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梁丰羽原本以为抬了老太太的名头出来之后, 李惟元就算心中再不愿他见李令婉,可必然也不敢阻拦。但不曾想李惟元听了他这话之后,只是撩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干脆明了的说着:“你不能去见婉婉。”
就算梁丰羽平时再怵李惟元,可这当会他心中也有了两分气。
凭什么啊。老太太都应允了, 都让丫鬟领了他来李令婉这里了,可李惟元竟然不答应。在李府里面可是老太太说了算, 李惟元就算再厉害,那还能厉害得过老太太去?
梁丰羽就沉了脸,语气也有几分不善了起来:“为什么?这事老太太已经应允了的。”
这下子李惟元干脆是看都不看他了:“婉婉闺阁女子, 与梁世子并无任何关系,梁世子一个外姓男子,如何能擅入她闺房?若此事张扬了出去, 婉婉名声何在?我李府门风何在?梁世子也为世家子弟,此中道理如何会不明白?至于老太太那里, 稍后我自会亲自去她那里请罪。梁世子这就请吧。”
话落, 就吩咐那丫鬟领着梁丰羽离开。
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只堵的梁丰羽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但眼见怡和院在望, 马上就可以见到李令婉了, 可现下就被李惟元这样几句话给说的要转身回去,梁丰羽就觉得心中十分的不甘心。
而且他心中也有几分气。李惟元凭什么不让他见李令婉他就不能见啊。
于是当下他就有些赌气的说着:“我已同父母说过了,他们不日就会请人上门来贵府提亲的。等我和婉妹妹定下了亲事,再成了亲,那她就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日日都可以见她的。”
他正在气恼之中, 当下也不叫李令婉为李姑娘了,直接称呼婉妹妹。
而李惟元一听他这话,脸色就完全的冷了下来,语气更是掺了雪粒子一般,又冷又硬:“那就等梁世子娶了婉婉之后再来说这句话。”
说完他就拂袖转身抬脚离开,等进了怡和院之后,又吩咐小丫鬟立时就将院门给关了起来,再不放一个人进来。
梁丰羽在外面见着这一幕,只气的手脚俱颤。他心中就想着,他现下就回去找父母,让他们立时就请媒人上门来提亲。再寻个黄道吉日,早早的将李令婉就娶回去。到时他不但可以日日和李令婉相见,而且到时若李惟元想见李令婉了,他还可以以李令婉丈夫的身份不同意,哈哈,让他李惟元也好好的受受他今日所受的气。
想到这里,梁丰羽心中的气恼立时就消了大半,转而催促着那名丫鬟赶紧的带他离开这里,他要马上回家。
那丫鬟先前见李惟元和梁丰羽那样对峙着,她在旁边见了,心中也害怕。
两位都是大菩萨,她一个小丫鬟,谁都惹不起,到底该听谁的?但现下没想到这个梁世子竟然主动的说要离开,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面上堆满了笑意,对着梁丰羽就道:“梁世子请随奴婢来。”
两个人往前走了没多少路,就见前面有个少女正带了丫鬟在那里折梅花。
那少女穿了水蓝色绣兰花纹样的对眉竖领夹袄,底下缃色缎面细褶裙,身形婀娜苗条,容颜清丽秀雅。
小丫鬟见了,忙赶着上前见礼,叫了一声:“三姑娘。”
李令嬿闻声回头。一见到梁丰羽正站在那小丫鬟身边,面上忙浮了清婉秀丽的浅笑,矮身屈膝对他行礼:“梁世子。”
梁丰羽也对她拱手还了一礼,称呼了一声:“李姑娘。”
李令嬿便又笑着问道:“梁世子今日屈尊来舍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听得说婉妹妹这两日得了风寒,一直不见大好,心中着急,就想着要来看看她。”李令嬿给人的感觉很亲和,而且梁丰羽心中也想着,等往后他和李令婉成了亲,说起来他还要称呼这李令嬿一声三姐呢,所以他言语中对她也甚为的客气,简直就是知无不答。
当下李令嬿心中微惊。
她惊讶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梁丰羽竟然这样的紧张在乎李令婉。一听她着了风寒,赶着就要来看视她。而这二来,站在梁丰羽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她是识得的,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想梁丰羽一个外姓男子,但却得老太太院里的丫鬟领了他来李令婉的闺房,那必然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那换而言之,岂非老太太心中是默认了要将李令婉嫁给梁丰羽的事?不然她如何会让梁丰羽这样大刺刺的来见李令婉,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又想起那日她们去广平侯府听戏的时候,广平侯夫人携着李令婉的手说的那些话,再有周边其他夫人打趣的话,那看来确然是广平侯夫人心中打定了要撮合李令婉和梁丰羽的心思。
但她瞧着广平侯夫人也是个势利的人,且李家和广平侯府本为世交,广平侯夫人若当真是真心喜欢李令婉,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大可早几年就定下了这门亲事来,如何还要等到现下才来露了这个口风出来?必然是见爹爹年前从杭州任上回来了,晓得爹爹往后仕途光明,又见去年乡试中李家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少年举人,广平侯夫人晓得李家往后必然会兴盛,所以这才上赶着要和李家结亲来了。
