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安帝蓦然收回飘远的思绪,朝公仪音笑笑,“重华,你这礼物朕很满意。”说罢,将手中的香囊挂在了腰际,称着他烟紫色的宽大袍服,红莲和游鱼的色泽显得格外醒目。
  “走吧,陪父皇一道去云光殿。”安帝长长舒一口气,起身朝公仪音伸出了手。
  公仪音浅浅一笑,也跟着站了起来,墨瞳微狭,挽上了安帝的胳膊。
  殿外的夜色愈发浓黑,而道路两旁石头座路灯中的红烛也燃烧得愈发热烈起来,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声响,很快隐没在远处嘈杂的人声当中。
  公仪音陪着安帝到达云光殿时,殿中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黑压压坐了一片。
  殿外候着的内侍见安帝携公仪音过来,忙对着殿内大声唱道,“陛下驾到——重华帝姬驾到——”
  原本嘈杂的云光殿突然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朝殿门处看来。在众人灼灼的眼神中,仪态万方一袭红衣的公仪音出现在殿门口,面上带着最得体惑人的笑容。
  她随着安帝一步一步走来,对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恍若不见,目光高远,容色倾城,却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圣洁高冷之意。明明是艳烈的红衣,却仍被她穿出了清冷高贵的气质。
  两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处落座。
  皇后和公仪楚早已到达。公仪音恨恨瞪了公仪音一眼,显然对公仪音伴着安帝而来心有不甘。皇后眼眸微狭,复杂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打了个转,很快落在她身侧的安帝身上,扬起一抹端庄的笑容。不过……这笑容随着她的目光转到安帝腰际,很快僵在了嘴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帝腰际挂着的那个鱼戏莲底的香囊,眸中闪过一抹震惊的神色。
  公仪音虽然目不斜视,眸光却仍瞟到了皇后眼中的神情,不由一哂。看来,皇后对这个图样的来历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呢,估计这会心里正哽得慌。
  她绣这香囊的目的虽然不是为了皇后,不过如果能让她添添堵,她自然也乐见其成。
  面上不显得意之色,眸光在上首坐着的莺莺燕燕身上一扫。
  上首坐了不少人,皇后,长帝姬,太子、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都在。还有前些日子颇为得宠的曲华裳也来了,看来父皇虽然对她起了几分不满,但到底没有完全冷落于她。
  安帝落了座,那几位妃子自然含情脉脉暗送秋波地朝她看去。不过安帝的左手边坐着皇后,右手边坐着长帝姬,她们虽然巴不得安帝能多看自己几眼,到底还是不敢造次,看了几眼便悻悻收回了目光。
  公仪音安安静静坐下,目光往席下一扫。果然看到宇文渊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别过眼,只做不见,继续朝其他人看去。其他的来的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过,王泓似乎没来。
  她心中微有诧异。其他四大家族都派了优秀的子弟来参加,便是王家,上次见过的那个王懿也来了,可是独独不见王泓的声音。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他居然缺席了父皇的寿宴?
  公仪音心中存了疑惑,继续看去,却正好撞上秦默端着酒盏朝她看来,眸中有微光闪烁,唇边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见公仪音看来,他微微举起酒盏,接着酒盏的掩护朝公仪音勾唇一笑。
  公仪音低了头,面上一抹红霞浮起,只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安帝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谢过众人前来参加他的寿宴,又着重感谢了一下北魏使团。
  宇文渊浅淡一笑,起身对着安帝遥遥一举杯,“我代表北魏和我父皇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拍拍手,有一名青衣宫婢自殿外聘婷而入,身后还跟着一队北魏侍从模样的人,手中都捧着雕工精良的各色木盒。
  “这是我北魏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陛下笑纳。”宇文渊浅浅一笑,示意仆从将手中盒子打开。
  众人的目光都被盒中之物所吸引。
  公仪音也略有兴致地看去,只见盒中璀璨的珠宝玉石,罕见的药材香料,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让人赞叹不已。
  见众人眼露奇色,宇文渊不由微有得意,朝方才领头那青衣女婢微微一颔首。
  女婢会意,走到第一个木盒前,开口介绍起来。
  她的语声清脆婉转,若出谷黄莺般悦耳好听,更加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公仪音对盒中之物并无多大兴趣,却对这名青衣女婢起了一丝好奇心,抬眼朝她看去。
  只见那女婢容貌秀丽至极,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明眸皓齿间自有一股动人气韵。
  虽然做女婢打扮,周身的气质却落落大方,并不似寻常女婢的模样。
  公仪音看她一眼,心中微动,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秀眉微蹙,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忽而眉头一舒,终于想起为何她觉得这女婢十分眼熟了。
  第128章 心思各异的众人
