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顾长玄翻了个白眼,放下了车帘抱着苏白落了座,指尖一弹,又吩咐神荼继续赶车。
  那原本左拥右抱的醉鬼突然暴毙,他身边的男女吓得面如土色,屁滚尿流地呼喊,却没有看见那尸体里飘出一抹青烟,倏地飞往刚刚走过的马车里面。
  这素来以潇洒风流著称的南方鬼帝杜子仁,此刻正夹着尾巴,规规矩矩地给顾长玄行礼,叩首道:“主上。”
  马车这时候也到了杨家门口,顾长玄也不理杜子仁,只往他身上踢了一脚,然后就扶着苏白下了车。
  杜子仁欲哭无泪,想了想,还是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顾长玄往里走,顾长玄也不阻拦,只是见过了杨家父母,说要让神荼在主厅里施法驱邪,他独去见杨青九。
  杨家父母自是同意,自家儿子昏迷不醒多日,这位法师一来做法,隔日儿子便醒了,就因为这个,杨家父母就没有阻拦的道理。
  顾长玄落后了两步,斜眼看着杜子仁,说了句:“在这老实呆着。”
  杜子仁还没来得及反应,苏白就答了一句:“好。”
  “没说你,”顾长玄倏地展颜,拍了拍苏白的头,温柔道:“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别走丢了就好。”
  “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你。”苏白有点不舍地勾着顾长玄的手指,仰着头道。顾长玄就抬手亲了亲苏白的指尖,一笑:“我很快回来。”
  神荼果然穿上了道士服拿了把破木剑任劳任怨地扭了起来,苏白在一旁看的咯咯直笑,不得不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这有什么好笑的,”杜子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苏白旁边,指着神荼道:“就冥界有点地位,排得上名号的,哪个没给你唱过小曲跳过舞?”
  苏白理了理情绪回看他,两手一摊,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杜子仁微微诧异,复又了然一笑,摩挲着茶杯道:“难怪,瞧着你与以往有些不同。”
  “人总是会变的。”苏白托着腮,忽觉有些感慨,似乎在眼前乱舞乱跳的神荼也没那么好玩儿了。
  “这倒也是。”杜子仁挑了挑眼眉,把一个果子从左手颠到右手。
  “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苏白依旧托着腮,只转过头去,笑得温软无害:“要是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替你向哥哥求个情。”
  第37章 身份
  苏白此时笑得温软无害,和前世张狂不可一世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是听着苏白这话, 杜子仁不免感慨万千, 叹道:“这样看来, 你与以往好像也没多大分别。”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苏白眼底带了点欢喜,饶有兴趣道。
  “你怎么不问我!”神荼扔了木剑跑过来, “当初你明明和我最要好!”
  “你又不肯和我说实话, 还说哥哥以前喜欢的不是我。”苏白撇撇嘴,伸手把神荼推开,继续看向杜子仁。
  “那不是你先挑拨我和郁垒的吗?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诓骗你?”神荼翻着白眼, 用腿勾了个凳子,坐在两个人之间。
  苏白不理他, 只示意杜子仁继续说。
  杜子仁看了看神荼, 笑了笑, 支着头道:“苏白的事,你知道的还真未必有我多。”
  “这不可能。”神荼反驳。
  杜子仁摇了摇头, “你继任东方鬼帝之时,苏白已经是八荒战神, 已经是功绩加身, 声名显赫,手掌三重真火、大权在握的苏仙君了,而在这之前的事, 你可就无从得知了。”
  “这倒也是, ”神荼没有再反驳, “当初爷带我们打上九重天,说要去那凌霄宝座上玩玩,结果苏白一出来,说了句玄冥老祖久仰大名,我们爷立马就临阵倒戈,仗也不打了,凌霄殿也不去了,只把苏白拐了回来,就大摇大摆的回冥界了。”
  “是啊,也正因为此,外界都传主上对苏仙君一见钟情战场倾心,”杜子仁唇角勾起,又道:“可你也不想想,我们这位主子是什么人,他是幽冥共主,得万千魂灵敬仰叩拜,实力绝顶,六界之中从无敌手,是当之无愧的天地第一人,加之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也不知见过多少绝色,苏白便是好看到惨绝人寰,我们爷又怎么可能对他一见钟情呢?”
