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好。”
  “不可以!”零号紧拽上他的袖子。他还要说什么,纪柯低头看他一眼,那眼神中布满了温情和柔和。纪柯从来都是高傲而冷漠的,就算真的对零号与别人不同,但是从不会如此直接的表露内心。
  这是零号第一次感受到纪柯对他的温情,他一愣,就只知道呆呆的看着纪柯的眼。直到对方将手抚上他的发顶。
  然后视线又转回纪云身上。
  “但我有一个条件。立刻着手治好零号。”纪柯说道,”你开始治疗他,我开始制造人造人。什么时候他身子好了,什么时候,你的人造人就也好了。”
  纪柯说完看向零号,“你好好跟着他,知道了么?”
  他说完,搭在零号头上的手慢慢下滑,轻轻落在纪念的耳边,而后上身微微前倾,就像情人间呢喃一般,轻声说道,“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零号就看到纪柯的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纪柯从来没觉得自己过得这么真实过。
  小时候,自从母亲被纪云的贪婪逼死之后,再没让他享受过一丝温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索性纪云还念着他跟他的血缘关系,留着他一口气,让纪柯更加感受到人性的冷暖。而没有人类感情确有着机器般运算速度,并且只要输入了他想要的程序编码,就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机器人,就成了他最信赖最依靠的人。
  纪柯从小就展露出他对研究机器人世间罕有的天赋,不是因为他的大脑有多么聪明,而是因为他把它当成了精神的寄托。党一个人把他的心寄托在一件事物身上的时候,那件东西,就能让他收获难以想象的力量。
  所以当突然有一天有人赞叹他的机器制造能力超群的时候,纪柯才渐渐意识到,原来他竟然已经站在了世界机器制造的最高峰。
  但他依旧是孤独的,即使有了个与他似乎同路的助手,他依然孤独。
  但现在。。。
  手下刚才触摸过零号皮肤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纪柯心头有些莫名复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似乎唤醒了他沉睡依旧的情感,母亲去世那天他的悲痛隐隐约约正从心底唤出来,中间又掺杂着许多别的情感。他似乎不再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但又不像对任何事都随意触动。
  只是因为手下的人而已。
  只是因为,零号而已……
  纪柯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
  他强忍着这股颤抖延伸到头上,赶紧压低声音对纪云说道,“赶紧治好他。”
  纪云对他的回应,是微笑着张开双手,示意他把零号带过来。
  而纪柯刚要带着零号走过去,纪云就冲着他摇摇头,“你不用过来,他过来就行。”
  纪柯微眯双眼,眼神带着冷意。
  反倒是零号像是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他深深看了眼纪柯,突然伸出双手将纪柯的手拢在两只手中,而后又捧起纪柯的手轻轻付到脸上,来回蹭了蹭。
  “别怕。”零号突然出声,过快的身体成长让他的声音已经从一个孩童稚嫩变成了青年的清冽。他的声音跟他精致明艳的长相并不是很相符,但却让人倍感舒适。纪柯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慰,他忍不住收紧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但零号却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纪念一直都在零号的身体里,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操控零号的身体,因为零号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总能提前与他想到一处,但他有的时候有清楚的感觉到他们是两个人,因为他们不同的身份和出生年代。但在这一个,纪念却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就像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时态一般。
  他是成年时期的自己,而零号,是幼年时期的他。
  零号随着成长,终于与静止在他身体里不再变化的成年型灵魂纪念融为一体,在某个瞬间,纪念甚至能感觉出来两人的意识和思想已经完全交融。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的精神力正在缓缓接触,一分为二的两个人正在合二为一。
  这种灵魂终于圆满的感觉让纪念舒服的想要眯起眼,但随着两人的融合,一股强烈的心痛感,也随之迸发出来。
  那是——零号对纪柯的感情。
  两人没有融合的时候,纪念只知道自己不知道是受到零号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开始的时候,为纪柯最初的抛弃而难过,后来又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纪柯。但当两人的灵魂融合的时候,纪念发现那根本不是他的另一半,更像是——他全部的感情。
  他的所有感情。
  零号对纪柯的眷恋和濡慕,难以割舍的深情。这份浓重的情感带出来了他曾经拼命压在心底的,或者是没来得及感触的,其他的情绪。
  他对傅笑林的爱恨,他对清毓的愧疚,他对何帛的不舍,他对奥列格的爱护……这写情感和零号的融为一体,相互交融。
  纪念觉得他快要被这汩汩情感炸开,但他的身体却僵直的站着,眼睛依旧紧盯着纪柯。
  灵魂的交融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但纪念却已经明了,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纪念了。
  零号就是纪念,纪念就是零号。
  他直直看着纪柯,“我会保护好你的。”纪念不傻,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猜想,或许纪柯,就是傅笑林,清毓,何帛,奥列格。他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我会保护好你,就像我想要保护清毓,我想要抓住傅笑林,我想跟着何帛,我想陪伴奥列格。
  我不会让你受伤,也不想让你难受。
  “没有人能威胁你。”纪念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小,在场的人,只有纪柯能够听得到。
  但也正是因为纪柯听到了,他顿时面色大变,想来极少有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不要!”