  公仪音略有些奇怪,上次就看出这个女婢感觉不一般了,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她。公仪音的目光在那女婢身上转了几转,又移到宇文渊面上,心中若有所悟。
  女婢将北魏的贺礼一一介绍完毕,尔后俏生生立在一旁,面上带着柔软清丽的笑意,让人心神一旌。
  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
  明明献贺礼并不需要女婢介绍这一环节,宇文渊却非得将这名青衣女婢推出。以公仪音对宇文渊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做无用之事,那么,他此番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正纳闷间,看到宇文渊从席后走出,在厅中站定,手指了指后面一排侍从捧着的木匣,语声朗朗,“这是我北魏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笑纳。另外,我北魏还带来了一艘制作精良的画舫,已经交给了鸿胪寺周寺卿。那画舫亦是由我北魏能工巧匠制成,还望陛下喜欢。”
  安帝方才只粗粗一扫盒中之物,并不显得惊讶非凡。闻言亦只微微颔首,客气道,“睿王和北魏有心了,还请回去向炎帝表达朕的谢意。”
  宇文渊点头,“陛下尽管放心,这是自然。”
  安帝又道,“既然如此,还请睿王入席,安心欣赏我南齐歌舞吧。这次我们宫中乐坊又新排了几支舞蹈出来,一定能让睿王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陛下稍等片刻。”宇文渊勾了勾唇,“这礼……还未送完呢。”
  不知为何,看到他唇畔那一缕笑意,公仪音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他示意方才那青衣女婢走出来,朝安帝盈盈一福。
  宇文渊指着她道,“这女婢唤作碧舒,是我身边最为得用的,尤善歌舞音律。此次来南齐,见陛下对歌舞之术颇有兴致,不如我将碧舒献与陛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公仪音面色一沉。宇文渊居然打的是这等主意!她凌厉的眼风往那唤作碧舒的女婢面上一扫,却见她身子纹丝不动,面上神情也并无半分波澜,仿佛宇文渊方才所说的事情同她无关一般,唇边的笑容依旧舒缓而动人。
  看来宇文渊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不过,就算事先已有心理准备,这会听到宇文渊将此话说出,正常人的情绪都会有片刻波动,而她,却一直是淡定从容的神情,不由让公仪音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看来,此女必非等闲之辈。
  她暗中留了个心眼,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几人面上神情。
  安帝先是一愣,忽而“哈哈”一笑,“睿王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碧舒是睿王身边得用的,朕就不做这等棒打鸳鸯之事了。”
  宇文渊眉目一扬,浅笑道,“陛下误会了,碧舒只是我的女婢而已。”说罢,还意味深长地朝公仪音处看了一眼。
  公仪音注意到了他意味深长看过来的这一眼,不过,她眼下的思绪都被碧舒所占据。因为,她方才清清楚楚瞧见,碧舒清澈如水的眼神中,分明划过一丝一闪即逝的落寞。
  她心中一哂。看来,这又是一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了。不过,也不知宇文渊同碧舒之间,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只有主仆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安帝依旧淡笑着,他看身侧的妃嫔一眼,打趣道,“朕今日若收下这个美人儿,明日后宫里的其他美人儿就该不开心了,看来只能辜负睿王的美意了。”
  皇后和其他妃嫔配合着讪讪笑笑,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只有长帝姬,伸出玉白的柔荑正了正自己发髻上的长绵凤簪,漫不经心地睨碧舒一眼,懒散道,“我南齐宫中乐坊并不缺舞女,睿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将宇文渊原本还想再劝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只得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语气硬邦邦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说着,示意碧舒退了下去,而刘邴则赶忙示意人上前将北魏贺礼接了过来。
  公仪音心中失笑。
  这长帝姬倒是一贯地嘴上不饶人。宇文渊的意思明明是想让父皇收了碧舒做妃子,可长帝姬这话,生生把她贬到了一个舞女的位置,直接把宇文渊呛的没话说了。
  不过,对付宇文渊这样的伪君子,倒是长帝姬这招来得更为痛快。
  见宇文渊不再坚持,安帝示意刘邴找了舞女歌伎进来,殿内顿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靡靡的笙箫管乐之音不绝于耳。
  众人品着杯中酒酿,吃着盘中珍馐,互相攀谈闲聊,人人面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神情。
  曲华裳朝上首与长帝姬推杯交盏的安帝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近来宫中就属她最为得宠,便是皇后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敢与其正面撞上,虽然上次重华帝姬来了之后主上曾冷落过她几日,不过自己撒撒娇服服软,主上对她的态度很快又恢复如前。这让她愈发得意起来。
  只是今日,眼见着长帝姬和皇后陪在安帝身旁言笑晏晏,她自然心有不甘。
  皇后也就罢了,长帝姬不过是安帝的长姊,这种场合不应该安静地坐在一旁么?怎么还会跟妃嫔一样,心安理得地坐在安帝身边?
