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瞿英眉头皱了皱眉,就没见过这么赶着倒贴的姑娘。
  “爷爷,奶奶,你们也多吃点。”孟向学看他那个大姐毫不客气地扫了大半碟子的羊肉,立马抢过另一盘,烫熟了分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当然,也不忘照顾有些客气的表姐表弟。
  一个是只顾自己的孙女,一个是惦记着自己的孙子,两厢对比,傻子都知道自己该向着谁了。孟大昌和瞿英看着小孙孙,眼里都透着暖意,看向孙女时,那笑意顿时就停住了。
  “多吃点,不然就被她抢光了。”孟向学凑近江一留耳朵旁小声提醒道:“羊肠烫火锅也好吃,可惜今天没有猪脑,你不知道那味道,啧啧。”孟向学砸了咂嘴,吃了口辣锅里涮出来的羊肉,满足地闭上了眼。
  江一留喜欢吃火锅,尤其喜欢各种内脏,只是猪脑的模样让他有些不敢下嘴,一直都是敬谢不敏的。
  瞿英调锅底的手法一般,加的都是中规中矩的香料,奈何羊骨汤太香,那一锅浓白的清汤锅里烫出来的蔬菜都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让人根本停不下来嘴来。
  孟向文一向是个不看人脸色的,或者说是不在意孟家人的脸色,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看羊肉被夹光以后,就盯上了那盘肥嫩的小蘑菇。
  “这山菇还挺香的,容靖,你也多吃点。”孟向文不仅自己吃的很快,还能在百忙之余帮容靖多抢点饭菜。
  容靖也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忍不住胃口大开,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对孟向文夹过来的菜还是来者不拒。
  别看容靖外表光鲜,内里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容靖是海城人,他家在民国时期还是当地的豪绅,可是祖辈不争气,在他爷爷那一代就没落了,家产全被败光,只留下一间老弄堂的小破楼,一大家子挤在一块,不过也正因如此,在文革来临时,一家人都没受到什么波及。
  家业是败掉了,可是容靖的爸爸一直沉浸在以往的辉煌里,一心想要重振容家,家里的规矩都是按照古礼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容靖总是表现的跟一副贵公子一样的原因。容靖家里有三兄弟,他是排在中间的那一个,没有长子来的让人重视,也没有幼子来的招人疼,虽然容靖一直认为自己是三兄弟里面最优秀的,可父母的目光却从来不在他身上停留。
  自从国家出了知青下乡的规定后,容家三兄弟至少得有两个儿子下放,容父舍不得大儿子,容母舍不得小儿子,容靖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剩下的一个名额被容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抹了过去。容靖很恨,凭什么样样不如他的大哥和小弟能继续待在海城做城里人,而他就要来到这个贫瘠的乡下,给一群乡下人教书。
  别看容靖表面上和善,其实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红旗村那一群泥腿子,厌恶学校里那一群脏兮兮,穿着旧衣服,拖着鼻涕的小鬼,也讨厌那群又土又村,却暗暗喜欢自己的村姑。在这个方面,他和孟向文的想法真的是如出一辙。
  容靖想到这,眼色一暗,嘴里的羊肉嚼起来都不那么香了。
  “奶奶,怎么就这点羊肉和山菇啊,你再去弄一盘来。”孟向文看桌子上只剩下了一些往日饭桌上常见的白菜和土豆,不满地放下筷子,对着瞿英说道。
  “有这些就不错了,你在文家还能天天吃这些。”瞿英不满地回呛到,对于这个没分寸的孙女,她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这能一样吗,文家又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孟家有的是钱,她想多吃点肉又怎么了。
  孟向文正想说话,被容靖压了下来:“这白菜也很好吃,文文,你多吃点。”他帮孟向文烫了一片白菜,沾了酱料细心地吹到不那么烫,放进她的碗里。
  孟向文顿时被这体贴入微的举动迷倒了,甜蜜地吃着白菜,忘了说话。
  “瞿奶奶做饭的手艺真好,这汤底的味道好极了。”容靖的长相真的很有欺骗性,白净俊秀,加上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个书卷气的男人。
  瞿英刚刚也是因为孙女无缘无故带着一个男人回来而迁怒容靖,此时看他从头到尾都对他们的冷落保持礼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未来孙女婿,倒也多了一丝好感。
  “容先生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我们渝川本地的。”最先和容靖搭话的是孟平川,对于女儿的婚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一个。
  “我是海城人,是下派到红旗村的知青,我现在在红旗小学任教,也是一留的老师。”容靖放下筷子,十分有礼貌地回答孟平川的问题。
