看到赵以澜打着呵欠眼底青黑,忍不住关切地说:“秦姑娘,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赵以澜心虚一笑,她也不能说自己是半夜做贼去了,只能打了个呵欠说:“大概是水土不服吧,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萧逸鸣面露愁容,但水土不服这种事,可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因此他也只能尽量吩咐厨下做的菜更精细些,至少要让赵以澜吃好。
  赵以澜是作为萧逸鸣的客人留在崆峒门的,衣食住行都由萧逸鸣本人负责。崆峒门的门人吃的都是大锅饭,但萧无渊及其家人自然是有优待的,有一个小厨房,不想吃大锅饭就让小厨房做。
  到崆峒门的第二天,赵以澜以水土不服为理由,大白天也在房间里补眠,因此错开了跟萧逸寒等人的见面。没看到萧逸寒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她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但万一萧逸寒太过聪明,看穿了她可怎么办?还是萧逸鸣可爱。
  又到了晚上,赵以澜依然窜上树当她的夜猫子。时间就那么溜走,到了后半夜,本以为今夜也是无功而返,她也不气馁,可谁知,夜色中,她看到一个高壮的身影从不远处那个住着萧无博的院子里出来,悄悄向后门方向走去。
  赵以澜心中一喜,连忙溜出院子跟上。
  按照萧逸鸣所说,萧无博武功平平,因此赵以澜并不怕被他发现。路上原本是有巡逻守夜的崆峒门人的,但萧无博作为管事自然很清楚巡逻时间和路线,轻轻松松躲过,连带着赵以澜也受益。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的掩映之下一直来到了后门处,萧无博拿出一把钥匙,似乎要将后门打开。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回头低喝一声:“谁?”
  赵以澜:“……”不是我吧?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啊!
  眼看着萧无博警惕地往她躲藏的方向找来,赵以澜四下看了看,她所藏身的巨石根本藏不住人,便一狠心悄然滑入那冰凉的湖水当中,整个人沉浸到水底。
  夜色中,萧无博一步步警惕地走过来,站在赵以澜所躲藏的湖边四下张望,那几块石头后被他看了好几遍。突然,他转头低喝一声,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赵以澜直到自己胸腔中的这口气耗尽才浮出水面,刚出来便被冻得一个哆嗦。这次真是牺牲大了,真想找舒断念报销肉体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
  然而,她刚在湖边的巨石边暂时坐下歇息,便发现身边不到两米远外站着个黑影。
  第112章 说服
  为了将自己隐藏在夜色之中, 赵以澜穿了件深色的衣服,再加上在别人地盘那强烈的被害妄想症状作祟,赵以澜做好了伪装,脸部都遮得严严实实。在冰凉的水里泡过之后, 她身上的衣裳都贴到了身体上, 好在冬日衣裳穿得多,不会走光,但脸上的布料在吸水后差点让她窒息,要不是早一步发现身边有人,她早就把脸上的伪装用布料扯下来了。
  赵以澜靠坐在石头旁,侧头警惕地看着那黑影, 硕大的月亮就在那黑影身后,逆光下赵以澜看不到他的模样, 只知道那是个男人, 但身材相对纤细, 绝不是萧无博去而复返。她没有轻举妄动,既然对方没有趁着她无防备的时候下手,这时候便不会下杀手。
  “没想到宵小之辈不止我一人。”在短暂的对峙之后, 那黑影忽然开了口, 声音嘶哑, 与此同时,他往前迈了一步,刚好让赵以澜看清楚他的模样。
  黑色衣衫包裹下的身体在夜色中显得纤瘦,此人有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丢入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赵以澜当即明白,对方跟她是一个路数,不过她是化妆加贴假伤疤,而对方却可能是用了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而且他的声音也很刻意,跟她一样。
  “过奖过奖,我们半斤八两。”赵以澜强忍着牙齿打颤的本能反应,毫不示弱地说,也刻意压低改变了自己的声线。实在是太冷了,她差点就控制不住打喷嚏。
  黑衣人嗤笑一声,也不跟赵以澜打嘴皮子官司,只问道:“你跟着萧无博,目的是什么?”
  赵以澜反问:“那你呢?”
  黑衣人手掌翻转,露出一柄短匕首,月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刀面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赵以澜这时候就有点郁闷自己天赋不足,没办法将义父义母的飞刀绝技练得炉火纯青,不然这时候她就能拿出飞刀装逼了。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赵以澜叹道,“我跟着萧无博,是为了找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女人。”
  她没有撒谎,因为她觉得说实话跟有利。在找萧无雪的人估计只有她一个,别人根本没兴趣,她说出自己的目的,让这个黑衣人发现自己跟他的目标并不冲突,可以降低他对自己下手的几率——她一点都不想浪费一颗内功丸。
  “是谁?”黑衣人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赵以澜道:“萧无雪,萧无渊的妹妹,十几年前对外宣布病逝,但我认为她可能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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