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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但你要说锻炼心理素质,让它强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不就行了么?醒醒吧哥,这是三次元。”
  “所以我认为,让他带着这种熟悉的压力去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现代人谁没个点心理上的轻度毛病,常远跟他们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习惯性的用文字来代替记忆,高频的记录和回顾对巩固记忆非常有效,就好比瞎子走路,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一条路反复走十年二十年,他对地上的每一块砖都能了如指掌,这就是记忆的弹性,它能在锻炼中无限扩张,所以他的记忆力不是恢复了,而是被锻炼强化了。”
  “但再好的记性也抵不住衰老的后遗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历史以文字形式传承为证,妥妥地错不了,至于你需要注意什么,”许慧来灌起鸡汤来也是自己都害怕,“就是在他低落的时候想法设法地替他打个气,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
  “许医生,谢谢你,”邵博闻由衷地感他,“他不是一个人。”
  常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脚满腿都是泥巴,虎子吃饱喝足在客厅里撵狗,温着的饭菜在桌上,口味一如既往地……重,但有得吃已经很让人嫉妒了。
  邵博闻坐在对面陪吃,“一个启动会怎么会弄到这么晚?还有你这裤子,会是坐在地上开的?”
  常远一边扒饭,一边吐槽:“张立伟请了个风水先生来参会,我服了。”
  “大师掐指一算二期的地底下住着个千年老王八,说第一根桩基是定海神针,不找准位置打不下去,就举着个罗盘满场子念经地跑,还现场跳了段大神。我本来准备拍张照给你涨姿势的,大师不让。”
  工程上这种乌龙很多,有的玄乎却还真的是那么回事,邵博闻不予置否,笑笑道:“哪天动土?”
  “9月9号,下午14点17,不过我明天开始就得开始上班了,王岳叫你负责基坑的钢筋分项,我估计最快也得11月了,你提前找他碰一下,尽量别吃空挡。”
  邵博闻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一会儿你洗完了,陪我看个电影吧。”
  常远没意见,“看什么?”
  邵博闻选了部两人其实都看过的,《勇敢的心》。
  勇敢的心,无所畏惧,不断成长,永不言败。
  第69章
  挖掘机都上现场挖泥浆池了,常远要是还没回来,那就太不像话了,他独自回了趟父母家,池玫高兴坏了,非要拉着他去超市,是个菜就要买,她前脚往购物车里放,常远后脚跟着往外拿。
  她上次病后一直没好,憔悴得有些无精打采,见了他才像是打了管鸡血,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儿子,你都去了哪儿?好玩吗?”
  母子俩挽着胳膊,看背影亲密无间,仿佛隔阂从没存在过。
  常远说:“沿着高铁线往南在走,旅游嘛就那样,路过老家,回去看了看。”
  池玫惊讶地转过头,心底莫名有些不安,“怎么,忽然想起回那里了?”
  桐城是她的伤心地,最好忘记,后会无期。
  常远心念电转,终于还是不忍扫她的兴,没提邵博闻,他笑了笑,开始转移话题,“就是临时起意,妈,我想吃这个。”
  常钟山在后面打酱油,闻言也插进来说:“买菜买菜,赶紧的。”
  池玫到底心疼他,难得听见一个他想吃的,登时上心起来。
  她低头的角度正好白发暴露,银色亮得刺眼,常远目光一震,她老了的念头在心底振聋发聩。
  人越老越固执,父母毕生所求是你结婚生子,如果所走的路不合他们的期望,你要如何自处?一味逃避,还是束手无策?
  谈了恋爱状态必然会有所改变,至少看手机的次数会变勤快,邵博闻一条消息都没有,常远却担心错过什么。
  池玫看他一会儿解锁了点几下,忍不住说:“工作很忙吗?你看你瘦的!”
  邵博闻爱超市,逛着逛着就会想起他,常远对也有亏欠,有一瞬间他差点没坦白从宽,但超市的广播及时惊醒了他,这是在外面,他摇了下头,心想下一次,在家里,她心情更好的时候再提。
  归根到底纸包不住火,但他还是不想说,比起坦白后的矛盾,这种良心上的煎熬不值一提,说句忘恩负义的话,成年之后面对父母的时间远比伴侣要少太多。
  ——
  邵博闻也没闲着,他把虎子送去老曹那里后,去找了一趟王岳。
  项目的临时办公室还没搭建,王岳在家办公,他跟邵博闻约在他家不远的一家咖啡厅,来得刚刚踩点。
  王岳气场依旧,笑着跟他寒暄,“邵总有阵子不见了,在哪发财啊?”