  “哦——”孟平川好奇地朝江一留看去。
  “容老师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高年级的学生都很喜欢他。”不仅是男学生,还有女学生,江一留虽然不喜欢孟向文,但也不想让她嫁给这么一个动机不明的男人,他不认为孟向文能有那个魅力,迷倒眼前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男人。
  孟平川听出了江一留言语下的暗示,对容靖的感觉淡了淡,太招女孩子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爸,容靖可厉害了,教那一群乡下人简直就是屈才,你不是和渝川小学的校长很熟吗,让他把容靖调到县里来吧。”孟向文单纯的以为江一留是在夸容靖,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看着孟平川一脸期盼。
  “胡闹!”孟平川瞪了她一眼:“小容是下放到农村接受组织锻炼的优秀青年,是你爸三言两语就能调动的吗?而且小宝都说了,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要是把小容掉走了,那些孩子岂不是会很难过。”
  “一群乡巴佬难过就难过呗!”孟向文嘀咕了几句。
  “我很喜欢红旗小学,也和那里的学生有了感情,我不会离开的。”容靖一脸正色地说道,深情地眼神从江一留身上划过时,让江一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想到孟向文的爸爸居然还认识渝川小学的校长,这倒是意外之喜,容靖原本有些淡了的心思顿时又有些回转。
  孟平川听了容靖诚恳的回答,脸色好了不少,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男人。
  “爸,我今天和容靖过来,是想谈谈我们两个之间的大事。”孟向文看她爸爸的脸色似乎有所回暖,试探地开口问道。
  容靖碍于某种不能说的心思,也没有制止孟向文接下去的话。
  “我和容靖打算结婚了,只是容靖的情况你也知道,他现在还住在红旗村的知青屋里,一间房住了五个人,我总不能住乡下吧,我们家不是还有一套房空着吗,我就想要那套房子。”
  孟向文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停下来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现在城里的房子,除了原有的房子登记了一批私有产权外,其他房子都是单位分房,这种单位福利房是集体产权,不能私人专卖。除此之外,在文革期间,政府还没收了一批私有产权的房子分给工人,那些多是漂亮的洋房,里面的奢华的装修被杂碎重组,隔成一个个单间,往往一栋洋楼里,能住十几户人家,甚至更多。这种分房,也是不能转卖转租的。
  单位分房考虑级别,工龄,年龄,还有家庭人口数目,孟大昌和孟平川所在的机械厂是全县经济效益最好的,各项福利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而且两人都是高工级,老资历的师傅,分房自然少不了他们两个。
  孟家除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外,还有两套房子。
  一套是孟家的老房子,是一间小平房,只是面积挺大,有六七十平房,虽然老旧了些,但是粉刷一下也能住人。还有一套是机械厂分给孟平川和文琴的房子,只有两间房,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也是孟家搬到现在这套小二楼之前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文家人就住在对面。现在住的这一套,是机械厂越做越大后,给高级职工和干部的福利房,又大又宽敞。
  属于孟平川和文琴的那套房子,现在住着文家人,因为那间房子也有文琴的一半,原先分了现在这套楼房后,他们以为厂里会收回去,没想到一直都没有动静,后来文家找了上来,说是想要借那间房子,因为他们家人多,实在挤得慌,当时文孟两家也没有现在这么僵,孟大昌就做主借了出去。
  这一借,自然也就还不回来了,所幸孟大昌和崔英也打算把那件房子留给孟向文做嫁妆,也不在意文家人此时的态度,他也想趁这个机会,让孙女好好看看她心里最亲近的家人,在房子面前,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这件事,江大珍也是知道的,她也没有反对。
  可是孟向文此时提起的显然不是那一套被文家占了的房子,而是另一套老平房,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一下子就拿走两套房子,这就让江大珍无法接受了。
  不仅是她,孟大昌和孟平川显然也被孙女女儿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到了。
  第60章 房子(二)
  江大妮有些尴尬地拉了拉弟弟的衣角, 这些事是孟家的家务事, 他们两人待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好。
  “诶呀——”江一留状作不小心, 将那碟装着香油的蘸料倒在了身上, 惊慌失措地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想把衣服上的香油给擦掉。