  “这……”神荼皱了皱眉头,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再加上我们主上清心寡欲,是实打实的孤身千万载,至少在苏白之前,冥界史书对主上情史还从未有过记载。”杜子仁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继续道:“你当苏白是因为什么,才能动了主上那万载不动的顽石之心,才能得了主上的法眼青睐?”
  “若不是因为苏白容貌过人,那又是因为什么呢?”神荼来了兴趣,饶有兴味地凑过来听。
  杜子仁却转头看向苏白,笑道:“反正我认为,是因为你比旁人更勇敢、更坚强、更不要脸。”
  当然,我这话是在夸你。”杜子仁赶紧解释了一句。
  苏白默不作声的听着,闻说这话也只是眼波微动,只神荼在一旁大惊小怪,怼着杜子仁道:“这话又怎讲,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你不知道的事了就多了,”杜子仁理了理衣摆,眼眸里尽是追溯之意,“想到年,主上虽在情*事上不通一窍,但对吃喝玩乐作天作地这种事,却是颇有心得。他任性妄为,整个冥界也就跟着胡天海地,那个时候,外界都说我们冥界是邪*教组*织、是土匪窝子、是强盗碰头处,是流氓地痞集中地。”
  “你这话说的,”神荼眉宇间隐约有些得意,“什么叫那个时候,我们不一直都是邪*教组*织、是土匪窝子、是强盗碰头处,是流氓地痞集中地吗?”
  “也对,”杜子仁笑笑,“总之外界对我们的认知就是老流氓带着一群小流氓整日作天作地,不过名声这个东西,主上从不计较,我们也就更无所谓了,冥界众生,那是怎么快活肆意怎么来。”
  “当然我也是如此,”杜子仁开始说正事,“每天和小姑娘谈谈情和小少年说说爱,心情不好再打打架,日子过的也很潇洒。”
  “呵,小姑娘小少年?”神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嘲讽。
  杜子仁也不在意,就耸了耸肩,应声道:“对,我这人吧,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看对眼的就能搞到一处,也不挑剔,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神荼当然知道,神荼也很嫌弃,翻着白眼道:“知道是一回事,但我瞧不上眼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爷虽然也潇洒肆意,但是他有原则有度量,从不滥杀无辜,也不薄情寡义糟蹋别人感情,可你分明就是拿无耻当标杆,把下流当常态,整个人卑鄙龌龊……”
  “哎呀,”苏白敲了敲桌子,不悦道:“别吵了,你继续说。”
  “我就是看不惯他无耻下流还光明正大不知收敛的这个样!”神荼摸了摸鼻子,暗自赌气。
  “确实是说偏了,”杜子仁无所谓神荼的态度,继续道:“我们主上护短啊,遇到事过不去了我就去找他哭,要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主上也就亲自出手帮我摆平了,这有一回啊,我就看上了一对龙凤胎。”
  “真重口。”苏白撇了撇嘴,终于有了句评价。
  “是是是,我重口,”杜子仁全都认了,“当时你就看不上我,就因为这事,你就跟我杠上了,莫名其妙地追着我打,我打不过你啊,我就得请我们老祖宗请我们主上啊。”
  “然后呢?”神荼眼睛发亮。
  “然后苏白就被主上揍的哭唧唧,嚎叫着跑了。”杜子仁一摊手。
  “我天,爷还打过你啊!”神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怪他惊讶,他认识苏白的时候,顾长玄已经对苏白动了心肠矢志不渝了,所以自然是宠着哄着疼到没边。神荼所见,也全是顾长玄毫无原则的宠爱,所以这乍一听说顾长玄还揍过苏白,神荼眼睛都直了。
  苏白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平平淡淡的问:“然后呢?”
