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俞府最深处那间书房里,俞相公满脸怒容,正拍着桌子和雷先生大发雷霆:“……蠢妇!愚不可及!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林氏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她这是失心疯了!她竟敢偷偷鸩杀了林氏!气死我了!她在官家眼皮子底下,杀了林氏!杀了活着跟死了一样的林氏!”
俞相公一只手用力按着胸口,扶着炕几喘粗气,他快气死了。
“龙威不可触!她连这个都忘了!蠢妇!”
“唉!”雷先生肩膀往下耷拉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俞公息怒吧,事情已经这样了,林贵妃死了,官家决定放过端木华,也许还想再把他放出来,让他重新长出翅膀,这才是大事。”
“是啊!”俞相公满脸疲倦的靠到靠枕上,“先生,我不止一次想过,辅佑太子,我是不是错了,这样的太子,这样的皇后,简直就是一滩臭不可闻的烂泥!”
“官家没有选择,咱们也没有。”雷先生声音缓慢,充满无奈。
“大爷……唉,当年,他那年才六岁,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官家……唉!”
“他刺伤了官家,这是官家身上唯一一道伤口吧?官家本来就厌恶他,这一刀,父子情份已尽,要不是钦天监那句护皇族血脉,要不是皇族历代子嗣过于艰难,官家断不容他活到今天。”雷先生声音平静里透着更多的无奈。
俞相公长长一声叹息,两人相对沉默,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天,雷先生动了动,“俞公,端木华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原本咱们议的,他活着比死了好,可如今……宋后做下这样的蠢事,官家既然准备放了他,还想再养大他,官家有了这样的打算,端木华就不能再活着,否则,一旦他重新得势,咱们就危险了!”俞相公眼神阴沉。
“我也是这个意思,端木华不能再留了。”雷先生神情惋惜,这样的帅才可遇不可求,可惜,可惜了!
“多准备几拨人马,端木华武功超群,不宜强攻,最好……”雷先生手指动了动,“用毒。”
“嗯。”俞相公眼眶骤缩又松开,“这押送之人,我要好好替他挑选几个,离京百里,就送他和他大哥团聚吧。”
大后天就是一眨眼,天刚蒙蒙亮,刑部和大理寺的两个押送差役就到了李思浅那间陪嫁宅院前。
红雨打扮的跟脚夫差不多,挑着担子,袁嬷背了个大大的包袱,李思浅一身靛青松江细布衣裙,包着靛青包头,端木莲生一件布衫,也背了个包袱,牵着李思浅的手,已经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了。
差役瞪着李思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了,这还能带媳妇儿?没这规矩啊!
“陛下有旨,随行从人不得超过三人,正好三个。”端木莲生微笑解释道。
“可这个!”差役想指李思浅又不怎么敢,媳妇儿能算从人吗?
“二爷等等,且容小的去请一声示下。”另一个差役看样子灵活些,微一躬身交待一句,拉着同伴,急急忙忙,一个往刑部,一个往大理寺请示去了。
第223章 路上
刑部是俞相公分管,刑部尚书一个照转,直接让差役去找俞相公了,反正这个差役也是俞相公亲点的。
大理寺卿听的牙酸,这半发配半贬谪的,还有带媳妇儿的?这一路可都是靠两张脚板子走过去,他那小媳妇儿能走得动?他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呢?这简直是玩笑!可这话虽是正理却不上台面。
差役眼巴巴的看着他,大理寺卿指着幕僚问道:“这贬谪带家眷可有前例?”
“前例是没有,可再贬谪也是赴任,赴任带家眷是常情,若照贬谪,不让带可说不过去。”幕僚一脸苦笑,这位大帅,可真会找事儿生妖蛾子。
“他这也不能算发配,发配要戴枷,更没带从人一说,这事……这不是难为人么!难不成为了这点子小事,还得请陛下做主?”
“要是请陛下做主,指定得误了今天的行期,那就是违反旨意,就成大罪了!有了,”幕僚看着差役,有了主意,“那刑部不是也派了一个差役?刑部有俞相公呢,且看他们的意思,他们说行,咱们不必多管,他们说不行,那就让他们去说!”
“极是!”大理寺卿抚掌称赞。
俞相听了差役的禀报,闷了好半天,好个端木华,他当这琼州之行是游山玩水么?一个深闺娇养大的小媳妇,一路风餐露宿步行去琼州,好好好!想带就让他带!收尸倒是方便了。
“官家说允他带三个从人,他带了三个,不算违旨,随他去!”
差役得了话儿,赶紧又赶到李思浅那间宅院前,端木莲生和李思浅悠悠闲闲从旁边茶楼里出来,这么回功夫,俩人又吃了一笼灌汤包,喝了碗汤,下回再吃到这迎春楼的灌汤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一通耽误,等一行人出了城门,已经日上三杆了。
刚出城门,田太太红着眼睛就迎上来,李思明一个箭步上前,利落的塞了两张银票子给两个差役,两个差役一个心怀鬼胎,反正也不急,另一个眉开眼笑,捏着银票子退到一边,刚出城就有银票子拿,这开门红的彩头真是好!
