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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阿辉觉得他想多,笑着说,“陈生,不是人人都有你够义气,基金会那帮冚家铲,会花钱请律师保两个马仔?没趁他们出警/署补几刀都算好。”
  雨势渐渐歇弱,沉沉黑夜。
  黄鹦自觉担负起照顾伤患的重任,水龙头开得哗哗响,头发随意一扎,双手压着毛巾浸入洗脸盆。陈宗月倚着桌边脱下白衫,一团血衫扔挂到浴缸边,瞧着她费劲的拧干毛巾,几欲失笑。
  黄鹦拧好毛巾帮他擦身,认真又谨慎,总要直视他腹侧捂着的纱布,心情好不起来。
  洗漱完,黄鹦推他上/床躺着,自己坐在床下与地毯打交道,脑袋趴在床面上。她用指尖刮刮男人的嘴唇,似不经意地说着,“我……答应了江艳,回上海的时候要给她带礼物。”
  她不知道还能否回得去,借机探探他口风,好容易识破。陈宗月就笑了笑,说着,“等事情办完就陪你回去。”
  也不问他是什么事情,黄鹦就弯起明亮的眼睛,又收止笑意,略显严肃的说着,“赶紧睡觉。”纤臂横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
  恶人视作孩童,应该不是过分天真,而是要软化他的戒心,方便她未来逃脱。否则陈宗月不能理解,黄鹦为何对他不再惧怕,且有着好像永不挥散的热情。
  黄鹦拍了他几下,突然说道,“肚子饿吗?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吧!”
  陈先生感觉好笑,“你到底要我休息,还是要我起来吃东西?”
  黄鹦只瞧着他,表情的含义是让他自己选。
  陈宗月无奈地坐起,她随即摆好枕头让他靠着,自己又爬上床边坐着。黄鹦摸上男人骨骼分明的脸,无端问,“你说要我陪你到七老八十,不会改变主意?”
  陈先生多想埋怨一下,刚刚所想,怎如此迅速就应验。
  未能料到,她已经想通到不能再通,周老那样的亲人,宁愿不要,只想把陈宗月当做她的避风港,当做她的家人。
  黄鹦专注盯着他,眼里都是他,“你不爱我没关系,你疼我就行了,我会爱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陈宗月的愣意不能及时消退,皱起眉望着她。
  对视片刻,她眨眨眼,跳脱的说,“鲜虾公仔面?”
  在半山周家的卧室中,周老正面朝床趴躺着,翁佩玲跨坐到他的背上,要给他做按摩松活筋骨。揉按一会儿,听见老人呼吸重长,她倒身向后,从被角底下悄悄取出事先藏好的帕子,里头包着一些高纯度的白小姐粉末。
  翁佩玲把帕子摊在手心,慢慢往前低俯下去,就要捂上周老的口鼻——
  老人睁开精凶的眼,攥住她的手腕,重重一折,她吃痛地叫出声,被甩落到床下,再被周老连踹好几脚,她头昏身痛,想抱住他讨饶。
  周陈驹夺来花瓶,没有半分犹豫地摔到她头上,花瓶迸裂,碎片溅开,花瓣凄美的散落在她周围。
  第46章 46
  做富豪的小老婆, 人前风光, 谁见她都要叫一声‘翁太’,人后受罪, 忍字头上真有一把刀, 常常被它砍得头破血流。周老虐待翁太也不是第一次, 次次让家中的人提心吊胆,这么多深有清修禅意的摆设, 也仅仅是摆设。
  周老薅住翁佩玲的头发,提起又发狠向地板上砸,甩开手, 退后两步, 瞪着她的目光阴狠, “别以为我老了,就整不到你们了!”
  这一下砸得翁佩玲痛到无知觉,魂脱壳,也没有力气匍匐至他脚边, 忘记自己刚才所作所为, 仿佛只是周老不顺心,借她发泄,如同以前。
  今夜动静古怪,好像要把翁太打到死,彭震霖察觉事态不同往日,上楼来到卧室门外,敲门喊道, “周老!”
  听见什么重物摔落的声响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低暗灯光越过老人,投映在彭震霖的脸上。走入卧室,登时鞋底发出细微的碎响,他下意识地移开脚,低头瞧,踩到了瓷器的碎片。
  彭震霖眼前的女人,就像差点挥到她身上的落地灯一样,倒在一地花瓶碎片之中,肩到臂挂着长长一道血口,满脸都是被血粘住的头发丝。
  面临惨死的鱼,再也不会扑腾,只有两腮颤动。
  周陈驹对她哀叹的时候,竟有些慈悲的神色,“有报应的,你不要怪我。”但他面朝彭震霖,苍老的面孔仅剩肃杀,“拖走!”
