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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池玫脸色剧烈一变,下意识捏紧了手机,又听他继续道:“我当年照顾他,尽我所能了,就算换了别人也不会做得比更我好,这一点我对自己能交待,其他人屁都没干,谁他妈也别来比划我!”
  “我还真不怕被笑话,我在p19看见他清醒的时候,差点没蹦出泪来,我就屈居个第三好了,除了你和钟叔,这世上我最希望他好。看不见的人和事容易忘记吧,我举个例子,有了小远之后您就再没找过小远他哥,可是你看,我还在找他。”
  “别怪我说话刻薄,”邵博闻说话的时候特别平静:“阿姨,我心里记恨你。”
  没有你当年的劝说,我或许根本没有机会退缩。
  池玫瞬间想起了常远告诉她的结局,她眼神一颤,无法承受似的别开了目光。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不客气了,邵博闻站起来,觉得今天来一趟,吐个成年老槽也值了,他急着去见常远。
  池玫见他一言不合就要走,不由急得也站了起来,追了两步,话如平地一声雷起:“小远他忘了,可我没忘,当时他每天都在哀求你,让你不要离开他,可你还是走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的样子,你总是很嫌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他……”
  邵博闻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的脸色霎时难看至极,这一点他特别讨厌池玫,她对行为和心理琢磨得太透。
  池玫的声音忽然抽空了:“那么问题来了,小邵,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儿子他没好,科萨科夫综合征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复发却只需要压力足够大,你确定要打破他平静的生活吗?要是你再像十年前一样骂他一顿之后消失,你想过后果吗?”
  当年他就是想太多,把自己给想怂了,这次他决定不想了,邵博闻不想承诺,但什么也不说也很没诚意,他转过头直视池玫,不答反问:“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好不容易找着人,看两眼就走?”
  池玫哽了一下,自觉也不太可能,就这空挡里邵博闻转身就走了,他走得很快,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样子。
  池玫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捂住了眼睛,泪水透过指缝,唰就到了下巴。
  邵博闻边跑边想,当年自己走的时候常远的病还叫笼统的记忆障碍,如今名字都这么洋气了,既然分得细,说明科技也进步了,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个号。
  ——
  大款摊在瓷砖上,坳了个丑绝狗寰的姿势来纳凉。
  墙上的挂机在放走近科学,沙发里的常远曲着一条腿,在刷手机。
  他在刷挂着邵博闻照片的那条强拆新闻的评论,六度分离的原则在网络上尤其明显,类似“邵博闻是人渣”的差评里偶尔也有点人肉的成分。
  有评论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男的是她家孩子一个同学的爸爸,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丧心病狂,难怪他儿子那么孤僻,她得让她家宝宝离这位同学远一点。
  楼下便开始热刷,他们单位也有个看起来很无害但其实很变态的人,孩子上学还有没有净土了,这种人的孩子长大了估计也不是好鸟云云。
  有评论说这男的看着眼熟,一定在哪儿见过,就特么缺点灵光来闪,死活想不起来。
  有两个id特别不合群,一直在替邵博闻花样开脱,这个说他不是拆迁的人,那个说他平时多么善良英武。反其道自然要挨掐,于是他俩先是被人单掐,后来联合起来掐人,到最后开始相互问你谁,然后双双失踪。