想到这里,李令嬿心中难免的就有些不平了起来。
论起来,她才是爹爹的长女,也最得爹爹宠爱,但广平侯夫人想要结亲的却还是李令婉,不是她,想必还是看中李令婉嫡出的身份罢了。
但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她面上却也没有显出分毫来,反而是眉眼间带了两分担忧之色,说着:“四妹妹的这场风寒确实来的凶险。我刚刚也是想着要去看望四妹妹的,正好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这里的梅花开的好,就想着要折了两枝梅花待会带过去给四妹妹。就算是在病中,闻些花香味那也是能让人振奋些的。”
随后她又殷殷的问着梁丰羽:“梁世子刚刚见到我四妹妹的时候,如何,我四妹妹的病可大好了?”
听到她问起这个,梁丰羽的面上便现了几分失落和不甘之色出来:“刚刚我并没有见到婉妹妹。”
随后他便将方才他和李惟元之间的事说了。
李令嬿听了就掩唇轻笑:“我大哥惯常是这样端方的一个性子,不晓得变通的。而且他和我四妹妹之间确实是兄妹情深,对她看得也极紧。倒仿似我四妹妹还是个小孩子,深恐其他人都是坏人,个个都存了坏心思要害她一般。”
随后又笑道:“不过我觉得大哥这样做很不好。四妹妹毕竟大了,往后到了夫家,他还能这样守护她一辈子不成?让她的夫君可怎么看呢?”
这话可就正说到梁丰羽的心坎里去了。于是就算他平日也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可这会面对李令嬿的时候却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简直是觉得自己的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拿出来对她说了。
李令嬿面上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直带了清浅笑意的听着他说。偶尔轻声细语的说两句,也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只让梁丰羽觉得更有同她交谈下去的兴趣了。
等他说的差不多了,就听得李令嬿温温软软的声音状若无意的提了一句:“梁世子似乎对我四妹妹很上心?说起来我四妹妹的相貌生的也确实是明艳照人。”
听她提起李令婉,梁丰羽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灿烂了起来。
“不,不单单是她的相貌好,而是她人好。”
“哦?”李令嬿面上做了一副对他这话极感兴趣的模样出来,“想必梁世子也知道,我和四妹妹虽然为亲姐妹,但这些年中两个人并没有怎么在一起相处过。且似乎四妹妹对我还有些误解,所以自我年前回来之后她也甚少与我相处过,倒不知我这四妹妹到底有些什么好处,梁世子你可方便告知我?这样往后我也好与四妹妹好好和睦相处。”
梁丰羽听李令嬿这样说,只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也是个好姐姐。想必往后她定然会和李令婉相处的很好的。
于是他就说道:“其实婉妹妹以前也是个骄纵跋扈的性子,那时候我心中也是不喜她的。可是后来她大了,性子便大变了。自然,她是没有三姑娘你这样的温婉贤淑的,但是她身上的那股子灵动和娇憨,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我想这世间是没有女子能比得过她的,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粲然笑意真是能将头顶的日光给比下去。
李令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
听着梁丰羽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夸赞李令婉,李令婉只觉得如同喝了一整坛子头醋下去一般,心里酸的厉害。
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冷哼一声,这个梁丰羽可真是极笨的一个人,同时也是极没有眼光的一个人。李令婉哪里有他口中说的那样的好?他自己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倒还要说什么这世间是没有女子能比得过李令婉的,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不喜欢李令婉的人多了去了,她爹爹就很不喜李令婉这个女儿的。
但同时李令嬿心中也隐隐的有嫉妒。李令婉到底有什么本事?如李惟元,将她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眼的爱护;李惟凌每次说起李令婉的时候语气里也满是宠溺;现下梁丰羽说起李令婉的时候面上更是这样一幅痴迷幸福的神情。但李令嬿却觉得无论是相貌也好,才情也好,李令婉都是不如自己的。旁的不说,那几个教刺绣、琴艺,礼仪的女先生可都是对她不住口的称赞,但对着李令婉的时候她们又称赞过几次?