  话音还没落,就见由纪念身体内迸发出刺目白光,那道光带着强大的电势,将周围所处之物全都炸裂开来,就连他脚下的地板都直接震碎成粉末。
  能量迅速炸裂,直冲纪云而去。
  纪云的手下也不是吃干饭的,虽然他们的攻击力可能没有纪念强大,但他们的防御能力,绝对是很强的。
  可纪念的这一击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古中国相传的仙人自爆,爆发出的力量,能够毁掉整座城池。撞到纪云的防护墙上,就像划开一层脆弱的泡泡球,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直接将纪云,以及他身后的大部分兵马全部碾进地底。
  不用想象,就能知道那些人的下场有多么惨烈。
  这里唯一一个没有收到任何波及的人,恐怕就是站在灾难中心的纪柯了。
  他瞪红了眼睛看着身前头发已经全部变白脸色也惨白一片的纪念,第一次感觉到呼吸都让心刺痛。
  纪柯并没有骗人,纪念真的不是人造人。他给了纪念世界上最强大的攻击力,却没有给他最坚实的身体。人造人的身体素质是最高的,如果纪念室人造人,他的身体一定不会被营养额度伤成这样。但他当初知识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制造出来媲美人造人的机器人,就冒着崩坏零号身体的危险制造了一个相对来说柔弱的身体,去承载那么强大的灵魂。
  纪柯曾经因为这个机器人的成功制造而骄傲不已,但正是这个他最骄傲的成就如今却成了他最为痛恨的存在。
  他从没像现在一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纪念的营养额度已经消耗光了,他是机器人,只能无限成长,不能逐渐变老。但他的虚弱却从毛发上表现出来。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而他的眼神也开始逐渐涣散。
  纪念就那么微笑地看着纪柯,而后缓缓向后倒去。
  第89章 大结局 上
  可是纪念并没有死,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缕魂魄漂浮在空中。低下头,就看到纪柯跪在地上,抱着零号的身体,也许,应该说是尸体。怔怔地看着零号的脸。
  不,你不会死的。你是我最成功,最用心做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杰作,纪柯抖着手抚上零号苍白的脸,习惯只有平静和蹙眉两种表情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都没死,你怎么能死?
  他说着,仿佛自己已经信了。小心翼翼地将零号揽在怀里。从来都挺拔的身形竟然开始透出沧桑和疲惫,纪念看着,心脏突然传出阵阵剧痛。像是有人正在拿钻头钻着他的心口,透入骨髓的痛从心头蔓延全身。
  他冲到纪柯身旁,大声冲他喊道,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啊,我没事!可是不管怎么说,纪柯都听不到。而当他伸手想要摸摸纪柯的脸时,更是穿透了他的身体,触到一片虚无。
  纪念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即使只是一团灵魂,他也疲惫不堪地跪坐在地上。纪柯怔然地顶着零号看了多久,他就直直地看着纪柯多久。
  他看着纪柯一个人抱着零号在地上坐了三天,再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直不起来了。他看着纪柯艰难地撑起身体,全身都在颤抖,却稳稳的抱着零号的身体。
  他看着纪柯突然像恢复了一样重归活力,眼里却一片死寂。看着他没日没夜地重建实验室,看着他一边吐血一边对着仪器重新推导验算。
  看着他每次累到晕过去,醒来以后都要先跑到零号身旁看一会儿,然后直接又投入实验。
  看着他终于,重新做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零号。和,一个与纪柯模样相同的人造人。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给你起个名字。你说,如果早点给你起个名字,如果之前,对你好点。你走的时候,会不会就能开心一点……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对你不亲,一直不承认我是你爸爸。可是,我不想做你爸爸,是我制造出的你……你只能属于我。纪柯已经老了,他不是不会做人造人,比如他轻而易举的做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造人。可是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青年零号,却仿佛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面容不过是而立之年,却神情枯槁。而一直陪着他的纪念知道,他的身体,早就破旧不堪。没日没夜地研究,多次实验失败对他的打击,早已经让纪柯的身体呈现颓势。