  常远一看就是半小时,直觉这两个里肯定有谢承,自己都没发现今天的日记没复习。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有兴趣了解,他其实早过了纯情的年纪,但是因为记忆障碍从中作梗,暗恋的水平还停留在十年前。
  铃声起得突兀,邵博闻的名字像个想都想不得的曹操,突然造访得常远吓一跳。
  “小远,来吃宵夜,大门口等你。”
  没有“吗”,也没有“吧”,去掉了小心翼翼,直接就使唤上了。
  常远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而且狗也溜过了,理智总在劝自己离他远一点,于是他说:“不去了,刚吃完不久,没肚子,你们吃吧。”
  “烤串能占几个肚子,下来吧,有事儿找你,”邵博闻笑了笑,揶揄道:“实在饱的话,把你家款爷带上。”
  大款是条很能吃的二哈,常远有两次下楼遛狗,碰上邵博闻的宝贝儿子在小花园提着小兜寂寞的发狗粮,愣是被他喂得暴露了食量。
  邵博闻平时下班后就不会找他,常远养成了惯性思维,一听有事儿就以为是公事,最近工地上络绎不绝的来人,他又不瞎,知道都是想为p19二期添砖加瓦的材料商和施工单位。
  邵博闻倒是没什么动作,常远不知道他是已经有了着落,还是关系够硬不慌,除开他那点隐晦的心思,他还是希望凌云能留在二期,起码干活漂亮。
  要真是公事的话,来找他就说明棘手到没辙了,常远犹豫了几秒,一脚踩在人字拖上坐了起来:“行吧,我一会儿到。”
  大款见他一动,立刻诈尸地从地上弹起来,尾巴欢快的摆动起来,这意思很耿直,它想出去浪。
  第28章
  大款一出单元楼就蹿得没影了,常远也不管它,反正过几分钟它会疯疯癫癫地跑回来撒娇。
  天色很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路灯下的蚊蚋成群结队,一人一狗分不清谁溜谁,十多分钟后来到了社区正门。
  大排档里人满为患,常远找见人的时候,邵博闻正坐在沿街面神游天外,小两人的桌上,就他一个人。
  常远的步伐莫名其妙就顿了一下,自打重逢,他已经习惯了这人身边热闹的阵仗,不是他可爱的儿子,就是开朗的谢承,几乎不会落单。
  这架势看起来像是专门在等他,常远却不肯不自作多情,他低头警告了大款一眼,那意思大概是“敢去陌生人的桌子底下卖萌我就打断你的腿”,然而汪星人仗着自己有四条腿,有恃无恐地吐着舌头跑向了烤羊肉串的炭火架,坐下来将舌头伸得老长。
  它的胆子只有绿豆那么一点,看见娃娃大的泰迪都要绕道走,根本不会跑远,常远懒得看它的蠢样子,只能去看邵博闻,这人倒是不蠢,就是看起来有点……忧伤?
  他是那种经得住看的长相,忧郁起来有种陌生的魅力,常远将目光在他领口上遛了个弯儿之后急忙管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坐下了。
  这时他还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所以屁股着陆的姿态十分轻松。
  余光里人影晃过,邵博闻回过神,瞳孔里慢慢印入一张脸,青年的神态平常,已然有了稳当的风范。
  池玫逼问的那句“后果”在他脑子里冒出来,当时紧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会儿看见人才忽然发现,这种假设本身就十分可笑。
  一个已经独立的人有他的理智和尊严,就像不归他收的钱他不会收,同样不属于他的心,他既不会要,也不屑于留。
  爱情应与角逐相当,实力相仿才能打成平手,而现在是他要追常远,决定权捏在对方手里,而且就算他病了又怎么样?记忆障碍当年势如洪水,连他自己都熬不住想退,可是刀山油锅里常远自己趟过来了,从这点上来说,他并不需要依靠自己。
  邵博闻蓦然间福至心灵,过去纷纷扬扬地沉淀下来,他望过去的目光温柔而灼热,那些年迟到的话、难以启齿地动摇和逃避,甚至是离别这些年里他的经历的一切,这一刻都交给这人审判。
  大排档里烟熏火燎的,环境也浮躁,邻桌的男人光着膀子在吹牛,嗓门不输刘欢,平心而论绝不是冰释前嫌的好地方,可是邵博闻有他的考量,“这”是他们十年前最后见面的地方。
  那天夜里他假里搀真的将常远辱骂了一顿,他这辈子都没对谁说过这么刻薄的话,在意的人他不舍得,不在意的人他不理会。
  邵博闻思来想去,都觉得如果要重新开始,那么就该回到“这里”。
  他倒了杯凉茶放在常远面前,然后将封了塑料纸的菜单推过去,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手竟然微微地有些哆嗦,他捏了捏手指冷静下来,温和地问道:“吃点什么?”