  “小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妮,你快带小宝上楼换件衣服, 这件脏衣服打上胰子放水里泡着, 不然可能会洗不干净。”江大珍急忙催促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向学屋里墙角的樟木箱子里有他穿不下的衣服,本来也打算带回去给小宝的, 你就拿那箱子的衣服给小宝换上。”她想起侄子只带了两间贴身的换洗衣服, 似乎没带棉袄来,又补充了一句。
  大妮清脆地应了一声, 拉起弟弟的手往楼上跑去,咚咚咚,脚步声轻快了不少。
  江一留和江大妮一离开, 除了孟向文和容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是家丑,虽然江家也是亲家, 但是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一留也正是想到了这些,才故意打翻酱汁。他可不想以后孟爷爷和瞿奶奶一见到他就想起今天孟向文干的蠢事, 对他们有所隔阂。
  “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孟向文看着那两个吃白食的离开,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文文——”容靖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对于孟向文那一番辱骂他人的话语显然不太满意。
  孟向文见他这样,嘟囔了几声:“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抱怨,可是心里却甜甜的。
  她就是喜欢容靖这一点,正人君子,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如此风光霁月的男人以后绝对不会亏待她,等容靖回了海城,她也就成了海城人了,不用在待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
  孟向文乐滋滋的,只是心里一凛,容靖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城呢,因为知青的身份,他做老师只是抵了他上工的工分,只能挣到足够一人吃的粮食,再多也就没有了,在回海城之前该怎么生活她还得帮容靖考虑考虑。孟向文想好了,孟家只有她怎么一个待嫁的孙女,她出嫁,怎么着也得陪嫁一套房子,再加上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两三百的压箱钱吧,至于以后不够花,再上门要就成了,难不成孟家还会看着她饿死不成。
  “小容,这也是你的意思吗?”孟平川没有搭理早就放弃的闺女,转头朝容靖问道。
  容靖看着孟平川考量的眼神,脊背绷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我知道这很不应该,只是文文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的,让她和我一起住到乡下,她肯定受不了,伯父放心,那套房子就当是我们暂借的,等我和文文回了海城,我们就会将那套房子还回来。”
  容靖的语气很诚恳,既表达了为孟向文考虑的意思,又明确表示自己不贪图孟家的房子,让孟家众人的脸色好了不少。
  只是那套老房子,孟家还真不能给他们。
  现在他们住的这一套房子和借给文家住的那一套房子,都是属于集体产权,是不能私底下售卖或租住的,只有那套老房子,在六十年代产权登记的时候,记在了孟大昌的名下,是私有产权,可以自由租售,现在那套房子就被孟大昌租给了一个家里人口多的老工友,每个月还有十五块钱的租金。
  换句话来说,除了那套老房子,其他房子都有可能被厂里收回,对于孟家来说,那套老房子才是全家人的保障。
  “你傻啊。”孟向文扯了扯容靖的衣角,那套老房子可能卖不少钱,到时候去海城,两个人身上也总得带点钱吧。
  “那套老房子你是不用想了,那是我们老孟家的根,只会留给向学。”孟大昌自然看见了孙女的小动作,板着脸说道。
  “凭什么——”
  “你给老子闭嘴!”孟大昌重重拍了拍桌子,桌子上的盘子都震了一震,孟向文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这么严厉的样子,一下子被吓到了。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姑娘家结婚还要娘家出房子的。”孟大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容靖,容靖心里一沉,面上却浮现出一抹惭愧。
  “我和你爸早想好了,那套现在借给你大舅一家的房子就给你当嫁妆了,虽然小了点,住你们两个人也尽够了,至于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孟大昌说完,哼了一声,转身上楼。
  “你爷爷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反正你也一直喜欢亲近文家人,现在也好,住到一块去,那套房子你是接着借给你大舅一家,还是收回来做新房,都随你的意思,既然他们这么疼你,应该不会扣着那间房子不放吧。”
