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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刑警:“为什么你觉得是这个人干的,他跟你老公有什么过节吗?说说吧。”
  荣欣擦了下眼泪,说:“网上有个叫‘天行道’的人,一直都在对义城进行人身攻击,义城说他就是邵博闻。”
  并不是每个人都对网络事件了如指掌,问话的刑警不知道去年频上热搜的“天行道”事件,更不知道账号背后的人已经落网,闻言他问道:“那你知道,‘天行道’对您家属进行人身攻击的原因是什么吗?”
  荣欣点头:“知道,是因为十多年前柏瑞山那块地皮的前身,小溪堤村的拆迁问题留下的矛盾,当年我老公是拆迁公司的老板,然后拆迁的过程里出了些事故,义城说邵博闻就是当年伤亡者的家属,找他报仇来了。”
  刑警简直槽多无口,感觉这位死者活得特别江湖,都法治社会了还搞报仇十年不晚那套:“谁的家属?知道姓名吗?”
  “他、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荣欣忽然悲从中来,泪水不由漫了出来,她却没管,只是划开手机调出了中午跟何义城聊天的微信窗口。
  ……
  老公:[两点之前邵博闻会过来我办公室一趟,不知道我戳穿他身份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欣欣向荣:[瘪嘴.jpg,他小妖精啊,还有两副面孔呢?]
  老公:[冷笑.jpg,他比妖精可有心机多了,我收个邮件,晚上回去跟你说。]
  ……
  荣京集团前台的访客记录里确实有这么个人,而且询问电话也接到过助理办公室,可死者办公室里的监控显示12点半到两点出头却无人造访,那此人为什么没有来?
  刑警觉得这个线索值得留意,又继续问道:“那你能具体说说,都是什么样的人生攻击吗?”
  “骚扰短信,”荣欣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两秒之后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从去年5月份开始,有很多短信发进义城的手机里,时间基本都在半夜12点左右,总问他怎么不去……不去死什么的,还有一些当年跟强拆事件的相关的新闻图片。”
  刑警:“能确定发送人就是这个‘邵博闻’吗?”
  荣欣:“能,虽然他没有用自己实名制的手机号,但义城回复的时候点过他的名字,他没有反驳。”
  发件人其实反驳过,可是何义城没有跟荣欣说。
  两个刑警对视一眼,觉得有必要回去查证一下死者手机的短信箱。
  谁知道顺着这个方向一查,还就真查出了一点扑朔迷离的味道。
  从去年5月下旬起,那个在背后利用网络拨号平台给何义城发骚扰短信的人确实有作案动机,恨和愤怒难以言表,但就网监处得来的证据来讲,并不能确定就是这个邵博闻所为。
  但是荣欣的坚持终归是起了作用,经过二次取证和调监控,警方锁定邵博闻是死者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
  同时,案发当天,技术民警在何义城办公室的外侧门框的阴阳面上取下了4枚指纹,分别为阳面3枚、阴面一枚,明显是一个人用手撑过门框,比较特殊的是没有中指的指纹。
  行得通的解释是要么此人的右手没有中指,要么因为特殊的动作习惯或是其他,导致中指脱离了门框。而根据何义城的助理,也就是这位邵博闻弟弟的口供来看,这个叫邵博闻的人的右手中指外翘,正好符合这个特征。
  再有,何义城死前心心念念想揭开的邵博闻的“身份”,也成功地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一张死者办公室里的寻人启事复印件,和一个捡来的养子之间,似乎有种让人想一探究竟的关联。
  ——
  网络上更是暗流涌动,何义城的死亡视频不知道怎么流到微博上去了。
  作为优秀企业家,企业蓝v和公众媒体关注他,作为小溪堤事故的酿造者,“天行道”的粉丝也关注他,一时@声四起,成千条评论念叨着恶有恶报,再次将他送上了热搜榜。