  常远觉得他今天不对劲,那眼神古怪中透着诡异,像是欠了自己几千万、想要还钱又还不上似的,他直觉跟领口上的污迹脱不了干系。
  邵博闻虽然不是特别讲究,但也收拾得人模狗样,那液体的原材料虽然不太明确,但走向很清楚,明显是从他脸上下去的,至于招呼他的人是谁,八成应该是关系不太单纯的女性,因为男的基本都会直接上老拳……呸,没男的!
  他给自己挖了个坑,连忙喝了口凉茶,顿了顿,囧囧有神地说:“你看着点吧,我真不饿。”
  不能怪他迟钝,主观上他一直以为邵博闻是孩子他爸,所以无论邵总怎么眉目传情,他都会想歪,要是他知道邵博闻是gay,那么横看竖看就都是暧昧了。所以人这一生,说白了只是围着自己的心在打转。
  邵博闻也不客套,招手叫来服务员,这个那个一通地点。
  常远跟他大眼瞪小眼,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出于礼貌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点了许多个头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他打着有事的名义找自己,来了却又成了个锯嘴葫芦,杂七杂八地点了一大堆,偏偏一筷子都不动,只一杯一杯的闷啤酒,他喝得很急,一副跪求速醉的架势,心事重得仿佛塔吊都救不了他。
  常远下来一趟,看在凌云这个公司省心的份上,不是不能给他陪趟酒,但是这眼神是几个意思?盯着他风起云涌的,让他有种是自己牵住了这人心神的错觉,某些瞬间还和他母亲池玫有些类似。
  他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毛,端起玻璃杯越过桌子跟邵博闻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后他说:“不是有事儿吗?说吧。”
  酒壮怂人胆,邵博闻当年决策改造柏瑞山的时候都没这么七上八下,他仰头灌了常远碰过的那杯酒,放下玻璃杯的时候,神色间蓦然就多了点孤注一掷的味道,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虎子是我儿子,但不是亲生的。”
  不远处有个炸臭豆腐的摊位,刚好这时下了一锅,冷豆腐遇到热锅,油炸声登时大作。
  常远的脑浆就跟这油锅似的,稀里哗啦地沸腾了一次,酒水泼脸的行为不算少见,也有很多种可能,但以他有限的观影和脑洞范围,这一刻他只想到了三角恋。
  震惊之下他还没来得及想多,邵博闻却比他更害怕引人误会似的,忙不迭又解释上了,他摆着手道:“别别别多想,是这样。”
  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眉心微微地皱着,显得过往不如人意。
  “虎子姓路,随父姓,他亲爸叫路昭,是我当兵时候的战友,参加抗洪他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交情,转业之后到了荣京来帮我开车。水榭南里这个小区不知道你听过没?2011年,路昭在这个小区坠楼身亡,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几乎没有得到赔偿。”
  “那会儿我还在荣京就职,水榭是我负责的楼盘,路昭这这房子也是通过我拿到内部价买下来的。他坠亡追赔的官司打不赢,主要还是因为我。”
  “……2011年经济危机,给房地产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土地市场冷清、楼市低迷,尤其是住宅类,一点负面影响就能毁掉一个好楼盘。水榭南里刚交完三期的房子,后面还有4到6期在建,路昭买的一期就出了问题,水榭主打精装房,贴得都是墙纸,粘纸的胶水报价用的是进口胶,施工的时候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你最清楚,施工阶段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多了去,量大项杂,有时回头去查,那些挂靠的单位都他妈倒闭了。”
  所以他下海来干施工,以后有机会他还是要回到房地产上去的,但前提是他要有自己的技术队伍,真正懂行的、不能随便被忽悠住的那种。
  常远一言不发,他卡在材料监督这一环,这些事他比邵博闻更清楚。
  “胶里面掺了假货,游离醛超标很严重,水榭几个业主甲醛中毒,这事其实不大,坏就坏在那会儿楼市太不景气,新闻一但炒热,接下来的楼盘就白瞎了。所以水榭的房子绝对不能让人退,我们承诺扒了内装重修,直到各项检测都合格为止。”
