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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谋害当朝太皇太后想必乃是大罪,若真是他偷换了檀木手串,便难以留命,不若再做一件小事,倒还算物尽其用——虽然并未得手。
  只是,这中间仍有奇怪之处。虽真是被放弃,一早便该灭口,不该留着活口让王府有机会拷问才是……莫非是有旁人从中插手?
  仔细想想,那小厮偷换了手串都未被发现,应是个有手段的,如何会被安排到那样的小事?毕竟就算夫人与韩旷提前见面,也未必会有什么大的动静。
  倒像是有谁故意将奸细暴露出来。
  还有,王府内部既能被安插一个奸细,那便就能被安插两个。秦昇和叶木虽已开始新的排查,但弄清楚对方如何安插细作进入王府显得更为重要。
  沈昙见萧彻敛目沉思,知晓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正欲告退,却听萧彻询问:“你方才说‘味道相似’?”
  沈昙明白他的顾虑,神色严肃:“奴婢虽遍识草药,可是在这气味分辨上,着实与常人无异。”
  萧彻沉吟:“气味若仅是相似,那么一切就只是猜测,算不得事实。”抬眼看着沈昙,眸光沉沉,“本王需要的是,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沈昙眉头轻蹙:“这世间有辨味之能者皆是曲苏国人。可多年前曲苏便被南疆吞并,曲苏国人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若是要寻得他们,恐怕耗时耗力还无甚结果。”
  “曲苏?”萧彻似是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闪,“既然耗时耗力,那便交给本王安排吧。”
  沈昙点头,屋内安静片刻,萧彻说起了别的:“你上次说,月夜伽蓝可以栽培而成,不知如今可有何进展?”
  沈昙莫名觉得这话题转得有些生涩,又觉萧彻的神色间隐隐透着古怪,可是再细看他的神情,又并无甚不妥之处,只当自己多心了。
  “奴婢还在试验,恐还要等上一段日子。”
  萧彻顿了顿,又问:“不知夫人侍女轻衣的病可与此有关?”
  沈昙不知他怎么就想到了这处,可眼下事情并不明朗,便也不敢给出什么肯定的回复:“应当是有的,可是奴婢现在还未能明白其中关窍。”
  萧彻点点头,似有些心不在焉,可很快又叮嘱她:“轻衣那处,你只需按时诊脉即可,其他暂时不用插手。”
  沈昙本欲反驳,可忽然意识到此事关乎两国,若是处理不慎极易由私事变为公事,她一介医女确实不好随意插手,便也就沉默着答应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9)
  南国,重华宫,御书房。
  楚霆笔尖的新安墨香混合着屋内淡淡的龙涎,意外让他觉得安宁。
  他对龙涎说不上喜欢,不过是依礼而行。
  其实不仅龙涎,他一直便无甚特别喜欢的物什。若是他常用什么,往往不过是因为习惯。新安墨却是有些不同。他知晓顾染的性子随了她的父亲,尤其在文人脾气上,笔墨非最好不用。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私库里总会有湖笔端砚的位置,新安墨的香气也渐渐入了心。
  邓达见皇上近日书画的次数愈发频繁,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跟了这么些年,他一早便瞧出陛下心神不定,而能令其这般的人实在屈指可数。略微算算,估摸着使团早已进入凤新国内,一时明白了些什么,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
  情之一字,果真烦人啰。
  楚霆知道顾染应与那个男人再见一面,这还是他当初半诱半逼的结果。可是每每想到他们如故人重逢,他便辗转不休,难以成眠。
  他已连着几晚盯着帷帐上的花纹清醒入睡。
  就算闭上眼,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她还有那么一点心思,哪怕只有一点,事情会不会超出他的预期?
  这世上许多事于他而言,不过一场豪赌,可以只用一半的运气和勇气。
  唯独此事不可以。
  墨珠“啪”的一声滴在宣纸上,极好的风景被迅速晕染开来的墨痕浸淫。楚霆低低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一旁。邓达忙趁着间隙上前,将宣纸撤下。
  楚霆似是苦笑:“朕果然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邓达将宣纸收拾好,恭声道:“陛下既然上心,这顾虑自然就多了。”
  楚霆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从多宝阁里拿出一本书来,可草草翻了几页便放下,立刻又拿着另一本来。如此反复,不像看书,倒像是在找书。
  许久都未寻到,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烦乱再度被扯了出来,楚霆高声怒道:“朕前几日放在这里的书呢?!”
  楚霆常看的书不多,随身更是少之又少。邓达立时明白他所言之物:“可是《褚循游记》?昨日放在了陛下的寝殿,奴才马上派人去拿。”
  楚霆恍然,忽地想起是他亲自将书放在枕边的。
  “不必了。”语气里的怒意倏忽不见,只剩下难言的情绪,“朕知道它在那里就好。”
  房中的內侍皆低头静默,看似训练有素,可从细微处还是能看出并未适应帝王忽来忽去的怒气。
  邓达摇摇头,想着这批新人仍需再练练,又担心一会儿来个不长眼的,添了帝王的怒火,便干脆将人都清了出去。
  屋内沉默片刻,邓达抬眼看了看楚霆的神色,心下稍定,这才开口:“顾相为人看似散漫,实际却中正持重,乃一外圆内方之人。此番出使,事关两国,顾相自是知晓孰轻孰重。”顿了顿,“顾相当年既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还请陛下相信她可以从容应对。”
  楚霆听着邓达的话,烦杂的心情慢慢沉浸。
  良久,长叹一口气。他确实有些关心则乱了。
  可还是不想多言,也不想看见别的人。他与她共同的记忆本就少得可怜,如今脑中偏偏又都是她与那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摆摆手:“朕今日想静一静,若非大事,不必让人进来了。”
  “……是。”
  凤新皇室自炎兴帝起,后宫便只得一位皇后,到了熙宁帝,亦不过只多了一位宋妃。至于如今的景泰帝,虽定下了后位人选,但嘉礼未成,后宫终究不过虚设。是以偌大的皇宫如今只得四位正经主子。
  此种情况放在炎兴帝时期,便是正好,帝后和睦,其乐融融。可放在眼下,便让人难免觉得空旷,无论立在何处,都有些不知所向。
  慈宁宫算是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可也不过是每月多来那么几拨儿回禀事务的內侍。
  韩悠淡淡看着香炉里的轻烟,眼神幽深。
  “太皇太后寿诞将至,宫中诸事应已经妥当了吧。”
  撷涟低头:“是。”
  韩悠唇边突然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来:“南国左相,不知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顾霜一个小丫头她未尝放在眼里。况且萧彻将她护得很好,她没必要此时去招惹她。但顾染不同。既是谋臣又是女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切入点了。
  撷涟和采漪一时静默不语。
  韩悠又想起了旁的事情,淡淡笑着问道:“摄政王府最近可有何动静?”