  人多力量大,“天行道”的铁杆粉们专门给何义城开了个话题,搜集整理他的生平事件,从农民的儿子一路开扒,沸沸扬扬地累积到他一举成为凤凰男,之后跃入资产阶层的一些蝇营狗苟。
  因为话题本身带着恶意,所以何义城做过的好事一概不提,你看着这些仍然在不停添砖加瓦的评论楼,对何义城的印象就会逐渐变成此人不是东西。
  这样有失偏颇的信息,不该成为认识和判断一个人的依据,可是多数人都在这样做,并不多加搜索,盲目跟风唾骂、对时代失望、叹国家药丸,可实际上你不必如此忧心。
  历史的长河中从来不缺考验人心的难题,暗无天日的奥斯维辛、易子而食的饥荒年代、罗马帝国的斗兽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到如今媒体主导舆论的社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时代的模样,但总能听到老去的人们,说着羡慕年轻人幸福的言论。
  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明我们比过去的人幸福,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一如柏拉图所说,只有死人,才能见到战争的结束。
  有关注事件的人在身边,邵博闻和常远都避不开这个视频,但关掉视频之后常远因为记忆力惊人,使得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回放。
  邵博闻给忽然扑过来的虎子剥完芒果,抬头准备让离抽纸近的常远给他一张,就见他对象在一脸严肃的神游天外,叫他也不应。邵博闻以为他的看见了死亡过程心里不舒服,就挪过去问他怎么了。
  常远犹豫地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个视频不太对劲。”
  视频只有不到两分钟的长度,从何义城伸懒腰,到玻璃呈放射纹破裂,再到最后他不慎坠楼,评论里已经有剪辑大手鉴定过,画面流畅自然,没有二次人工的痕迹。
  邵博闻不太想看第二遍,除了死者为大,他什么异常的感觉都没有,于是他揽住常远让人靠到自己的肩膀上,相依为命似地说:“别想了,去写你的日记吧。”
  基本过一段时间,常远就会翻一下半年或一年的日记,以前是整天发癔症觉得自己会忘,跟邵博闻在一起后生活充实了,就很少去杞人忧天,但习惯已经养成了,就再也没中断过。
  正是托这个习惯的福,这天深夜常远随便翻阅,看到2016年7月份,荣京一期商场的玻璃自爆的记录的时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邵博闻就见常远复习得好好的,却猛然从床上翻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像怀疑又像顿悟的震惊,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邵博闻一脸吃瓜地问道:“小远,怎么了?”
  常远丢下笔记本去摸手机解锁,他用了个问句,可语气却很笃定,毕竟他的记忆是专门练过的,常远喃喃道:“何义城那个视频的玻璃上面,是不是有蝴蝶斑?”
  他当监理7年,对于玻璃自爆、保温棉起火、石材被风刮落等工地事故问题有种本能的观察感,因此跟普通人的重点可能不太一样。
  邵博闻是总裁,不是技术岗,他压根就没注意玻璃是怎么裂的,于是两人翻出网上那段视频,然后发现虽然放大的画面有些模糊,但因为蝴蝶斑就像蜘蛛网的中心一样容易找寻,那个像一个∞的小图形凝固在画面上,让两人不约而同都有点懵。
  只有自爆的玻璃,才会产生蝴蝶斑效应,而像何义城这种由石英表刮擦的冲击造成的破碎,爆裂点应该是一个闭合的多边形才对。
  那现在这种情况,就有点诡异了。
  常远想了想,歪头去问邵博闻:“你觉得一个人在伸懒腰,手表差1毫米就要碰到玻璃的时候,玻璃先自爆的概率有多高?”