不过即便是心中的醋海再翻滚,李令嬿面上却依然是笑的清婉:“没想到四妹妹竟然有这许多的好处,那看来往后我定然是要与她多多的亲近了。”
梁丰羽点头表示赞同:“三姑娘同婉妹妹多相处些日子就知道了,其实她最是古道热肠,也最易相处的一个人。如我妹妹和于姑娘她们,一开始也是不喜婉妹妹的,可是现下倒是最喜欢和她在一起玩了。”
李令嬿笑着应了,不过暗中都快要将手里的手帕子给攥出了水来。
但忽然她又想起一事,就状似无意的问着:“前几日我曾无意中听得这府里有几个嘴碎的丫鬟说起,说是当年有个什么杜御史,就是我先大伯母父亲的事是遭人冤枉的,同时还有一位孙御史?听得说皇上已经给他们当年的案子平了反,还遣了人要将这孙御史从流放的地方接回京城来。不晓得现下这孙御史可回了京城没有?”
这件事梁丰羽也知道,便答道:“被皇上遣了去云南接这位孙御史的两个人还是我们五城兵马司里的人呢。他们年前就赶到云南去了,只不过大雪封路,将他们阻在路上了,一直不得行。前两日他们两个人倒是寄了一封书信回来,说已是到了云南,接到了孙御史一家。不过孙御史正缠绵病榻,还没有好。他年纪大的人,拖着病躯如何远行?只能暂且调养着,等病好了再启程回京。若这样说来,约莫最早也要等到四五月才会到京城的吧。”
李令嬿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原本她以为外祖父他们年后就该到京的,到时她必然会随同孙兰漪去拜见外祖父一家的。若外祖父往后再高升,必然是没有自己的嫡女给人做妾的道理,但是没想到外祖父偏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得病了,竟还要到四五月,甚或更晚才会回京。
李令嬿的心中未免就有点急躁起来。但这时她又听得梁丰羽在问:“怎么李姑娘对这事好像很关心啊?”
“是这几日我听几位丫鬟说起先大伯母的事来,想着当年若非这件冤假错案,那先大伯母也不至于那样早早的就仙逝了。想着心中就有几分感伤,所以才有此一问罢了。”
梁丰羽便感叹着:“李姑娘可真是心地良善。”
李令嬿抬眼看着他,面上笑意清雅温婉。
这个梁丰羽虽然瞧着不甚聪明的一个人,但他毕竟是广平侯府的世子,将来必然是会袭了爵位的。而且他现下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有他老子广平侯在其中斡旋,来日他的前程必然也错不了。
广平侯啊,若嫁过去那可就是侯夫人了,出去谁不要恭恭敬敬的呢?
想到这里,李令嬿便转身,自丫鬟青桐的手中拿了一枝梅花,伸手递了过去,微垂着头,面带娇羞的说着:“梅花高雅,最适合世子。令嬿斗胆,还请世子收下这支梅花。”
粱丰羽心中微怔,低头看她。
少女粉颊晕红,鸦羽似的长睫毛微垂着,还在不住的轻轻颤动着,教人见了,止不住的就想要怜惜。
片刻之后,梁丰羽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支梅花。随后他看着那丫鬟手中还拿着一支梅花,忍不住的就问了一句:“李姑娘,这另一枝梅花是要送给婉妹妹的吗?”
李令嬿没想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他。但心念电转间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忙笑道:“是呢。我原就是想折了梅花,送去给四妹妹插瓶的。”
梁丰羽闻言就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我曾听芝兰提起过,说婉妹妹是最喜用白瓷玉壶春瓶来插梅花的,特别还是这样的红梅。说这样能越发的显出梅花的清雅来。待会儿李姑娘送了这支红梅到婉妹妹那里,她还病着,料想是没什么精神来管这事的,还请李姑娘务必要提醒她的丫鬟一声,让她们寻了白瓷玉壶春瓶出来。”
李令嬿捏着手帕子的手都在轻微的发着颤,暗中更是咬牙不止。但偏偏面上还得笑的清婉和善:“梁世子可真是细心。”
但偏偏梁丰羽还很不反应的又叮嘱了一声:“请李姑娘务必不要忘了这事。”
李令嬿的一口银牙都快要咬断了,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点头:“我记住了。请梁世子放心。”
而梁丰羽这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梅花,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伸手递了过来:“婉妹妹很喜欢梅花。这支梅花虽然是李姑娘你送给我的,但我现下借花献佛,还劳烦李姑娘将它带给婉妹妹,就说是我送她的,可好?”
