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今日的南齐宫城,比上次迎接北魏的宫宴时还要灯火通明。石座路灯中燃着碗口粗的红烛,流光闪烁,将浓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公仪音的车撵行到承天门处听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先行下车,掀起车帘,将公仪音迎了下来。
公仪音双脚刚着地,还未站稳,耳边便传来那熟悉中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重华帝姬,好巧!”
公仪音美目一沉,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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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青衣女婢
这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声音,不是宇文渊又是谁?
她心中对其厌烦不已,只是碍于礼数,不能堂而皇之体现出来,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厌恶之情,再抬头时面已恢复一派淡然似水,丝毫看不出心中情绪。
“睿王。”公仪音微微颔首,朝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宇文渊挤出一抹笑容。很快低了头不再看他,在阿灵阿素的陪同下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只是宇文渊站在通往承天门大道的中间,公仪音难免往宫里走去时难免要经过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宇文渊的声音再度响起。
“重华帝姬,请等一下。”
公仪音无奈,只得停下步伐,侧头朝宇文渊望去,烛火映照下,她眉头微蹙,眼中的不耐烦一闪即逝。
宇文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仪音,灯火中,她精致的脸庞散发着莹莹的微光。不由微微勾唇一笑,彬彬有礼道,“既然有缘遇上,不如一起进去吧。”说话间,眼中含着灼灼亮色,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公仪音面上浅笑,心里却翻着个白眼。
有缘遇上?这明摆着是他刻意在此等候的,当自己是瞎子吗?
她也不正面拒绝,只盈盈看着宇文渊问道,“北魏使团呢?怎么没与睿王一起来?”北魏使团本就是为了安帝的寿辰才到建邺,今晚定然是要来参加的。如今宇文渊却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点,他为了假装偶遇自己先于北魏使团过来在此等着了。
公仪音自嘲地翘了翘嘴唇。
没想到宇文渊对自己倒颇费了几分心思。就是不知他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烛火明灭,公仪音半面丽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唇边的笑容看不真切,却愈发让其显出几丝神秘的魅惑来。
宇文渊的面上有一丝一闪即逝的不自在。
公仪音俏生生一笑,“怎么?还没来么?睿王还是同北魏使团一同入场比较好。重华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朝宇文渊点头示意一下,带着阿灵阿素翩然离去,只留一地馨香在宇文渊鼻端萦绕,让他愈发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公仪音的身影已经隐入远处的灯火之中,宇文渊却仍旧没有收回目光。
这一幕,全数落入不远处一双眼眸中,黑夜里,那双眸子亮光一闪,眼瞳中划过一抹异色。
今日的寿宴依旧设在云光殿。公仪音到了殿外,朝里粗粗一扫,发现殿内来的人似乎还不算多,想了想,脚步未停,朝甘泉殿走去。
甘泉殿是安帝的寝殿,此时寿宴尚未开始,他应该还在殿中。公仪音今日特意来早了些,为的就是想先把前几日所做贺礼单独送给安帝。
她带着阿灵阿素一路行车熟路行到甘泉殿。
殿外垂首候着的宫婢见公仪音过来,颇有些吃惊,忙朝公仪音行了礼,“见过殿下。”
“父皇可在里面?”公仪音淡淡看向她们问道。
宫婢点点头,“回殿下的话,主上在为待会的寿宴做准备。”
“你进去通报一声,看父皇现在可有空见我?”公仪音在殿门口停住,吩咐道。
“诺。”宫婢福身应了,快步走进殿中。很快,她便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步履匆匆的刘邴。
刘邴一见俏然而立的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慌忙加快脚步迎上来道,“殿下来了,快里面请。”
公仪音冲他笑着打了招呼,示意阿灵阿素在殿外候着,自己随刘邴进了内殿。
“殿下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刘邴堆笑着道,显然对公仪音在寿宴开始前不久还过来找安帝有些不解。
“我过来给父皇送贺礼的。”公仪音浅笑。
刘邴侧头看来,眼中一抹惊喜,笑着道,“殿下有心了,主上知道了定然会很开心。”
公仪音笑笑,拢在袖中的手收了收。心中思忖,父皇若是见到了她送的礼物,是会开心?还是会有别的情绪?
思绪浅浅起伏间,刘邴已经带着公仪音到了内殿,安帝正在宫婢的伺候下换着宴会上要穿的衣服。见公仪音在刘邴的带领下进来了,笑着朝她看来。
“重华这会子怎么还有空过来?”
公仪音浅笑一下,“我有东西想送给父皇,待会宴会上人多眼杂,想着还是现在送了比较好。”
安帝亦是惊奇,摆摆手示意方才替他更衣的宫婢退下,笑意盈盈看向公仪音道,“重华还给父皇准备了礼物?朕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说罢,笑着走到上首的席位前坐下,眼眸带笑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也跟着对坐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流光锦制成的锦袋。锦袋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再用银线将开口处系住了。
安帝伸手接过,面上惊奇的表情更甚,嘴里狐疑道,“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锦袋打开,好奇道,“我看看……”说话间,已经伸手将袋中之物掏出。
“这是……香囊?”安帝看着手中两个小巧的布制香袋,奇道。
公仪音笑眯眯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安帝的反应。
安帝将手中香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抬头望着公仪音笑道,“重华,这莫不是你亲手所制?”
公仪音忙不迭点头,“父皇,你怎么知道?”