  周老万分失望,且无情的说着,“我不想再见到她。”
  彭震霖跨上一步,从她两边腋下把人捞起,拖出房门,佣人鱼贯而入收拾房间,下楼梯前,彭震霖观望卧室方向一眼,趁人都不注意,将她扛上肩膀。
  翁佩玲醒在行驶的车后座,窗外是光陆怪离的港城,意识浑沌间,视线定格在驾驶座的男人那里。
  两年前,她要种木槿,就想叫人植树造林,但‘翁太’讲话没什么分量,只有彭震霖带了好几株树苗过来,周老得力臂膀,可能地位比她还高,却顶着酷暑在花园里铲土。她站在落地窗前,手碰一下玻璃都觉烫,随着他铲动土壤,地下仿佛喷出热气,就这么从下午种到晚上,他没有骂一句脏。
  翁佩玲一直搞不懂这个男人,就像此时,开这么远埋尸,难道不浪费油?
  转眼车停码头,墙般的载货车碾压地上积水而过,海风凶凶吹,火辣辣的好似要撕下整张脸的皮,她被彭震霖揽肩扶着走向货船。
  同时,有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发现他们,正一步步走来,嘴上叼着半截香烟,一边前后张望有无人睇见,一边抱怨道,“咩事呀!我赶住返去啊!”
  男人走近跟前,翁佩玲居然认得出他,记不清他是哪个山堂,但知道他叫金蛇阿辉,陈先生的人。她蓦地醒悟,眼睛瞪直着转向身边的彭震霖。
  原来,彭震霖也是陈先生的人,早知就与他串通,会不会更容易得手?
  阿辉瞧这个女人蓬头垢面,没多少明显外伤,却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他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当彭震霖说道,“她是翁太。”时,阿辉眼皮一撑,速即上前扶住她,要人带上船。
  彭震霖又握到她的胳膊,把他们拦了一下,对她说着,“……你知道的都告诉陈先生,他会给你一条生路。”
  为翁佩玲栽下木槿树的第二日,周老就请陈先生到家里打牌。在牌桌上,周老一时兴起,向陈宗月介绍他,“这个是震霖,帮我做事的……”
  傍晚天灰,陈先生要离开周家,彭震霖找到机会避开众人,暗暗追到通往车库的石阶处。
  从晚风吹幽树里,冲着走下石阶的背影,他喊——“森哥!”
  陈先生身形一顿。如今江湖人马全换血,再没人叫他这个名。陈宗月转身,从头到鞋,扫完他一眼,神情的漠然中有寒意,“你什么意思?”
  彭震霖不卑不亢的说道,“爱及子孙,历史靡暨。我听你学搏击,后来去混南区,可惜,我讲‘森哥’都无人识,才知道你是陈先生。”
  陈先生眉峰似挑非挑,“怎么,当我是知己啊?”
  彭震霖摇头,坚定说,“我以后跟你。”
  阿辉带着翁佩玲登上货船,人都融进风中,就感受不到风了。翁佩玲将死未死的身躯,被倚向甲板上的货箱。船笛鸣响,便远离周老给她的真金现银,靡靡奢华;远离她付出的代价,任由他随意打骂欺/辱。
  大概周陈驹早就发觉她有歹念,才会突然讽刺她,过得开心吗?
  可笑是,翁佩玲计划伪造周老吸/毒致死,连分到财产之后,要捐给哪几家福利院都选好了。
  翁佩玲想到自己跟了周老,最后一次往她家的信件箱里塞满钞票,就同他们断绝联络,已是几年前了。望着前方全靠灯火辉煌的城市,分割天与海的黑暗,她觉得自己像是迷失航向的船,飘飘荡荡,无处停泊。
  同样是这一夜,黄鹦梦到自己躺在裁缝店的阁楼上,棺材般的小床里,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屋顶、铁片遮雨棚,再成帘状滴落。
  敞着用铁钩固定的老窗户,被风刮得咿咿呀呀乱叫,吵到黄鹦微微睁眼,发现自己面朝窗侧躺着,白色防蚊帐把视野变得朦胧,闪微芒,窗栏斑驳的锈色仍可见。
  黄鹦想挪挪身体,却动不了,因为她的背脊正贴着有心跳的胸膛,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在后颈,床上多出个陌生人,男人,紧紧挨着她,搂着她。
  好奇怪,她没有感到害怕,眼帘垂落,看见圈住她腰腹的手臂上,黑灰单针的纹身,心安神定的符咒,让她慢慢闭上眼,再次坠入睡梦。
  黄鹦真正睁开惺忪的眼睛,从没拉上的床幔外,扑进淡淡的太阳影子。她迷迷糊糊翻过身,鼻子撞到结实的粗臂,挪高下巴,好像是她第一次早晨起床,还能见到陈宗月。
  黄鹦把他胳膊一抬,钻进他的臂弯里,腿也勾进他的腿/间,闭起眼继续补觉的时候,被他手臂箍住,轻抚着她后背。
  陈先生的伤阻拦他晨练,没阻拦他去办公。用完早餐,陈宗月起身亲吻她的额头。黄鹦一愣,刚刚往嘴里塞了颗虾饺皇,原是想与他接吻告别,现在咽不下口中的虾饺,急得直跺脚。
  陈宗月不由得笑出来,又俯身亲在她的唇上,就出门了。