  瞿英言尽于此,对于文家人,她是看透了,除了文老头对这个外孙女可能真的有一点疼爱,其他全是搅屎棍,在里头搅的天翻地覆,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拿点好处吗,她到是想看看,那套房子,她这个好孙女还要不要的回来。
  瞿英说完话,就揉了揉额头,说了一句头疼想休息,就跟着老头子往楼上走去。
  孟向文看着奶奶的背影,很想反驳,可是对方也的确分了她一套房,无论说给谁听,恐怕都会觉得孟家人仁道,这年头,哪户人家会舍得给孙女一套房,说出去,恐怕绝大多数的姑娘会觉得孟向文好福气。
  可是孟向文不觉得,她只认为自己委屈极了。
  “狐狸精,你满意了吧。”孟向文拍了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冲江大珍大吼了一声,捂着脸往门外跑去。
  “伯父,伯母,不好意思,文文也是有口无心的,我去劝劝他。”容靖抱歉地朝两人鞠了个躬,转身匆匆离开。
  “爸,你和爷奶真的该好好管教管教大姐了,每次都让我妈受气,我妈又不欠她的。”孟向学简直是烦死这个大姐了,每天像看什么垃圾似得看着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每次只要他上门就没好事,偏偏他妈还一直让他忍着,到底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向学,她是你大姐!”江大珍瞪了儿子一眼,眼里满是不赞同。
  “算了算了,反正以后你们别想我再搭理她。”孟向学揉了揉脑袋,气呼呼地上楼。
  “大珍,让你受委屈了。”孟平川看了看身旁宽和的妻子,充满歉意地说道。
  “哪有什么委屈,我嫁到孟家吃好的穿好的,一点都不委屈,况且文文还是个孩子,我哪会和孩子计较。”江大珍笑着说道,一边整理满桌狼藉的桌面。
  她越是这副宽容的模样,孟平川就觉得越愧疚,可是他嘴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只能在日常生活里,对妻子更加好了。
  二楼一共有五间房,最大的两间是孟大昌夫妇和孟平川夫妇的房间,分别在楼梯的一左一右,再进去些就是孟向学和孟向文的房间,还有一间是书房,正对楼梯口,江大妮现在就住在书房,里面放了一张弹簧床,大妮身量不大,那张弹簧床足够躺下两个她。
  江一留在孟向学的房里换好衣服,没过多久就听到楼下重重的摔门声,从屋子的窗口看下去,隐隐看到黑暗中一前一后跑着的两个身影,自然知道楼下的两人讨厌的人走了,估计还是不欢而散。
  江一留不知道楼下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不过没等他思考多久,就听到了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孟向学隔壁是孟大昌夫妇的房间,紧接着关门声之后的又是一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江一留估计,恐怕是老两口上来了。
  “小宝,要不我们下去吧?”江大妮迟疑地开口问道,她手上还拿着江一留换下来的脏衣服。
  “好。”江一留想着留下只剩下姑姑姑父还有小表哥,倒也不用担心尴尬的情况。
  江大妮听到弟弟的话,松了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江一留就跟在他身后。
  江一留在经过孟大昌老两口房门口的时候脚像被黏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江大妮走在前头,没有发现弟弟的举动,径直朝楼下走去。
  江一留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若有所思地朝楼下走去。
  之前,她一直好奇孟家人对孟向文的纵容,这年头,疼女儿的人家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像孟家一样,即便孙女做的再过分,还是对她予取予求,原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出在文琴身上。
  文琴家的条件不如孟家,她爸是孟大昌的工友,妈妈只是普通主妇,没有工作,还是农村户口,城里的补贴一点都领不到,加上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苦巴巴的。
  可是文琴却不像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她心高气傲,以自己的样貌和身段为荣,对身材的保持到达了苛刻的地步,猪肉嫌太油,羊肉嫌太膻,其他人家稀罕的东西在她眼里是避之不及的。
  这些瞿英都不在意,唯独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文琴居然不想生孩子,这让只有孟平川一个儿子的孟家老两口怎么受的了,以离婚威胁文琴,逼他生个孩子出来。
  文琴迫于压力,只能选择生孩子,可是,即便在怀胎十月的时候,她依然保持每餐半碗饭,几口菜叶子的习惯,还经常和劝她多吃点的瞿英发生矛盾。之后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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