  邵博闻还没点单,边把菜单递给他边道:“王总又说笑,应了您的活,没拿到时间节点哪敢动弹,喝点什么?”
  王岳显然很受用这种不露声色的吹捧,愉悦地往沙发上一躺,翻着饮品说:“大计划是明年6月份基坑完工,但施工它是门玄学啊,就没个赶上计划的时候。”
  邵博闻跟着笑,“也是。”
  “张总的老舅你也认识,像二期的深基坑这么大量的土方,”王岳笑里有点隐秘的嘲讽,“且得挖呢。”
  挖苦张老舅其实是间接地挤兑张立伟,于是邵博闻就知道了,甲方和总包眼下有利益的火花在碰撞。
  但这两方都是他头顶的大山,邵博闻虽然也有同感,但是他不接话。
  王岳不止对张家老舅颇有微词,又似笑非笑地说:“而且啊,咱们常监理放了个假回来,好像长了脾气,上来就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这次他会从严监检,谁跳过他没同意的东西施工他就报警,那架势看着不像是吓唬谁。小邵啊,你这个老同学,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邵博闻不知道常远还干过这种事,吐槽的王岳还在等他附和,但他却是有些想笑。
  他们常远,也是耿直得让人陶醉。
  除非有天国内监理的地位能达到国外的高度,或者业主对监理言听计从,否则此路不通,邵博闻笑的并不是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而是欣慰他在改变,哪怕是狐假虎威、强作声势。
  站在甲方的角度考虑,常远这样就是找虐,一个打工的还敢给老板摆脸色?想从中获利的人也高兴不起来,王岳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人之一,常远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那还搞个屁?
  邵博闻作为总包下面的分包,本来该是王岳一伙的,可惜常远在他家有一半的否决权,加上他自己的底线,足够反对无效了。
  邵博闻咳了一声,将幸灾乐祸的欲望震散,开玩笑地说:“他要是不从严,没有不同意的东西,您和咱甲方,也不能放心啊。”
  常远虽然是头倔驴,但验收的质量还是值得信赖的,要真换了个虎大哥,那提心吊胆也够喝一壶了,王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就是年纪压在这里,见不得小辈对他不毕恭毕敬,他消了火气,就开始打趣,“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护他跟护犊子似的,你这兄弟,够可以了。”
  邵博闻顺势接了句歌词,“有今生,没来世嘛。”
  王岳似乎有些感慨,在他毕业之前也是有很多兄弟的,只是后来走着走着就散了,他大概是没有这种缘分,所以就连他亲生的弟弟王巍,也跟他和家里也生分了。
  ——
  常远快十点才回来,玄关留了灯,暖融融的色调,让他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他妈的家已经成了一种负担,这种心情让他十分难受,他并不想显得如此薄情和不孝,却又更为无可奈何。
  亲人相亲是最牢的靠山,背离是最无解的难题。
  邵博闻从书房出来,西服还在身上,显然还在忙碌,他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邵博闻没打电话问他,可能是怕被池玫发现,常远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委屈比他还高的邵博闻一直藏在台面下,常远在心里唾弃自己:你就逃到他受不了吧!
  体谅是相互的,你退一步、我就为你退一步,不然失衡日久,就会质变成委屈。
  “回,”常远打起精神,说,“家都不回我能去哪?你在忙什么,这么晚了还不洗?”
  对于有孩子的老夫夫,十点就嫌晚了。
  “朋友之前介绍了一个活,国税局的大堂翻新,怕跟p19二期撞上一直没接,今天我去找王岳,听他的意思还得有一阵子,就想把这大堂捡起来。”
  政府机关大楼不差钱,出品都是面子工程,这相当于收钱做广告,施工单位削尖了脑袋地想参与,邵博闻真是一股猜不透的清流。
  常远说:“你是不是傻,王岳那点劳务分包能干什么?这样的朋友还不赶紧多来一打。”
  邵博闻好笑道:“王岳他不是省油的灯,我要是放了他的鸽子,后面的外墙他来挤兑我,那我就没法过了。再来,朋友知道我言而无信,以后估计就没朋友了,我没有明确回绝他,跟他说先确认时间来着。”
  他可能就是不浮躁,所以才显得让人信赖,常远对他比大拇指:“赞!要是施工队都像你,我就省心了。”
  “我这个人吧,”邵博闻自吹自擂,“就你一家,别无分号了。”
  “嘚瑟!”常远撇完嘴,又回到正事上来,“所以大堂捡起来没有?”