  “但是业主也恐慌,非退不可,琢磨琢磨出了一个法子,暂时跟业主签换房协议,将比水榭还高档一点的住宅以水榭的房价卖给他们,等这边重装好了,愿意回购水榭的业主,送车位送绿化送配套商业铺面,就是能送的都送。”
  “路昭这人吧开车溜,住哪都是住,他给我面子,第一个签了协议,有人带头纷纷就同意了。结果协议刚签完没几天,还在荣京走流程,他就从楼上掉下去了,我相信这是他的命,荣京这边呢,以他签了退房协议为由,说他不是业主……随意进出,他平时也喝点小酒,这事儿就百口莫辩了。”
  高档一些的小区,门房和出入口几乎挂有“非住户不得随意进出”的警示牌。
  “他当场就没了,我也没能给他家里一个交代,后来就辞职南下了,期间我回来出差,发现虎子过得……不是很好。”
  其实是很不好,路昭的媳妇儿家破人亡后被人拐带吸毒,将家底佘了个精光,她异常消沉,根本顾不上孩子,两岁的娃娃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得话都不会说。
  邵博闻说不出口,那天他看见路昭的儿子在翻垃圾桶,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他没法的控制的想起了常远,虎子很像他小时候,安安静静的小样子,远远的看你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接管了监护权,他就是我的儿子了,有没有血缘都是,本来不是亲生的这种话,背着他我也不该说,总觉得这种话到处宣扬,就跟不想养他似的,万一被他听到了,就很伤心了。所以你第一次见路遥知,我什么都没说。”
  常远满头雾水:不该说就别说咯,我又没问。
  他且听且消化,因为实在是摸索无门,所以半天也没整明白邵博闻到底想干什么。
  邵博闻抬起头,很郑重地说:“但是我得告诉你,因为只有在你清楚我是未婚、无对象的情况下,我才能说接下来的话。”
  常远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靠谱的对象?”,类似的言论他被灌输过许多。
  然而邵博闻却说:“我从小有个朋友,长得很好看,成绩也好得不得了,他母亲是我们街道上公认的亲妈,又温柔又大方,我那会儿特别嫉妒他……”
  这中间没有一处停顿,径直从送瓜的少年讲到了高二结束。
  邵博闻叙述得还十分友情,但是常远的脑子已经有点消极怠工了,他知道这个“朋友”是自己,但是忽然说起他干什么?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我这人天生最不会干的事情,大概就是谈恋爱。”
  “我跟他在一起待了17年,光屁股、小jj老早就看了个遍,太熟悉也太习惯了,所以没觉出反常来。直到他得了病,开始对我表现出依赖来,我才发现我是愿意照顾他的,旷工也可以,没钱也不要紧。我很小就开始攒钱了,钱对我来说一直都挺重要的。”
  “他在葡萄藤子下面偷偷地亲我,肯定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揪葡萄吃了,嘴上酸巴巴的。我紧张得要命,没敢睁眼,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他那会儿就像个快爆炸的气球,我不敢碰他。另一方面,也是我不敢,我……”
  邵博闻吸了口气才忍住没转开视线,仍旧盯着常远,眼眶上像画了红色的眼线:“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他让我陪着他,我就很想说好,可是我开不了口。24小时守着他对我来说不现实,可是就算他愿意,我也请不起阿姨。”
  “我那天骂他,心里也难过得不行,可就是因为知道里面有几分是真心话,所以也没资格追。我很后悔,可重来一次,我估计也仍然只能做到那一步,十年前的我,只有那点心智和能力。”
  “我知道伤害无法弥补,我只能说我还是很在乎他。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谁,没经验,做的不好,希望他看在我找了他十年的份上,给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常远越听越震惊,脸色苍白心却越跳越快,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等到最后那句,轰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十年一梦,大梦初觉。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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