  邵博闻觉得巧得过分,可人都死了,概率摆在眼前,用事实告诉他是100%。
  然而过了几天,事实就证明常远的直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邵博闻浑然不知山雨欲来,他跟荣京已经没有合同纠葛了,不沾边地忙自己的,p19那边换了领导来顶岗,常远不爱说闲话,也没跟他说什么,因此对于何义城案件的后续,邵博闻是一无所知。
  怀里这个办公室的租期快到了,碰上卫生间也坏了,谢经理就开始起哄,说这小庙已经配不上他们凌云的身份,于是小会一开,决定换个办公室。
  另一边,钢筋一体机的专业也通过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邀请函,是由知识产权局主办的省级第27届专利奖颁奖大会,时间定在5月25日,嘉奖那些为gdp增利的技术创新,凌云自然不可能得奖,但实业发展一年不如一年,政府此举意在营造一种重视和鼓励的氛围。
  据说颁奖大会的现场会上电视,谢承做着出道的梦,说什么都要去凑热闹,邵博闻没准备带他,拒绝到第18遍的时候,公司的大门被敲响了,两个普通着装的男人站在门外,其中一个亮出了他的警察证。
  邵博闻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了会议室,谢承却不肯走,扒着门露出半个头在外面偷窥,琢磨着是不是他们公司偷税漏税被逮住了。
  谁知道刑警开门见山地说:“打扰了,我们过来了解一些何义城案件的细节,希望你能配合。”
  邵博闻立身清白,也不疑神疑鬼,笑着说:“应该的,您问吧。”
  刑警:“4月30日中午在荣京二楼的餐厅,何义城是不是约你去他办公室,说有东西要给你。”
  邵博闻点头说是。
  刑警:“那你去了吗?”
  邵博闻用了几秒来回忆细节,然后说:“去了,但是我敲门没人应,觉得他可能还在午休,就直接去了会场。”
  这和刘小舟的口供对得上,刑警追问道:“你知道他要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吗?”
  邵博闻是真不知道:“不清楚,不过我猜应该是我以前在荣京工作时候没带走的私人物品,茶具、文件夹、书之类的。”
  警方已经查过了何义城的短信箱,根据排除他办公室不属于他的个人物品,以及结合荣欣的聊天记录,警方判断他要给邵博闻的东西应该是那份寻人启事。
  于是刑警亮出了寻人启事的取证照片:“他的办公室中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只有这个,你看看,这则启示,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邵博闻结实地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何义城那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配合地将自己是养子和寻亲被骗入传销组织的经历和盘托出了。
  “这位池先生根本不是什么丢失了孩子的父亲,而是一个传销组织的小干部,4组13号这栋房子是他们行骗的一个据点,以招生、招聘等各种手段将人诓骗过来,然后用上药了送走。”
  他的神色不似作假,跟他弟弟的说辞也吻合,刑警姑且认为这就是事实,那么何义城想揭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看来关键还是找到这个发表启示的池先生,刑警又问了他跟何义城的关系和矛盾,邵博闻都回答得一派诚恳。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警察离开了凌云,准备赶往当年小溪堤的移民区,红井区新兴街道打听情况。
  进了电梯,做笔录那个往梯箱上一靠,就开始吐苦水:“物证也检了,尸也验了,妥妥的意外身亡,可人有钱的老婆几通电话,愣是叫意外变他杀,真他妈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我说哥儿几个还得这样到处瞎扑腾多久啊,操!”
  问话那个也累得够呛,只好苦中作乐地说:“你就这么想吧。现场非常干净,比意外还像意外,找不到丝毫带着他杀信号的痕迹,假设这真的是一场谋杀,那么设局的人可以说是个精于设计的天才了。这样的设定能让你兴奋一点吗?”
  做笔录的刑警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回去帮你问问,得了臆想症能不能申请休假。”
  然后这两人改道新兴街,寻摸到当年从小溪堤村迁过来的一群正唠嗑的老大姐,一开口打听,差点没被骂出屎来。
  “缺不缺德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乱说什么呀,谁干传销了?我们老池书记那是正儿八经的知青干部,官儿当得好着哪。”
  在一片附和声里,两个刑警对视一眼,感觉有点兴奋起来了,对不上的信息,就是疑点。
  第135章
  常远下班回来,发现茶几上摊着本翻开的图纸,他在松领带的间隙里瞟了几眼,发现是邵博闻他们收购那个ktv烂尾楼的立面翻新方案。
  厨房里煤气声哄哄作响,有人做饭他就偷懒,坐下来欣赏凌云作为业主的第一单。
  全玻璃搭配铝板横竖线条的一栋楼,楼体方正,玻璃白底透点微点铜绿色,毫无规律、纵横交错的亮银色金属线条将其分隔开来,有点哥窑瓷器冰裂纹的意思,漂亮是漂亮,但无疑很烧钱。
  邵博闻炒完菜,出来发现虎子还在小书桌上掰着手指算加减乘除,看样子还得算一会儿,便将围裙往文物架上一扔,过去挨着常远坐下了,作为一个喜欢集思广益的人,邵博闻问道:“你觉得这方案怎么样?”