“阿娘,你放心,大哥跟你说过了吧?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李思浅抢先开口安慰田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田太太强忍回眼泪,送行流泪不好,她更不能给这个心肝宝贝闺女添心思,“路上要好好照顾莲生,患难夫妻最难得,你们两个经过这场事,有了这个情份在,往后再怎么也不怕了,我不担心你,你自小儿就有本事,阿娘不担心,赶紧走吧,路上小心,记着写信报平安。”田太太将李思浅拉到一边说了悄悄话,就把她往外推,一边推一边拉,依依不舍。
宋太妃、小高、姚章慧几个上前饯了行,又有姚家诸人,这一通送行,又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别了众人上路没走几步,两个差役就饿了,他们两个天不亮就起来,早饭吃的早,又来回跑了一趟,自然饿得早,这一行七人,就在城外三五里远,看着熙熙攘攘的城门吃了离家后的头一顿饭。
这一晚,他们自然没赶到两个差役预算好的驿站,而是住进了离京城二十多里的刘家老号。
红雨包下了客栈里最好的一个院子,挑了两间上房给两个差役钱仁和袁义。
中午饭两个差役一人要了碗热汤吃的干粮,晚饭端木二爷做东,虽说不是水陆毕陈,那也是羊肉鱼虾俱全,一人一瓶上好的女儿红,两个差役吃的满嘴流油,痛快淋漓。
回到客房,红雨使足了银子,钱仁那边两个体贴机灵的伙计专程侍候,袁义那边也是,提茶送水,搓背捏脚,屋子四角放满冰盆,侍候的钱仁和袁义舒服妥贴,头一回知道做有钱人是什么滋味儿。
“你这是要做什么?”站在院子二楼,端木莲生居高临下看着忙进忙出的四个伙计,很有几分无语。
“咱们要想路上自在些,当然得先让他们舒服了,简单的说,我准备拿银子砸晕他们。”李思浅手肘支着栏杆,托腮看着下面答道。
“浅浅,你嫁妆不多,那是你傍身的东西,再说,这一路到琼州,差不多要走一年,你这么泼费……”端木莲生蹙着眉。
“我不是还有一张嫁妆单子,你一直没看?到现在都没看过?”李思浅愕然了。
“那是你的嫁妆,我看不看……怎么了?”
“唉!”李思浅长长叹了口气,“莲生,你媳妇儿我有个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外翁,那个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外翁最疼你媳妇儿我,所以,你媳妇儿的嫁妆,那一张单子,就三样东西:银子、铺子、庄子,我把外翁一半家底儿都带过来了,不说珍珠如土金如铁,那也差不多,所以,你不用担心银子。”
端木莲生呆了好一会儿,“外翁银子多我知道,去年你二哥主理军需,户部饷银迟期了半个月,就是你外翁调银子先顶了半个月,两天功夫,调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外翁把一半家私都给你做了嫁妆?”
“嗯,外翁说,女儿家和男儿不能比,一定得有足够的银子傍身,外翁说,有了这些银子,万一你对我不好,就让我跟你析产分居。”
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张册子,到底有多少银子?”端木莲生有些好奇了。
“不知道,没算过,等咱们回到京城算算才能知道。”李思浅笑眯眯看着他,他不知道,那就不告诉他了。
第二天,钱仁和袁义起个大早,准备路上赶一赶,看看能不能把昨天的路赶回来。
刚起来开了门,红雨就到了,一人送上一张十两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拱手笑道:“我们太太说了,昨儿个两位辛苦了,这一点辛苦费,还请两位赏光收下,前头已经让预备好早饭,两位先慢慢吃着,太太梳妆洗漱慢,我们爷说,女人家都这样,没办法,还请两位爷见谅……”
第224章 和义县
红雨态度恭敬客气,一路说一路引着两个差役进了大堂二楼,早饭丰盛的让钱仁和袁义瞠目,一张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钱仁和袁义拿了十两银子,对着满桌精致点心,再要催就有点开不了口,算了算了,明天再赶路吧。
又走了一天,这一晚,算是歇到了原本应该昨天夜里歇的驿站。
这驿站是靠近京城的大驿站,地方大东西全,只要有银子,不比昨天的客栈差,钱仁和袁义这待遇也不比前一天客栈里差。
押送了那么多年犯人,两人头一回知道,原来驿站的厨子手艺这么好,原来驿卒们这么会侍候人,原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真是好。
第二天一早,钱仁和袁义又收到红雨送来的十两银票子。
“……我们太太说了,皇帝不差饿兵,两位差爷这一趟也不能白辛苦,以后每天送十两启程银子,这是规矩……”
日上三杆出了驿站,钱仁和袁义看着戴着幄帽,缓缓步行的李思浅,各打各的算盘。
钱仁心里有鬼,他领了俞相公的吩咐,到和义县驿就要做掉端木莲生,原本打算四五天就赶到和义县,如今……钱仁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银票子和挨着银票子的那只小瓷瓶,相公只说到和义县就别让他往前走了,也没说死几天到和义县,这一天十两,钱仁舔了舔嘴唇,五天五十两,要是拖长十天,那就是一百两,要是能拖到十五天……女儿的嫁妆就有了。
袁义的打算更美好,这一路走到琼州,少说也得一年,照太太这么走,一年都不够,一天十两,十天一百两,一百天一千两,三百六十五天,那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两!袁义脚下一个打滑,差点绊倒,三千六百五十两!要是两年……这一趟回来,他就不干了,有了这些银子,能买好几千亩上好的水田,就买一千亩,再开间铺子,就做南北货,他押送犯人走南闯北了大半辈子,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他最清楚,这南北货生意指定能红红火火……这一趟回来,就是财主了!