  撷涟摇头:“并无。”
  “那个唤作轻衣的婢女呢?”
  采漪上前一步:“亦无不妥。”
  韩悠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她的病症到底为何?竟劳动医女沈昙按时请脉。”
  采漪微微敛眉,语气谨慎:“说是她喜欢一人在夜里哼歌,痼疾而已。”
  韩悠碰了碰指甲,挑眉道:“那应当便是夜游症了。”
  采漪想了想:“想来是的。毕竟沈医女虽隔几日便去请脉,却鲜少写下什么方子。”
  韩悠继续瞧着香炉里飘出来的烟,微微一笑:“无甚不妥便好。”
  采漪隐隐觉出掌心微湿,躬着身子又退回原位。
  马车正隆隆前进。顾染先是揉了揉眉心,然后轻轻侧身,拉开车厢里的暗箱,取出一张信纸来,神色淡淡。
  这信纸想是有了些年头,颜色泛黄,边缘发毛。
  顾染下意识地摩挲着这比普通信纸薄上一倍的纸。沉思之中,不其然再次看见了边角处细碎的蓝色小花,微微皱眉。
  不知道萧彻是否明白了她的提醒,又想了想那方式是否太过委婉了些……摇摇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如何都该生出些疑虑。
  又凝视了信纸片刻,方才将其放回原处。
  不久便可见到小霜了。暗探传来的消息虽令她欣慰,可总归还是得亲眼看见才可。何况前不久小霜才与那人见面,心里恐怕终究不大舒坦。
  莫说小霜了。想到时隔十六年,将再次见到他,顾染自己一时也弄不清具体的情绪来。毕竟漫长的岁月已经磨掉她对他的所有希望,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爱做荒唐事的顾家小女了。
  可她偶尔也会担心,年少时跳脱的性子某一日又突然冒了出来。
  就像十七岁初见那人的时候。
  她许久没有这般不自信了。顾霜笑着低低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就那么端坐着闭目养神。
  中秋将至,圆月渐显。月光透过层层的屋檐树叶落在地上,投下万物的影子。
  想是下午歇得时间长了些,顾霜夜里如何都睡不着。可又不想扰着萧彻,耽误他休息。辗转几次依旧未能入眠,便干脆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
  耳畔传来萧彻悠长的呼吸,顾霜忍不住就嘴角一弯,索性撑起胳膊,就着屋内细长温和的月光,认真打量着萧彻的脸。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连喜服都未穿戴整齐,衣角处褶皱甚多。又想想他如今的衣服都由自己打理,细节处比当日不知好了几倍,心中便隐隐生出些得意来。
  他其实很忙,却总能尽早回来陪着她,就算是有何急事,也会陪她一同用完晚膳。
  且他从未嫌弃过她。小时在南国,陈家的混蛋小姐曾对她说,因她没有父亲,就是嫁了人也只能为妾,因为无父便是无名,无名则言不顺。
  在南国,虽有女子为官,却多是因着世家大族的声望,总体而言,仍旧遵循着三纲五常。
  她自是难受,却不敢告诉娘亲,只默默记着。可娘亲却不知怎的知晓了此事。
  当时娘亲正吃着肘子,叫她过去问了些具体的情况,问完后神色不变,也未说多余的话,只问她有何想吃的。
  她见娘亲面色平静,未有异样,心中忐忑渐消,想了想,说了一道珍馐谱上的新菜。
  娘亲突然一笑,说明日就带她去吃。
  她当时还有些疑惑。因为以娘亲在南国吃友的地位,是可以直接让人将菜送到顾府的。可也未曾多想。
  熟料却遇见了陈家的混蛋小姐。
  顾陈两家其实一直便有些矛盾,但从未触及底线,顾染便未将其放在心上。可眼下却对她女儿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让她有些恼怒。
  若论南国吃友的排位,顾染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便是庆嘉长公主亦会如此认同。是以只要与佳肴相关,顾染便拥有许多特权,其中之一便是可以提前品尝新出佳肴。
  可陈家没有。
  当天,顾染为酒楼里的每位客人都点了新菜,除了陈家的那位小姐。
  在他国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在以食为天的南国里,便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大事。
  何况还有顾染似笑非笑的解释:“依本相之见,陈小姐之口,恐怕不适合这种珍馐佳肴,本相还是替你点一碗羊奶吧。”
  酒楼里的客人哄然大笑,此事很快便传开来,伴随着的还有那位陈家小姐平日里的糊涂之事。百姓开始称呼她为“羊乳稚童”,同时再无人主动邀请她参与什么佳肴盛会。
  在南国,那便是被排斥在交谊的圈子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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