  等听不到陈先生的脚步声,她往椅背里一靠,流沙包也搁到盘中,不晓得今天一天要做些什么好消磨。
  没一会儿,黄鹦就站在会客室里,歪头打量着摆这里的金色萨克斯。忍不住把它搬下来,擦擦笛头,张嘴深吸一口气往里吹,声音都吓到自己,邻居离得有够远,不然肯定告她扰民。
  第47章 47
  侧厅里有一架三角钢琴, 谱架上摆有一本琴谱, 扉页手写的名字是devinli,字迹娟秀像是女人所写。黄鹦捧着这本琴谱, 挑了挑眉, “阿姨——”
  阿姨在大厅浇花, 也就顺便带着水壶,一路应声小跑过来。
  这家里的佣人都是老一批, 屋主两年不回,他们就负责里外打扫,保持原样。
  阿姨瞧见她举起的琴谱, 都不用想便解答说, “那是李小姐的, 她常常来,偶尔就会练练琴。”
  黄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琴谱在手里拗了拗,去借了把剪刀, 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 将琴谱慢条斯理地撕开、剪碎,拨到一团,扔进垃圾桶。
  神清气爽。
  路过一旁的佣人,纷纷装作没看见。黄小姐才待没几日,陈先生对她的重视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在这个家里她可以无法无天,毁掉一本琴谱又算什么。尽管陈先生和她发生争执的时候, 吓人的一幕,犹如昨日。
  顶着天花板的长窗外是翠绿层叠的树林,小桌上一盒点心掀盖放着,黄鹦靠在躺椅中,一边捏着咬了一半的杏仁饼,一边翻着杂志,一页页折起里面喜欢的服饰,决心要开始享受阔太的悠闲生活。
  可是门铃一响,杂志‘啪’地掉下,她已经勤劳地跑了出去,比阿姨还快一步。门前监控屏里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陈若宁也没想到开门的人是她。因为直面日光照射,晒得她皮肤澄净,不自觉眯着眼睛,穿了件深蓝上印着粉白花朵的裙子。
  他回神,笑着说,“带了礼物送你。”
  黄鹦还没表示自己不大好意思收,他递出握着的拳头,她条件反射地去接。
  陈若宁在她掌心留下一小簇南方荚蒾的果实,红豆那么大,带着两片软叶子。
  黄鹦正打量这小东西,突然被一只手揉了下脑袋,抬眼就见陈若宁拎着行李箱,从她身旁走进门厅。
  望着他上楼的背影,黄鹦摸了摸发顶,倒是没放在心上,提起胳膊摇晃着一簇可人的小豆子。
  陈若宁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整理完行李,从通往大厅的楼梯走下。楼梯是铁艺旋梯,连接一楼瓷砖地的另一面,有着半弧形的围栏,圈住嵌进地下的浅浅鱼池。
  在一层层楼梯踏板之间,陈若宁瞥见有人蹲在底下,光滑蓬松的鬈发盖住她弯弯的背,他也蹲下。
  黄鹦捏碎了糕点,在喂鱼。
  陈若宁不吭不响,观察了她半天,隔着楼梯板问道,“陈叔不在?”
  刚刚就听见了他下楼的声音,黄鹦没被吓着,也没抬起脸瞧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陈若宁索性坐在楼梯上,似从身后传来一些英文对白,转头望进侧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枪战影片,沙发背上是两个男人的后脑勺。
  大概是陈先生叫来守她的马仔。陈若宁想着回头,往下挪了两层,蓄意小声说,“要不要溜出去?”
  黄鹦顿住,缓缓仰头,抬着尖尖的下巴颏,明丽的眼睛盯住他,“去哪儿?”
  陈若宁笑了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花花世界与陈宗月,于她而言最具诱惑力的两样东西。此刻陈宗月不在眼前,面对风情万种的迷离之城,黄鹦定力全无。
  日落之前回来,没关系的吧。
  陈若宁假装闲逛到花园,找到她正小心翼翼掰开锁的一扇窗,他在外面瞧着窗户里的年轻女人,日光这么投映着玻璃,好像一幅水彩画。
  她留意着屋中,轻轻推开窗,一只一只,扔出自己的一双低跟凉鞋。陈若宁猝不及招架,接得慌慌忙忙。
  黄鹦爬上窗沿跳出来,裙布印得八仙花,仿佛都要掉落在绿色的草坪上。
  午后鲜盈着阳光,她踩着刺脚的短草,一边穿鞋,一边跟着他逃跑。
  不到澳门最流金溢彩的夜间,赌/场只有一楼正常营业,侍应抱着好几颗晚上榨汁用的鲜橙楼上走过,没抱住,一颗橙子咚咚咚地从静止的扶梯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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