安帝笑,眼中神情愈加愉悦起来,他指了指香囊上略微不平整的针脚,笑言,“若是绣娘做的,这绣娘怕是没人雇了。”
公仪音脸一红,拖长了声音撒娇道,“父皇,重华为了赶这几个香囊,可是花了大力气呢。您知道的,重华一向不擅长女红。”
安帝“哈哈”一笑,“朕知道,朕很喜欢。”说着,又细细端详起手中的香囊来,“梅、兰?重华这是绣的四君子?”
“里头还有呢。”公仪音道。
安帝眉一挑,“哦”了一声,伸手将剩下两个也拿了出来,不由勾了唇瓣,“原来是四季花语,重华有心了。”
公仪音笑意盈盈,“父皇,你仔细闻闻看。”
安帝将香囊放至鼻端细细闻了闻,眼中一抹沉思的神色,“这是……什么香味?闻上去怪好闻的,感觉心情也宁和了不少。”
公仪音得意地扬了扬秀眉,“这可是我亲手调配的安神香料,有助于夜晚的睡眠。我见父皇这几日忧心国事,似乎清减了不少。重华没有什么可以帮到父皇的,唯有这调香的手艺进来大有进展,所以特意给父皇做了这几个香囊。父皇可以挂在床榻四角,夜晚闻着这淡淡香气,很快就能进入睡眠。”
安帝握着香囊,神情有些怔忡,久久不曾说话。
没听到安帝的回话,公仪音不由有些生奇,抬头朝安帝看去,却看到安帝眼泛泪花,怔怔地看着她。
“父皇……”公仪音出声唤道。
安帝这才抬了头,眼露欣慰的神色,“重华长大了,懂事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心里却有些自责。不过是几个并不值钱的香囊,因为是自己亲手做的,父皇便感动成这样。如此想来,她之前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过,不知道父皇看到那最后一个香囊,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想到这,她浅浅一笑,“父皇,您若是喜欢,日后重华常给您做。”顿了顿,又道,“父皇,这几个是挂在床榻四角的,您让人去挂好吧。里头的香料隔十来天更换一次就好了,我会给您配好的。”
安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敛下起伏的情绪,招手唤了刘邴过来,吩咐他将这四个香囊好生挂好。
公仪音看他一眼,又道,“父皇,这锦袋里面,还有一个香囊,是给您挂在身上的。”
安帝眼中一抹兴致闪过,笑眯眯道,“重华居然做了这么多个,真是辛苦你了。”说话间,已经伸手将最后一个香囊给拿了出来。
他饶有兴味低头一瞧,忽而眼神一凝,面上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手中是一个素锦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两朵开得正艳的并蒂红莲,翠绿的荷叶,殷红的花瓣,莲叶下还有两尾交颈嬉戏的锦鲤。这个香囊,公仪音所花的心思显然比前几个要多,绣功更为精致,配色鲜活逼真,所绣景致栩栩如生。
安帝攥着手中的香囊,眸中暗潮翻涌,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帝的面上神色,心中也有些小紧张。
正巧此时,刘邴挂好香囊回来了,看到安帝这般怔忡而异常的神色,不由一怔,眼风朝他手中所攥香囊看去。这一看,也是愣住。
这香囊上绣的花样,为何这么熟悉?
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安帝已抬了头看向公仪音,眼中情绪莫辨,一片浓深之色,“重华,为何会想到绣这个游鱼莲底戏水的花样?”
公仪音眨了眨玲珑大眼,满目奇色,“父皇,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其实照理来说,她方才那四个香囊当中已有个夏荷的图案,这个挂在身上的,该换个花样才是。不过……她既然绣这游鱼莲底戏水的花样,就必然有她的深意。看父皇这神情,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层。
安帝依旧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出神,眼里闪过万千思绪。
殿中烛火明灭,安帝怔忡的容颜显出一两分的颓败和愧疚之色来。
公仪音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试探着道,“不知为何,从小到大脑海中总有这个图案不断闪现。这次想了半天不知绣什么好,突然脑中闪过这个花样,便照着我记忆中的样子绣了下来。”
一旁垂首候着刘邴忽然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抖了抖。
他终于记起为何这个图案如此熟悉了,以前顾贵嫔的帕子上,绣着的就是这样的花样。他抬头万般慨叹地看向公仪音。烛火中,她的容颜甚雪,与记忆中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身影愈发似乎重叠起来,难怪主上每每望着殿下失神。
安帝握住香囊的手抖了一抖,忽而重重叹一口气,抬眼看向公仪音,“重华,你知道你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香囊熟悉吗?”
公仪音略微心虚地摇了摇头。
这花样,她曾在青姨处见过,当时就觉得十分别致精巧,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熟悉之感,所以好奇问过青姨。青姨告诉她因为母妃甚喜莲花,所以以前母妃的帕子上都会绣这样的花样。
之前曲华裳的事让她生了一丝危机感,所以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父皇的心意。
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合适,但父皇并非她一个人的父皇,而父皇对母妃的感情,是她目前手中最有利的筹码。她暂时还不能让这个筹码失去效用。
安帝长长叹一口气,“这花样,是你母妃帕子上常绣的花样。”
“母……母妃……?”公仪音霍然抬了头,似有吃惊之色。
安帝点点头,转回目光看向她,眼中恢复略微的清明,只是情绪仍有些起伏,“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熟悉的图案,还是在我生辰这一日,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一般。难道……是相宜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似在对公仪音说话,却又似喃喃自语。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香囊慨叹良久,眸中隐有泪花闪动,只是不想让公仪音看到,很快又收了回去。
公仪音暗暗定了心,看父皇这模样,他对母妃的情意还尚在,自己也能舒一分心了。
刘邴看了看殿外的夜色,小心翼翼上前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