  “然后苏白就上瘾了,隔三差五地揍我一回,然后我打不过他啊,就去请主上,然后苏白打不过主上啊,最后就哭着跑了。”杜子仁说到这又叹息,“要不然怎么说苏白勇敢坚强呢,后来我已经受不了了,我都不跟他打了,但是苏白非要追着我揍,直到我把咱们主上给请出来。”
  “所以,他们是打出感情的?”神荼摸了摸下巴。
  “这可未必,”杜子仁摇了摇头,“苏白对主上应该是很早就有了心思,要不然也不能玩命似的打我,其实他就是想和主上见面,但是我那个时候年轻啊,我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我还以为苏白看上我了,我就、我就调*戏了他两句。”
  “这就有意思了,然后呢?”神荼往这边凑。
  “然后苏白就把我右胳膊弄折了啊,”杜子仁现在想起来那事还心有余悸,缓了一会儿才继续感慨:“再然后我就去找主上告状,我得告状啊,结果主上听说我调*戏苏白,直接把我左胳膊也砍掉了。”
  “你的胳膊?”神荼惊恐看着杜子仁。
  “哎,后接上的,”杜子仁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胳膊,只继续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苏白对主上来说,可能是不同的。”
  “所以……你这算是间接当了红娘?”神荼问。
  “我可不敢当这个红娘,”杜子仁继续摆手,“凭着苏白当初无所畏惧坚持不懈的那个劲儿,即便没我,他也有办法缠上我们主子。再者说,他们两个应该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事认识的?比这还早?”神荼接道。
  “是啊,要不然怎么说苏白勇敢坚强呢,”杜子仁拍着自己的大腿道:“当时他跟我打仗就打了好几万年,更不提之前我不知道的年月,要是正经算起来,苏白追咱们主上,那真是追了许久,花费了不少时间。”
  “居然是苏白追的爷,”神荼觉得新奇,“我就记着,当年苏白要星星爷不敢给摘月亮,苏白说什么是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有一回苏白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难过了,爷就逼着我们唱曲演戏逗苏白开心,那时候爷还亲自上台,给苏白演了一出上山打虎。”
  “我也记着呢,当初那个虎就是我演的。”杜子仁无奈叹息。
  “哈哈哈哈,对,我想起来了,你演的那个虎。”神荼拍手叫好,放声大笑,继而感慨道:“我还记着苏白那时候特能作,动不动就挑拨离间寻我们开心,爷就由着苏白胡闹,说什么依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把冥界折腾的翻来覆去也无所谓,饶是这样还不够,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疼着。
  我们爷是什么人?他地位超然,傲骨铮铮,潇洒任性,脾气大的没边,他对谁低过头?给谁弯过腰?但在苏白面前,那叫一个低声下气,那叫一个没脾气。苏白不想吃饭他就喂到嘴边,苏白懒得一动不动他就蹲下去给苏白穿鞋。”
  “是啊,苏白这也真算是苦尽甘来了,当初那些个委屈也没有白受。”杜子仁笑了笑,挑眉道:“想想当初爱慕主上的人,少说也能绕冥界一圈了,什么天界小公主,什么妖界女妖王,还有一大堆数不胜数的男男女女,苏白能在这些人中胜出,大约就是因为他姿态放的足够低,也足够坚持。”
  “是因为,我足够喜欢他。”苏白清浅地笑了,“一直很喜欢,所有人都没我那么喜欢他。”
  “你想起来了?”杜子仁问苏白。
  “没有,”苏白双手托着下巴,有点懒洋洋,“想不起来,但是喜欢他的感觉是真的。”
  “还好主上他最后也喜欢上了你,也对你好的没边,要不然,”杜子仁顿了顿,“我都会替你感到不值。”
  苏白那个时候已经是被万人景仰追捧的仙君了,天上地下也有众多拥簇爱慕者,如果他想,随随便便就有人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为他万死不辞,但苏白只喜欢顾长玄,也只想要顾长玄。
  所有人都知道顾长玄心冷如石,自知捂不热他,所以知难而退,唯有苏白迎难而上,历尽千辛万苦,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在那人心里生了根。
  杜子仁笑了笑,自认为做不到苏白这般,明明一片森林就在眼前,为什么要去难以攀爬的高山之巅追逐一棵树?但杜子仁佩服苏白,也佩服顾长玄,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一生一世守着一个人,着实太难了。
  顾长玄还在杨青九屋里,杨青九身子还有些虚弱,只是比起上次来时,面上已经多了不少血色,至少不是那样如死人一般毫无朝气的苍白颜色了。
  “咳,多谢法师相救。”杨青九咳嗽着,对顾长玄拱了拱手。
  顾长玄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云淡风轻地道:“不用谢我,你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你自己意志过人。”
  顾长玄说到此处一笑,“你应该也知道自己为何疾病缠身。”
  杨青九脸上一白,顾长玄就当没看见,继续道:“其实要救你也很简单,只要你愿意把小六的半魂散去,就能免受病痛之苦……”
  “不行,咳咳咳……”杨青九情绪激动,险些从床上跌下来,顾长玄不为所动,只是把解开的九连环扔在一旁,淡淡道:“你也全是个痴情的,怎么着,那孟婆汤没喝?”
