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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你看他这样,根本没法想象他刚被人一顿好搓。
  常远有副渣做的胃口,平时心情好也是猫食量,今天心里梗着事,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怎么安慰下邵博闻,吃得就更让人着急了。就是没想到这位爷吃嘛嘛香,让他不得不暂时忘了那个糟心的会,改为好奇,“你是请惠来他爸喝西北风去了么?怎么跟没吃饭一样?”
  邵博闻嘴里还没嚼完,就先摆了摆筷子,做了个“不是那么回事”的动作,过了会儿他咽掉了食物,才道:“没顾得上,再说我也不敢吃那东西,鹿肉太燥,吃了夜里……睡不着。”
  常远忍着笑,怜悯地用筷子末端将邵博闻夹的勤的几个菜往对面推了推,转移了这个自己谈着也伤心的话题,“你上午跟许老那边的朋友聊得怎么样?”
  路总最近尿频尿急,那房子的隔音实在是个大问题,他俩每次想或正在图谋不轨,小拖拉板和冲水马桶的魔音就开始穿耳,再火热的心思都能被浇灭,可年纪和血气在这里,邵总的换房计划已经上升到了要不要换个loft。
  邵博闻喝了口大麦茶,笑道:“托你的福,感觉还可以,许老的朋友姓陶,挺和气一老头。”
  陶老的派头和谈吐让人很难想象这么个长辈竟然会有小三,不过这种闲话邵博闻不会跟常远说,他向来不在背后议论谁,哪怕是专门挑刺的何义城。
  “那就好,”常远咬着筷子将自己往外摘,“托惠来的福,别扯上我,他自愿给你介绍的,我不知道这个事。”
  人心易碎、裂痕难修,不能对朋友提过分的要求,常远可以让许惠来半夜去机场接他,因为他也接过,但他不会让许惠来去借他父亲的东风照顾邵博闻的生意。
  邵博闻看着他笑,目光温和而平静,“惠来总归是你的朋友。”
  常远记性好,随口就翻了本旧账,他笑着说:“行了,原因的原因不是原因还是你自己说的,不过你要是盲目的感激我,我也没什么意见。”
  邵博闻没接话,就是忽然盯着他一通地看,常远被他沉默的注视整得莫名其妙,敛了些笑意疑惑道:“看什么你?”
  “没什么,你脸上没东西,别摸,”邵博闻定视的眼神柔软下来,伸手去当常远往自己脸上去的手,他发现自己有些轻松和欣慰,“小远,我感觉你变了,比我刚见你的时候稳重了不少,那会儿有事没事你都木着脸,看起来不高兴。可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下,你也很镇定,我很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气氛简直是说煽情就煽情,可茶米油盐之外有风花雪月,肉麻的话偶尔说几句,能给枯燥的生活添糖加蜜。
  常远飞快地捉住他的手在指尖握了握,这人身上一年四季都有暖意,他其实没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但看见邵博闻笑起来心里就舒坦,他哪有什么镇定?只是在厕所门口生过了气,然后为了照顾伴侣的情绪,将负面心思都藏起了罢了。
  等他尝到了顾虑的滋味,就明白邵博闻的宽厚和豁达背后,或许也有着许多的伤口,所以他哪能有事只想着往这人身上靠?他需要邵博闻,也得保护他。
  常远心底有种温柔和守护的情愫,此刻要是在家里,他会抱住邵博闻,并且给他一个吻。
  “也托你的福,”常远轻轻地说着,然后挑了两根油麦菜放进邵博闻的盘子里,用筷子“叮叮叮”地扒拉出一个爱心的模样,他打起精神笑道,“给你比个心,顺便问你个问题,马上放假了,你们明年的工程量指标攒了多少?”