李令嬿此时一颗心都已经气的在不住的发颤了,但偏偏面上温婉的笑意不能消褪,还得点头答应:“好。我必然会将这支梅花交到四妹妹的手里的。”
梁丰羽对她谢了又谢,随后才跟随着那名小丫鬟离开了这里,往李府大门那里走。
而这边青桐见自家姑娘一直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还要送这支梅花去四姑娘那里吗?”
不过她心中也纳闷,先前姑娘只说到这花园子里来逛一逛,也并没有说要去四姑娘那里啊。怎么现下却忽然的要说去了?
李令嬿原就气的心中乱跳,猛然的又听到青桐的这句问话,一时她心中就气的越发的狠了。
眼角余光又瞥见了青桐手里拿着的那支梅花,她只越看就越觉得不顺眼,干脆是一把夺了过来,然后连同自己手里的那支梅花一起劈手掼到地上,又狠狠的踩了两脚,瞧着花枝被她踩的凌乱,这才勉强消了一些她心中的那股子气恼。
随后她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就转身回了自己的蒹葭苑。青桐随后也忙跟了过去。
*
等李惟元进了怡和院,就见小扇正推门帘子出来,手里端着铜盆,里面是一盆水。
见到李惟元,小扇忙矮身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大少爷。”
李惟元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又问她:“你们姑娘起来了?”
“刚起。”小扇垂首回答着,“已洗漱过了。小玉正在给姑娘梳头呢。”
“昨晚你们姑娘睡的可安稳?可有做噩梦?共醒了几次?可有哭喊?”
小扇一一认真作答:“昨晚姑娘一共醒了三次,都是哭醒过来的。后来得我和小玉在旁慢慢劝解,便慢慢的平缓了。四更鼓之后姑娘便渐渐的睡的安稳了,一觉睡到了刚刚才醒,中间也无再哭。”
李惟元这才放下心来,抬脚进屋要去看视李令婉。小扇则是自去泼铜盆里的残水。
李令婉在屋内已是听到了李惟元问小扇的话,当下听得掀帘子的声响,她便回过头来,看着李惟元笑道:“哥哥,小扇都要被你这连番的问话给问傻了。”
言下之意便是笑他怎么就有这么多的问题。
今儿虽然屋外艳阳高照,但她大病初愈,怕冷,所以还是穿了一件海棠红色领口袖口出风毛的立领对襟长袄。这样娇艳的颜色,若往日她穿了,必然是瞧着光彩照人的,但现下她身子却是个虚的,映着这海棠红色,却越发的显出她面色的苍白来。
李惟元见了,心中止不住的就越发的怜惜她了,说话的声音也较往日放柔了不少:“哥哥还不是担心你。”
李令婉笑着请他在临窗木榻上坐:“哥哥你先坐一会,容我先梳个头发。”
她现下病着,也没想出门,所以不过是让小玉给她挽了个家常的发髻,连首饰都没有带一样,满头青丝如云。
等梳好了头发,她就扶着小玉的手,单腿跳到了木榻旁坐了。小玉拿了小丫鬟刚从厨房提来的食盒,打开盖子,开始在炕桌上摆饭。
病刚好,自然是不敢给她吃的太油腻,所以不过是一碗粳米粥,几样清淡小菜和一碟子青梅糕罢了。
李令婉吃了一块青梅糕,觉得好吃,就抬头同李惟元笑道:“哥哥,这个青梅糕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盛情难却,李惟元就拿了一块吃了,不过目光还是担忧的看着她右脚腕那里,问着:“你右脚腕那里,可还痛的厉害?”
那夜李令婉心慌之下崴了右脚,原以为没什么大事,不想回来之后就发现她右脚腕那里已经肿的跟发过的面团一样。且刚刚看她走路的时候都是左脚单跳,看来是她的右脚腕那里还没有好。
李令婉闻言便也看了自己的右脚腕一眼,随后笑道:“痛总归自然是还有些痛的,不过想必过几日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