  “你当是捡垃圾,低头就有,”邵博闻说,“我明天去拜访他,再接触一下他们的设计师和图纸看看。”
  邵博闻比他稳妥得多,常远羡慕总是不慌不忙的气魄,他就没有,他“嗯”了一声,继而沉默下来。
  他安静得十分突兀,邵博闻就猜是跟他妈有关,他轻轻地问道:“你妈又给你介绍对象了?”
  常远蔫叽叽地说:“介绍倒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跟她说,不用了,我有。”
  邵博闻捏着他的下巴左摇右晃,“你说起我的时候,能不能自豪一点?你这样好像显得我很拿不出手。”
  常远被他晃得视野不停切换,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打掉,“那我下次对她吼着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盖世英雄,好不好啊?”
  “不太好吧,”邵博闻忍着笑,“这么假。”
  常远伤感的情绪被他搅得一团糟,他笑出来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顶天了也不过是池玫让邵博闻滚,他也不是被骂过。
  他想了想,张开手臂像道箍筋一样箍住了邵博闻,诚恳地反省道:“对不住你,我今天没有带你回去,也没说起你,我妈情况比较特殊,你等等我,我会跟她摊牌的,你心里不要不舒服。”
  邵博闻愣了下,一边觉得他想得有点多,一边又对这种被捧在心里的感觉飘飘然,他被箍成了钢筋笼,两手无法动弹,只好强行增高,将下巴垫在常远的头顶上,笑呵呵的模样,“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我都见不着你妈的面,夹在中间的是你,她能影响的人也是你,你不高兴了才会影响到我,你别不舒服就行。”
  常远跟他身高差没那么大,顶着他的头贼费劲,就岔开腿往下溜了一点,挂在他身上拍马屁:“邵博闻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我爱他两辈子。”
  “那他可真是荣幸,”邵博闻挣了下胳膊,说,“起来,别撒娇,王岳今天跟我指控你,说你在启动会上横行霸道,一言不合就要报警。”
  常远的原话是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不介意请司法介入,而且语气还很客气,谁知道听在王岳耳朵里就成了这种意味,张立伟应该也差不离,他无语地说:“是啊,我还要只手遮天呢。”
  邵博闻笑道:“你先遮一个给我看看。”
  常远腾出一只手,上来给他把眼睛糊住了。
  邵博闻笑了一会儿,正色起来:“他俩毕竟是业主和总包,地位比你高,你别跟他们起冲突,被动的人是你。”
  “我知道,”常远愁得要死,“可能是我跟他们打交道的方式有问题,我看你跟王岳聊得就挺好的,也没听张立伟说你多少坏话,邵老师,带带我。”
  邵博闻被盖着眼睛,从常远无名指根部散发出来的云南白药的味道飘进鼻腔,如同惬意的山风在肺腑里撩拨,因为书店的门事故,常远低沉了好几天,邵老板跟着同喜同悲,持斋把素了好几天。
  虎子已经睡了,两人又贴得这样近,岁不我与,时不我待,老司机道貌岸然地道:“好说,跟着邵老师有肉吃。”
  什么肉?肉欲的肉。
  基坑已经破土,常远开始频繁地跑现场,邵博闻也顺利地接下了国税局的大堂,开始深化图纸和提料,两人白天基本见不着面,就打打电话问吃饭了没有,有时邵博闻回来得早,会开车去接他。
  要不是有虎子这个烟雾弹,八卦之星谢承肯定早就看出了猫腻,他们闻总已非单身狗。
  邵博闻巴不得他们自己看出来,省得自己费口舌主动去提,可惜谢承拉着周绎沉迷游戏,对他的私生活并不关心,而老曹身陷相亲门,自身都难保。
  p19二期的旧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围挡已经立起,挖掘机勤恳地在泥土上作业,地坑逐渐显出雏形,地下水开始冒出来。
  常远的处境并没有因为声明要报警而有所改善,施工单位因为工期紧张,仍然习惯性地敷衍他,嘴里一百个答应,背地里还是照样蛮干。
  这种情况持续到九月末,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p19二期挖成泥巴海洋的现场终于出了第一次事故。
  东边的围护桩折断了5根,坑外的土滑坡了,不过幸好滑坡是在夜间,没有人员伤亡和机械损失。
  次天还在落雨,做好紧急停工措施后,甲方召集涉事单位在已经搭建好的项目办召开分析会议。
  桩基工程的负责人暴跳如雷,他不敢怪业主、总包或是监理,只好挖苦开挖单位。
  张立伟的舅舅又气又急,有些口不择言,“也不是我要这么拼命的挖啊,我还巴不得休息两天呢,可是工期就排这么紧,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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