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赵华缨抱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想了一会儿,正想吩咐人去备点水果,就觉肚子一疼:“来人,快去叫产婆来!我怕是要生了!”
她这样一喊,四下里的侍女婆子登时紧张起来,有忙着准备东西的,也有去喊产婆的,还有去通知七王与恪太妃的,一时间鸡飞狗跳。
赵华缨是头一胎,只觉疼的厉害,甚至于有些站不稳了,一侧的嬷嬷将她搀到了床上,等候着产婆的到来。
她下意识的摸着肚子,叫自己想象着儿子出生之后的喜悦,暂时忽视掉此刻难忍的疼痛。
产婆到的很快,一入内,便先去看产妇了,伸手探了探,心里就有了底:“侧妃还是先用些东西吧,免得待会没力气。”
周遭侍奉的嬷嬷都是有经验的,一听产婆这样说,心就不由自主的沉了沉,又不敢叫赵华缨知道,只笑着恭喜,又去准备吃的东西。
赵华缨只当是要积蓄力气,也没多想,等吃完之后,硬生生熬了两个时辰,只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要活生生疼死,即将失去意识了。
更加叫她心慌的是,她听见两个产婆在低语:“怎么办啊,羊水都快要流干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母子两个都……”
其中一个产婆定了主意:“去问问太妃和王爷,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
赵华缨一听她这样说,心底霎时间一片荒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就开始大声叫嚷:“保大!保大!”
只可惜,她的话并不被产婆所接受。
恪太妃对于七王世子为何重病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插手,毕竟赵华缨也是娘家侄女,生了孩子同她更加亲近些。
可到了眼下,问娘家侄女跟孙子要保哪个,简直是连想都不需要想。
七王骨子里就是多情的,可女人他有很多,孩子却只有一个,还是病歪歪的,眼看要不行了,他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决断。
赵华缨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就见那个可以主宰她命运的产婆进来了,沉声吩咐道:“保小。”
听到这答案的一瞬间,她的心都死了。
这群畜生,简直是烂了心肝!
不,她不能死,最起码,不能因为这个而死!
咬紧牙根,她猛地迸发出一股力气来,脑子一片空白时,就觉有什么自下身滑了出去,随即就是婴儿的弱弱哭声。
几个产婆也松一口气,笑吟吟的抱起孩子,套话张口就来:“恭喜侧妃,您生了一位……”
看一眼抱着的小婴儿,那产婆脸色微顿,又继续道:“一位姑娘。”
虽说无论男女,她们都能得到赏钱,可任谁都知道,生男得到的赏钱,必然是比生女多的,也难怪这产婆笑意不似刚才那么深了。
“姑娘?”赵华缨受了这么久的罪,痛的脸色惨白,声音却不低:“——是个女孩子?”
听了这消息,外头守着的恪太妃与七王也是难掩失望,七王好歹还进去看了看新生的女儿,恪太妃却是瞧也不瞧,径直离去了。
季斐斐懒洋洋的躺在塌上,听闻赵华缨生了女儿,当即咯咯笑了出来:“前一阵子,看她那样得意,我还当会生个儿子呢,谁知竟是个丫头,活该!”
两人几乎同时入府,季斐斐还要更得宠些,到头来却是赵华缨先有身孕,难怪她心中不平。
此刻得知对头生女,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下了。
并不仅仅是她欢喜,季家人知晓此事,也是跟着欢喜。
晚膳的时候,季夫人喝一口女儿送过来的菌子熬的汤,笑的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我早就说过,赵家的那个是没福气的,哪里比得上我们斐斐。”
季家家主也是点头,颇为赞许的样子:“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谁说不是,”季夫人笑的开怀,又看向一边的秋氏:“你也八个月了,眼看着就要生,可要争气些才是。”
秋氏勉强应了一声,没有出声。
知晓自己可以嫁进大家,秋氏本是满心欢喜的,但等元城长公主跟她说开,她心里便只剩了恐惧。
腹中的孩子固然是她的亲生骨肉,却也是她的催命符,虽然一日日安泰的大了,却叫秋氏如何欢喜的起来?
她很想安慰自己,说那日元城长公主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她出于嫉妒而编造的谎言,可是当她战战兢兢的去问季夫人时,却被含糊着送回了自己院子。
从那时候起,她的心就凉了。
倘若元城长公主说的是假的,季夫人为何不敢反驳?