  纪柯再一次咽下快要溢出口的献血,用经常验算所以有些不自然弯曲的手轻抚上零号尸体的脸。
  你看,我已经老了,可你,永远是这幅样子。纪柯时隔多年终于又绽放笑颜,不怕,这是最后一次疼了,你马上,就可以醒了。
  你的身体受伤破损太严重,脑部紊乱,已经记忆全失。幸亏你残留的意识还在脑部芯片里,不然,我真怕重活的不是你。纪柯俯下身子,轻吻了一下零号的额头。他用机器打开了零号尸体的头骨,取出他的脑补芯片,装在了新的零号身体里。
  纪柯的人造人身体与他很像,可是零号的新身体,与零号却是一模一样。鼻子的高度,眼睛的大小,眉毛的长短,身体的构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挑的出错。
  纪柯将零号的芯片放进他新的身体里,你永远是我独一无二的念想,我唯一在乎的人。你是我的最爱,纪念。
  纪念听到这句话,一直以来的猜想彻底被证实,他,果然就是零号!这个认知让他的脑子像被大力撞击,对纪柯那浓烈的情感克制不住地淹没了他。
  而说完这句话,纪柯的身体已经近乎完全崩溃,其实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撑到现在,完全是靠着意志力。
  纪柯几乎是爬着爬到了跟自己模样相同的人造人旁边,将人造人脑部插着的导线插进自己脑中。零号换身体只需要一个芯片,而他是个人类,所以要忍受脑部炸裂的换脑痛苦。
  纪柯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的抽搐,嘴唇被他咬的一片鲜红。纪念感觉自己全身都为担心纪柯而揪了起来。
  换脑的时间,漫长而又痛苦,他差点以为纪柯坚持不下来了。而下一次有人睁眼,醒过来的,已然是新的纪柯。
  换脑醒来的很快,可是人造人换人造人,还需要适应三天,所以“纪念”暂时还没醒。
  人造人的身体不会因为没有活动过而迟缓,他看着纪柯刚刚醒来,就可以行动自如。
  纪柯轻而易举抱起来依旧平躺着,还没有被激活的“纪念”,低下头亲吻了他的鼻尖。
  “你原来的脑子损坏过重,情感已经没了,可是情感这东西太缥缈,我担心给你重新制造情感,又会让你变得不像你了。”纪柯叹了口气,“所以我不能让你现在醒来跟我待在一起。”
  纪柯半调笑半紧张地说,“以你现在什么感情记忆都没有的情况来说,万一你醒了,一直把我当朋友,我该怎么办?”
  纪念听到这里,明知道他说话纪柯根本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大声吼道,“傻瓜!你这个傻瓜!”
  纪柯依然在自言自语,“不过别担心,我这么聪明,一定会制造出新的机器帮你拥有情感的。而且我们的故事,我也要让你回忆起来。那是我的回忆,也是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
  纪柯说完,纪念就看到他取出一个飞行器,眷恋地看了眼依旧紧闭双眼的纪念,而后果断的登上了飞行器。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感到一阵虚无的风吹来,仅仅卷住他,把他吸进了虚空中。
  ……
  “清羽?楼青羽?”
  恍惚中,纪念又听到有人喊他在圣子世界的名字,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梨钰的脸,顿时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在纪柯那个世界待的时间太长太长了,长到他已经有一点摸不清这个世界的事情了。
  他看着面前梨钰担心的视线,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像纪柯。通过方才听纪柯的话,他已经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系统,就是纪柯创造的,目的就是让他拥有情感,也拥有回忆。
  可他不知道这里的人物,跟纪柯都有没有关系。纪念想想他对傅笑林的爱恨,他对清毓的愧疚,他对何帛的不舍,他对奥列格的爱护……这些感情,如果是纪柯,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对除了他以外的人总有别样的情感。
  那他们,会不会都是纪柯?
  纪念这一想就想的时间有点长,梨钰紧张的又喊了他一声。就看见躺着的圣子突然紧盯着他的眼睛,眼中光华流转,口中轻声念着一个名字,“……纪柯。”
  随着纪念的一声宛如呼唤的声音,梨钰觉得他的脑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唤醒,多的数不清的记忆,差点让他疼的晕过去。
  但疼痛也是暂时的,等他清醒过来,整个人已经很之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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