  邵博闻看着那颗绿色的、歪七扭八的心渐渐成型,有些没听清地“啊”了一声,他那会儿整天不要脸的时候,没想过老实腼腆的常远有天会反过来撩他。
  可怜一个吃饭从不拍照的人,当下正在思索着要不要解锁手机了留张底,免得此景后会无期。
  不过爱情让人愚昧,他最后还是干了这个事,常远在对面笑话他纯情,一不正经话题飞了,等出了餐厅也没想起来,不过邵博闻的智商倒是回来了,送来送去没玩没了,常远自己回工地了,他前脚一走,邵博闻后脚就拨了老曹的电话。
  “老曹,你在不在办公室?在就好,帮我办点事,目前开着的电脑你记一下,都是谁的,在我回去之前不许让人开新的电脑,私人的也包括,我很快就回来。”
  他可以无视何义城的黑锅,因为不要荣京那二期他们就没关系,但邵博闻不能接受自己的公司被人放在网络上做挡箭牌。
  常远回到工地也有新发现,渣土车还在原地,可拉行李箱那哥们不在门口了,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知道从哪搬了把椅子,背对门坐着用笔记本电脑在写ppt。
  常远透过窗户,看见他敲了几个字然后进了个文件夹,滚轮滑了滑接着从铺满的图片里点开了一张,那是一个不知道是三棱还是四棱锥模样的建筑的一角,立面被密密麻麻的乱草纹挤满,远看能让强迫症一秒犯病。
  第101章
  常远敲了敲门,推开进去了,郭子君不在办公室,也不知道是谁放这人进到这里的。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正好跟常远对上视线,他礼貌地笑了笑,询问道:“你好,您是?”
  常远回了个微笑,抬手指了指墙角的座位,“你好,我在这儿工作。”
  那人立刻放下鼠标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贸然就进来了,詹蓉说我可以在这里等,我就非请而入了,请您见谅。”
  没了那层扬满灰的玻璃的遮挡,常远已经能比较清楚地瞥见他电脑上的图片了,那是一个三角棱锥角面的效果图,渲染精细、棱角硬挺、体量朴素纹路却复杂,专业人士看一眼,就知道围着它打转的甲方和大乙方都很有钱、设计团队很牛逼。
  接触效果图的人一般都是地产相关人员,业主、建筑设计师、3d建模渲染、房地产销售及策划人员等,这人来找王岳,却对詹蓉直呼其名,可见并不是普通的材料推销商。
  严格来说,监理的办公室是不让路人随便进的,资料太多容易被碰乱或找不着,可常远对这人有好感,主观上认定他有分寸,因此也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他朝椅子扬了下手心,客气地说:“没关系,坐吧,詹工呢?”
  “谢谢,她说去趟卫生间,有些时间了,还没回来,”那人伸出手来,笑着道,“我是王巍,您贵姓?”
  二期即将扎钢筋、灌混凝土浇筑主体了,形形色色的推销商蜂拥而来,“王”又是大姓,上周就来了好几个,常远一时没往亲戚的方向想,他握住对方的手摇晃了3下,“别这么客气,我是常远。”
  他不像邵博闻那么能聊,也不爱打听,王巍看着也非常含蓄,两人互通姓名后常远客套了两句,说詹蓉很快就会回来,让王巍稍微等等,他给对方倒了杯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琢磨怎么预防大货车这个危险的flag。
  常远想起王岳和张立伟的舅舅,觉得这两人是亦正亦邪,虽然十分趋利,但心眼没有那么坏,这念头让这两人在他心头活了起来,觉得这两人没那么讨厌了。
  邵博闻说得对,高薪无法养廉,也只有高薪才能养廉,常远终将放下分文不取的清高,来与不同的人打成一片。
  过了几分钟,常远忽然醒悟过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决定以后要给邵博闻拉皮条来着,拉皮条就得开通全国畅聊套餐,这是他的死穴,他得好好学习。
  常远歪倒上身,从立起来的文件夹旁边探出头去,他想了想,克服了搭讪的心理障碍起了个保险的话头,“王先生,你吃饭了吗?”