袁义咧着嘴,一路上根本合不上。
端木莲生看着两个差役,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银子真是个好东西,这才两天功夫,这两个差役就被浅浅的银子砸晕了,说停说走,怎么都行,不过他们倒也不算太慢,这一天也要赶四五十里路。
端木莲生低头看着李思浅,他没想到她竟然真能走下来。
“累不累?我背着你走一会儿?”端木莲生低低关切道。
“不用,”李思浅撩开帏帽,冲他灿然一笑,“我告诉过你,以前在寿春城,我经常和小高、二哥他们沿着东钱湖走,东钱湖一圈二三十里呢,就是进了京城,我每天也要到园子快走上一个时辰,这么走没事的。”
“我怕你累着,这里离京城太近,等再走几天,就雇顶轿子。”端木莲生声音温柔,仿佛这盛夏里的一缕凉风。
“嗯,我也这么想,再走上一个月,咱们就买辆车赶路。”
象端木莲生说的,虽说磨蹭了一点,他们赶路还是专心的,既没游山,也没玩水,也就是歇的时间略长,吃饭的时间略长而已,一天赶的路也不算少。
到第十天,他们赶到了和义县驿。
到和义县驿时还早,不过午时刚过,原本照端木莲生和李思浅的打算,再往前走一走,进和义县城找家客栈歇息,可钱仁只说脚痛,歇在和义县驿,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前走。
和义县驿是家极小的驿站,正赶上农忙时候,驿站没有要紧的人经过,就只留了一个老卒守着,驿丞和驿卒都回家农忙去了。
李思浅和袁嬷打扫,红雨带了银子,赶往和义县城采买和请人。
没多大会儿,红雨带了辆车,两个厨子,三四个婆子回来,开始烧水、洗菜备饭。
钱仁心神不宁的洗了个澡,拖着鞋出来,看着对面忙着蒸炒炖的两个厨子,见袁义出来,拉上他干笑道:“过去瞧瞧,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天天吃好吃的,你还没吃够?”袁义刚洗好出来,容光焕发,这一趟差使真比过年还舒坦,就是在家,也没象现在这样,天天热水尽用,香豆香蜜尽管用,这大热的天,洗个澡就是舒服!
“你吃够了?”钱仁瞄着袁义这几天就明显胖了一圈的肚子,撇着嘴道。
“那倒是,说起来他们有钱人就是会吃,前儿吃的那什么没骨鱼,说就那地方有,真是好吃,不知道这和义县有什么好吃的,走走,去瞧瞧!”袁义心情好着呢。
两人踱过去,果然两个厨子做的一多半是和义县特色,袁义不停的问两个厨子这是什么,那有什么讲究,钱仁却不动声色的打听:这碟子菜是谁的?那碟子是不是端木二爷和太太用的……
“这谁用什么菜,俺们还真不知道,那位洪爷说了,只管照菜单子做出来就行。”袁义的问题两个厨子问一答十,钱仁的问题,两个厨子一问三不知。
“老钱,别怪我说你,这做人得知足,咱们这一趟,这别说打着灯笼,就是撞天昏都撞不到这样的好事,你可真有意思,还计较东家吃什么,咱们吃的什么,怎么着?跟东家吃的不一样,你就不高兴了?做人不能这样!”袁义真有点生气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好奇,我也就是问一句,你看你想哪儿去了!行了行了,不问了,晚上咱们好好喝两杯。”钱仁心怀鬼胎,赶紧岔话。
钱仁被袁义从厨房拖出来,两人在树下坐着喝着茶,钱仁心不在焉,不行,还是得弄清楚到底哪一样是给端木二爷吃的,不然他这毒怎么下?
一口喝了茶,钱仁又站起来,“老袁你坐着,我去厨房烤贴膏药贴贴,老毛病又犯了,腿酸。”
钱仁说着,不等袁义答话,进屋取了贴膏药就往厨房去。
第225章 中毒
进了厨房,钱仁也不说话,蹲在一只红泥小炉前,慢慢烤着膏药,眼珠转个不停。
“这熬的什么汤?”闻着前面红泥炉里诱人的香味,钱仁问道。
“野鸡崽子炖小磨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