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她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只有恐惧一日一日的加深,像是在亲眼看着死亡的临近。
可是没办法,她也不敢打掉这个孩子。
秋氏不是蠢得冒泡,她心里明白,若是她自己打掉了这个孩子,只怕马上就得跟着死。
季家尽管落魄,想要收拾一个她,却是轻而易举。
一连这些日子下来,她面上的红晕都没了,连人也清减许多,挺起的肚子搭配着这样的身子,委实是有些怪异。
季明英对她还有几分怜爱,却也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只好在她生命的最后,格外的对她好些。
亲自为她盛了汤,他温声道:“你有身孕,多喝些。”
秋氏笑的像是在哭:“谢谢夫君。”
季明英见她如此,心中愈发怜爱不舍,再去看身边的元城长公主,不免皱起眉头来,顿了一顿才道:“斐斐送了菌子过来,你怎么不肯用?总不至于这样小气,还在记恨吧?”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记恨。”
元城长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唇,终于抬头一笑:“我也很奇怪,明明是有毒的东西,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惜命,抢着要喝呢。”
第105章 毒杀
元城长公主这话说的极轻巧, 也极诡异, 细细一想, 就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季明英与她多年夫妻,大概是最了解她本性的人,一听她这样说, 脸色登时就变了, 惊惶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到了这一刻, 元城长公主反倒是轻松下来,目光在惊慌失措的季家人脸上依次扫过, 脸上甚至于浮起了一层笑意:“我不过是一个失了圣心的长公主,一个不被丈夫接受的正妻,哦, 还是一个不被婆家接纳的媳妇, 我这样一个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越是云淡风轻, 季明英心里就越觉惶恐,心中惊疑,不自觉的软和了口气, 道:“为着秋桂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高兴, 可那也没办法,我是母亲的独子,总不能看着她连孙子都抱不上。
其实,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别怨我。”
“是,”元城长公主答应的很快,语气也很温和,全然不似之前的她,只淡淡的道:“怎么能怪你呢,你也被逼无奈啊。”
“当然,”她看向季夫人,又看向季家家主,随即就缓缓的笑了:“也不能怪公爹和婆母。”
“要怪,就要怪我啊,”元城长公主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金步摇,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道:“都怪我占着窝不下蛋,怪我自己生不出孩子,怪我太小气悍妒,全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是无辜的。”
她声音温柔,语气和缓,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季明英心里头慌得厉害,一拍桌子,想要站起身,厉声呵斥她几句,叫她闭嘴,却觉得自己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重新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不傻,明白问题应是出在那盏菌子汤上,正要再度开口,却听坐在上首季夫人忽的发出一声闷哼,一口血吐出来,染红了她面前的桌案与衣裙的一角。
季家家主清瘦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如此问,倒不是临了了,想起来关怀老妻,而是因为那盏菌子汤,要数他们夫妻二人用的最多,倘若季夫人因此出事,他岂不是也要跟着?
季夫人只觉腹中有一把刀在搅动,仿佛是要将她五脏六腑一道切个稀碎,偏生嗓子里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痛的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心底都透亮了。
——那盏菌子汤,就数季夫人喝的最多,倘若当真有问题的话,也应该是她发作的最早。
季家家主呆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季夫人,不是在担心她,而是在忧心自己。
一侧侍奉的侍女们也被这一幕吓傻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任何反应。
季夫人毕竟是季明英生母,感情深厚,情急之下,他脑子转的也格外快些,向一侧的侍女们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几个侍女呆呆的应了一声,还不待出门去,就被元城长公主打断了。
“不用了,”她淡淡的制止道:“没救的。”
季明英面色狰狞,声音像是随时要碎开一样,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心肠怎的如此恶毒!”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元城长公主瞟了他一眼,居然笑了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吗?”
她说这话的功夫,季家家主也是唇角落下一线红痕,面色骤然难看起来,手掌哆哆嗦嗦的抚着肚子,面容较之季夫人的狰狞,不相上下。
季明英心中既惊怒,又恐惧,纠结到最后,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大抵是因为心中底气不足,他连声音都带着颤,无形之中,有了几分示弱的意味:“——你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元城长公主一挑眉,淡淡的道:“——我想叫你们死。”
疼痛像是一条游虫,徘徊许久之后,终于到了季明英的心口,他剧烈的喘一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
毕竟是年轻人,气力较之季家家主与季夫人好得多,尽管那疼痛像是一把刀在肚腹里搅动,他却还是问出了声:“为什么……是因为秋氏吗?”
“她不过是一介奴婢,是地上泥,长公主却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云,她如何能碍得了你的事?”
“等到孩子降生,还不是要送她上路,将孩子抱到你那里去养吗?”
他语句断断续续,仍然想要极力弥补彼此之间的裂痕。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仍然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倘若菌子汤中的毒并不是无解的,倘若那只是元城长公主为了叫他们让步而诓骗他们的……
那区区一个秋氏,即使是舍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秋氏早知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迫于无奈,心中也有了几分准备,可听曾经同自己温柔缠绵的男人这样说,好像无论是自己还是孩子,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觉得心痛欲裂。
那盏菌子汤,她喝的并不多,发作的也是最晚,尚且有些力气,想也不想便抓起面前空着的盘子砸到季明英脸上:“季明英,你这畜生!”
季明英躲闪不得,硬生生被那只盘子砸到了脸上,隐隐的起了一点血,却也无力去擦,只是讨好的去看元城长公主:“你看着泼妇的样子,活像个疯子似的,哪里值当的你同她计较呢。”
元城长公主瞥一眼秋氏,又转身去看季明英:“细细想想,我嫁给你,已经很多年了。”
季明英忙不迭的应下来,开始大打感情牌:“是啊,已经好多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此一算,岂不更是情深义重?”
“季明英啊,”元城长公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冷了声音:“直到父皇过世,我才算看出来,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季明英被她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句,不免脸色一僵,随即又赶忙赔笑:“是,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我本就是配不上的。”
元城长公主面色中有几分追忆,也有些难言的凄凉:“我知道,你们当初是看父皇宠我,才过去求娶的。
我也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嫌我霸道,嫌我盛气凌人,嫌我不知道温婉贤淑,孝敬公婆。”
她的目光依次在季夫人,季家家主脸上扫过,最后才望向了季明英。
“可是你别忘了,当年靖安侯府卖官鬻爵之事暴露出来,那样的泼天大罪,是谁去宣室殿跪了一夜求的父皇松口,是谁四下里游说替你们开脱罪名!
要不是我,你们这群狗东西,早就被父皇砍了,哪里轮得到今日向我趾高气扬!”
季明英脸色更加难看,却也还是认了下来,只想着先叫元城长公主消气,其余之后再谈。
他口中勉强道:“长公主辛苦,我们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