  素不相识他不可能热情过头地请人去搓一顿,但可以提供下用餐地点。
  王巍正在选图做汇报文件,他是国际建筑事务所gmp的设计师,刚结束了b市金茂集团环球金融城项目的概设投标,作为胜出的组别在年前得给全公司做次汇报,本来这裹脚布的差事不归他管,可惜该发言的人刚出院,这锅自然就砸在他头上了。
  他没多久之前才在门口见过常远,又在这儿等了詹蓉一小会儿,没有时间去吃饭,可跟陌生人说实话也不合适,像是让别人请吃饭的口吻,王巍停下手里的操作笑道:“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显饿。”
  只是他话音刚落,打脸的人就来了,窗户口的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门被轻轻地踢了两下随即就开了,詹蓉人还未至声先到了。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雀跃,显得十分开心,“巍哥,我随便给你包了俩菜,你先垫垫肚……呀常远,你回来了啊。”
  王巍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接了妹子的好意,詹蓉则为擅自带人进入跟常远解释起来,“对不起啊,巍哥是我师兄的朋友,我在门口看见他,就把他带进来了,他找王总有点事,可王总陪领导出去吃饭了,会议室里有甲方的东西也锁了,当时你跟小郭都不在,他东西又有点多,我就自作主张把他放你办公室了。”
  常远将椅子滑向过道,说了声不要紧。
  詹蓉忙活着将餐盒在另一边的空桌上摊开,一边笑了起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合作呢。巍哥,常远东联的代总监,我师兄参与的小三居,就是他们公司做的监理,常远,巍哥是gmp的主设,国内很多大型的高端项目都是他们做的方案设计。”
  常远心说果然是设计师,王巍却心想这人细皮嫩肉的,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带着安全帽整天在太阳底下转悠的监理。
  ——
  不能开电脑意味着没法上班,谢承带着一点疑虑,热火朝天地玩着梦幻西游,他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记疼的代表,火气来去如风,十分不肯难为自己。
  周绎就比他“小气”多了,他一时三刻忘不了何义城的刻薄,也对邵博闻授意下老曹的行为满腹牢骚,这让他感觉自己在被怀疑,于是他两腿大岔地质问道:“曹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曹简单粗暴地拉了电闸,至少阻止了台式机的开启,然后他将所有人集中在了客厅,搬出麻将与纸牌供人消遣,可惜知情的人胡思乱想,不太知情的人满头雾水,没能真正凑成牌局。
  “我一个厨子能有什么意思,都是你们老板的意思,他一会儿就回,你冲他嚷嚷去。”
  林帆按了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冲动,周绎想想也是,于是闭了嘴。
  阿永和老顾等没去参会,又好奇地来问他们,三人只好你添油我加醋的将大概过程复述了一遍,等他们说完邵博闻也回来了,可是周绎不敢冲他嚷,他觉得有些委屈。
  “老板,你信那女的话,觉得‘天行道’真的在我们中间吗?”
  邵博闻放下包,拉了把椅子在坐下了,他没坐中间,眼神也很直接,他说:“我没觉得,会上我问你们,你们说不是,那就不是,我跟那刘秘书又不熟,为什么要信她不信你们?”
  “那你这是?”周绎不信他,还说起了气话,“假设我是‘天行道’,我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我在网上做的事,又有什么不行的?你这样……这样跟何义城有什么区别,不也刺探个人的隐私么?”
  谢承虽然是道粉,有义务维护爱豆,可大佬也是他的心头肉,他不玩游戏了蹦起来,用手机怼了周绎一下,“你瞎激动个啥啊,闻总都说信你了,还隐私?别人的女秘书都知道了你还是懵的,合着你保护隐私的方式就是装聋作哑啊。”
  周绎第一次觉得谢承这么傻的人,自己竟然都有点辩不过他了,这让他十分堵心。
  项目经理这次是神助攻,邵博闻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环顾着道:“我就是谢承这个意思,就网上的表现来看,‘天行道’是个可敬的人,如果他在咱们公司,我会以保护员工的守则保护他的权益,但前提是我们相互了解和信任,可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并不在乎‘天行道’是谁,也不是很在乎有谁在针对他,甚至说他想隐瞒在网上的身份,当一个低调的普通人,畅所欲言地发声,这都可以,但是周绎,他不该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和我共同组成的凌云,被‘天行道’不管是有意还是误伤,拖到荣京的枪口上了,我们因此损失了一个合同,我追究一下也有错吗?”
  周绎可以接受他的说法,可这种调查就是充斥着一股不信任的味道,他低落地说:“可你明知道我们都不是。”
  “我知道,”邵博闻安抚地说,“可荣京的人不知道,周绎,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必须在他们下次来找的时候,知道怎么证明我们不是。”
  周绎气愤地说:“可是老子们凭什么要向他们证明啊?”