  杨青九自顾长玄叫出小六的名字以后,便知晓瞒不过眼前之人,便歇了歇,如实道:“喝了,但留了一口在碗底,没有喝完。”
  顾长玄轻笑,道:“难怪。只是有时候,知道未必是好事,忘却也未必是坏事,聚魂之术艰难,散魂之法却容易,如果你彻底忘了过去,小六的魂魄便不能在你身上凝聚,只会自然而然的随风散去,只是那样的话,他便也灰飞烟灭,再不存于这世间罢了。”
  “值得吗?”顾长玄见杨青九不言不语,轻声追问了一句。
  “值得。”杨青九苍白的面上突然显现出一抹红润来,他说:“至少我认为值得,我曾答应过小六,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如今我做到了,也便没有遗憾了。”
  杨青九说完这句又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顾长玄心里慨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冷静道:“然而,哪怕你愿意这样养着小六的半魂,小六也不一定能够长久存于世间,魂魄不全不能转世,唯有你把这半边魂魄还给他,他才能彻底安生。”
  “那要怎么还?”杨青九眸子一亮。
  “我不知道。”顾长玄声音渐冷,若细听还能听见其中隐藏着的悲凉绝望,“完魂离体即成鬼,可半魂离体却难逃湮灭,若不是你用心魄聚集着小六的半魂,与另一半魂魄隐约相应,你当他还能存于这世间?”
  杨青九攥紧了手里的被褥,有些颤抖着道:“所以……我不能死。”
  “你不死也活不过百年,”顾长玄如实相告,“百年之后,你躯体与魂魄分离,那时既无人身之躯束魂,又无强**力凝魄,小六这半个魂魄,你怕是没有办法保全了。”
  “我要如何做?”杨青九从床上挣扎着起身,要给顾长玄行跪拜之礼,“求您,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我也在想,到底应该怎么做。”顾长玄制止了杨青九的动作,低垂了眉眼,低言道:“这分魂之法,又是怎样的。”
  苏白那里聊的正热火朝天,神荼一说就停不下来,“当时啊,我们都以为苏白是天界派来的细作,专门来祸害我们冥界的,后来才知道啊,你就是喜欢胡闹,并没有什么恶意。”
  “说来也好笑,”杜子仁又道:“你别看阎罗王后来对你那么狗腿,他原来也曾在背地里给你捅过刀,就是你刚来冥界的时候,作天作地大家都以为你是神界细作那会儿,我们都顾忌着主上的脸色,不敢去他跟前说什么,阎罗王就跟个二愣子似的去了,他去找主上,含沙射影地说了你可能是天界故意派来祸害冥界的,结果你猜主上怎么说?”
  苏白抬了抬眼睛,神荼却直接就问了出来:“怎么说怎么说?”
  “主上说,没那个可能,而且,即便你是天界派来祸害他的,他也认了。”杜子仁摇头慨叹,“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如何,他认了,那就代表整个冥界都得认了。我们只能受着。”
  “外面那帮人,还趁这个时候来挑拨离间,说我们爷昏庸无能不务正业,让我们反叛,让我推翻他,哈哈哈,说来也真是好笑,别说爷是个有作为有本事的,就算他真的昏庸无能不务正业,就算他确实为了你把冥界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也不可能有异心啊。”神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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