  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眼光。长帝姬那个位子,分明应该是自己做的!
  想到这,终是心中不平,深吸一口气,端着酒盏站了起来。她袅袅行了几步,在安帝面前盈盈跪拜,“华裳恭祝陛下寿辰,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仰头将盏中酒酿一饮而尽。
  安帝“哈哈”一笑,朦胧间看见曲华裳的温柔婉转的眉眼,心中忍不住一荡,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子道,“来,华裳,坐朕身边来。”
  曲华裳心内一喜,忍不住翘了唇角,低头谢过,娉娉袅袅走到了安帝身侧坐了下来。如此一来,便将安帝和长帝姬隔开了。
  长帝姬满目阴翳地瞟了曲华裳一眼。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曲华裳的侧颜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熟悉之感,她笑颜如花,语声清脆,听得长帝姬心中愈发百爪挠心起来,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
  很快,她垂目掩下心中的愤恨和不甘,眼中有一抹幽光闪过,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抬目扫一眼席上众人,见大家都在相谈甚欢,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很快,一包纸包从袖袋滑到了她手中。
  她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将纸包挑开了一条缝隙,然后用长长指甲从里头挑了些药粉出来。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猜伸出手,假装去端酒盏,却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将指缝中的药粉弹入了面前的酒盏之中。而后,又缩回手将纸包继续在袖袋中藏好。
  长帝姬的动作迅速而流畅,没有人看出端倪。
  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端起酒盏轻轻晃了晃,看一眼杯中甘冽的酒酿,又看一眼一旁眉眼带笑,巧笑倩兮的曲华裳,嘴边勾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笑吧笑吧,待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公仪音端坐在席位上,抿着杯中酒酿,眸中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侧头淡淡看一眼安帝身侧的长帝姬,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感。
  想了想,低声问旁边的叶衣衣道,“表姊,皇姑母她……当真……?”她并没有将话说全,但她知道,已叶衣衣的聪慧,定然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听到叶衣衣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可知孩子的父亲……?”公仪音声音沉郁,淡淡道。
  叶衣衣摇摇头,显然心情也有些不郁,“母亲并没说,也不许府中之人提起她怀孕的事情。”叶衣衣浅浅啜一口杯中酒酿,略有些忧心忡忡。
  公仪音亦是沉思不语。
  她实在是捉摸不透长帝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她喜欢这个孩子吧,却又不许府中众人提起,本人也并未显得很愉悦。你说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吧,却又吩咐赵太医时不时进府替她保胎。
  她心中疑惑,不由又看了上首的长帝姬一眼,却见她眼波流转,纤纤素手执起几上酒盏,朝安帝笑笑,声音娇媚动人,“陛下,妾也敬您一杯。”说罢,以杯抵唇,浅浅啜了一口。
  喝完,又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安帝一见,眼眸一狭,忙道,“阿姊有孕在身,就别饮酒了。”
  长帝姬眼角一飞,似嗔非嗔地睨安帝一眼,素手一伸,将酒盏递过去,嗔笑道,“陛下若是心疼妾,不若替妾喝了这杯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皇后神色莫测地看着浅笑盈盈的长帝姬,眸中笼罩着深浓墨色。其他妃嫔亦是神色各异,只是都已见怪不怪,眉眼一垂,并未多说。
  只有曲华裳,因入宫时日尚短,尚未见过长帝姬和安帝相处的情形,一直还对长帝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会见她用这般语气与安帝说话,不由大吃一惊,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半晌,才蠕动着苍白的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长帝姬眼风往她面上一扫,唇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跟她逗,曲华裳还嫩了点。
  不过,她并不打算放过曲华裳,因为,与那个女人长得相似的人,都是危险因素!她必须将这些危险因素扼杀在摇篮当中!
  想到这,长帝姬眼眸一垂掩下眼底的异色,尔后抬眼朝曲华裳看去,笑着道,“怎么?曲淑媛有话要说?”言毕,上上下下打量了曲华裳几眼,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曲淑媛可真是好容貌,难怪陛下对你宠爱有嘉。”
  曲华裳面上肌肉抖了抖。
  长帝姬这话听着像是夸人的,可明眼人一听便知道她这话不过是在强调曲华裳同已故的顾贵嫔长得相似罢了,也难怪曲华裳心有不甘。
  但是长帝姬的地位毕竟摆在那里,她再不满,也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来。
  然而,长帝姬显然不会让她如意。
  眼波一转,眼眸中带了一丝挑衅道,“怎么?曲淑媛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本宫说错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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