  邵博闻眼神顿了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只有一种本能的直觉,ip地址不是偶然才出现在自家的路由器上,可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他无法拿来作为解释,因此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放了个自老祖宗处学来的烟雾弹,他深沉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众人一想也是,他们明明要发财了,却出门踩狗屎、放屁砸了脚后跟,真是无妄之灾扑上身。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对ip和mac,却真的出了问题。
  ip地址因为动态分配没什么信服力,可没开机连伪装都做不到的mac地址却是板上钉钉,邵博闻从p19二期会上用手机拍下来的地址和主机名,好死不死,跟林帆私人台式机的数据丝毫不差。
  这台正主是对到的第27台私人电脑,之前的气氛偏向嬉笑和自嘲,对完一台就有人作怪,谢天谢地不是他,可这一刻玩笑的气氛陡然冷却,如同盛夏里砸下的冰雹,让怀疑的寒气悄然侵入。
  林帆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电脑,脸上的表情是五雷轰顶,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瞬间被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给刺伤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这样不堪一击吗?
  “‘天行道’,”林帆忍着波澜起伏的心潮,低落却一字千钧地说,“不是我。”
  在他的意识中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化成雕像的邵博闻“苏醒”了过来,他拍了拍林帆的肩膀,神情平静如水,“我了解也信任你,所以林哥,我相信你。”
  林帆霎时怔在了当场,他从来不知道别人的信任,能让一个人热泪盈眶。
  第102章
  王岳回来的时候刚过一点半,跟他同行的人只有邵乐成,何义城懒得多踩一趟稀泥巴,干脆在外头的车里等。
  领导不在这里就属王岳最大,因此他一看见监理办公室里跟常远相谈甚欢的男人,立刻就不加掩饰地黑了脸,他兄弟王巍,一个他见了就心烦的人。
  邵乐成在会议室风卷残云地收拾,猛不防听见外头一声低喝,就知道常远挨了批。
  王岳严厉地批评道:“小常,你不是不懂规矩,为什么闲杂人等随便就进来了?”
  常远还没来得及反驳,詹蓉先被吼得挑了下眉毛,站起来承认道:“王总,不好意思,人是我带进来的,巍哥是我的前辈。”
  设计院掌控着施工中的修改和增补权,是不得得罪的单位,王岳收了收怒气,敷衍地说:“哦,这样啊。”
  说完他也不为自己的唐突和误伤道歉,转身就要走,谁知道过来凑热闹的邵乐成正好杵在他身后,毫无防备的王岳被吓了一跳,他有些生气可是不得不保持微笑,“邵助理有什么事吗?”
  邵乐成不嫌事大地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来看看,常远这厮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他的语气十分亲密,容易让人误会两人关系匪浅,王岳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好解释道:“是我误会了,小……常工没干什么。”
  邵乐成努努嘴,露出一副“我不信,你一定是看我的面子才这么说”的表情朝常远招了招手,然后肉麻地喊道:“远哥,过来,何总有几句话,托你转告我哥。”
  平时这位爷走的是横眉冷对风,这阵忽如其来的温暖吹得常远有点想起鸡皮疙瘩,不过他还是买账地微笑着出去了。
  邵乐成这精分的姿态明显是做给王岳看的,可能是想让这位总包记得何义城身边有他邵博闻的同性兄弟,如果王总认可助理不是空气职业的话,希望他多少能客气一点。
  走着走着常远忽然察觉到自己最近的心态大概是中了邪,连邵乐成这种货色都想感谢。可是感恩比愤恨要好太多,至少心态光明,愉快的时候玩笑多,常远鬼使神差地搭住了天敌的肩膀,像个老大哥一样正经地说:“走吧,乐乐。”
  邵乐成被喊得膝盖一软,脑海中徐徐升起了一排大字:乐你麻痹!蹬鼻子上脸。
  他俩玩笑的功夫里王巍已经到了门口,他站到王岳跟前,在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里摸出烟盒抖出了一根,平常地笑道:“来一根?”
  王岳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来干什么?”
  “几年不见了,我来看看你,”王巍在心里叹了口气,袅袅白雾自他唇边升起,让他显得有些忧郁,“大哥。”
  熟悉的称呼勾起了王岳的情绪,怨恨、心酸、怜悯、可惜纷至沓来,使得这个圆滑的老油条一瞬间迷茫起来,他们是骨肉至亲,本该在父母过世后相依为命,可怎么,就走到这样生分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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