  常远又不做设计,只会说好看不好看,他边往后翻边说:“设计感挺强的,但施工看着就不好干。”
  邵博闻也这么觉得,他道:“我看到这图的第一眼也是这顾虑,这乱七八糟的小线条,安装完了能不能看都是问题。”
  “这才哪到哪啊,”常远不由得想起了在王巍电脑上惊鸿一瞥的三棱锥效果图,那才是天马行空、逼死工人的真爸爸,他笑着比划道,“之前我看过一个设计,线条没什么规律,比你这个还密10倍不止,那种概念别人都敢用上,这个肯定也是有办法可想的。”
  邵博闻用他贫瘠的想象力试着脑补了一下10倍密集的乱造物,能想到的只有虎子还不会写字那会儿,用铅笔将白色的墙壁霍霍成黑色的意识流大作,如今的建筑越造越奇形怪状,对于乱而美的美感邵博闻暂时持怀疑态度,但他从不会在无知的情况下批判别人,于是换了个问法:“哪个楼的设计?听起来很厉害,施工了吗?”
  一般业主在考量设计方案的时候,因为图纸和效果的偏差性,会让设计师找些类似的工程实例先考察一番。
  常远吹牛没打草稿,登时卡了一下,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有王巍的微信号,时不时也会在对方的朋友圈下面点赞留言,而王巍也是见信就回,有时还会问他施工中的问题,评来回去的关系倒是不近不远,维持在一个相互都愿意搭理、又不需要刻意去经营的自然度上。
  常远犹豫了两秒,然后将图纸合上了:“吃完饭我去问问吧。”
  不过吃完饭后他没有立刻去问,建筑设计是加班狗的聚集行业,一年能忙364天,每一秒的休息时间都很关键。
  常远急中生智地想起了公司官网这个神器,于是开电脑上了gmp的主页,然后发现那个酷炫的三棱锥果然在[作品案例]栏目里靠前蹲着,它的简称叫“鸡窝”,是b市金茂集团旗下环球金融城的展示区。
  邵博闻看到效果图之后,不仅不怀疑了,还扒拉着设计师的名目在那儿看,他不一定请得起,但先了解一下供以后有备无患。
  设计公司主页里不会有施工的内容,网上也没有那么细的东西,常远360°搜索下来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不敲开了王巍的微信窗口。
  [巍哥,有点事想请教你,你方便的时候回我就好。]
  [我们有个项目,外装线条很密集,跟你们公司的“鸡窝”有点像,业主担心实际效果达不到,想参考下案例,我想问问“鸡窝”实际情况和效果,抱拳.jpg。]
  王巍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吃完公司的加班餐,他们k组忙得日月无光,可楼下的f组刚解脱,有个钱某某嫌家里锅冷灶冷,非不要脸地过来蹭饭。
  他是施工出身的建筑师,又是“鸡窝”设计师陈西安的家里人,“鸡窝”模板的主意本来就是他出的,简直是讲解人的最佳人选,王巍飞快给常远敲了个“方便”,转头将闲人薅过来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常远浑然不知道对面的“王老师”其实不姓王,跟邵博闻两个像小学生一样在这边听讲。
  ——
  根据迁移户们口头的信息,池书记全名叫池浮筠,是原小溪堤村的村支部书记,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从乡邻街坊们的嘴里听出对此人交口称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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