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皇后看完信,就收进床头的匣子里了。”莲心道:“据说,她看信的时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动人得很呢!”
  “莲心,你说得对。”单妃思虑再三,笑道:“不管这皇后和云乐师之间有没有古怪,只要有这封信在,他们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5章 上京乐师(五)
  大端朝太师赵讷,年四十余岁,身量高而清瘦,鹰钩鼻,尖下巴,双目炯炯如鹰,嘴巴时常紧紧抿着,思量事情的时候,食指和拇指会不自觉地捻来捻去。
  他是个出了名的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不曾外出征战建功立业,也不曾献计献策安邦定国,只有钻营官场左右逢源是一把好手,在后宫宫斗之术上也颇有研究。
  “老爷,老爷,您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太师夫人单兰又是喜悦,又是担心:“妹妹,不,单妃娘娘说,皇后和云乐师互通信件,证据确凿,我们单凭这一封信,能扳倒皇后吗?”
  “难说。”赵太师沉默半晌:“虽说已有七八分把握,但还不够。”
  “唉,真是鸡肋啊,让人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单兰叹气。
  “不过,明晚的赏月观灯宴席,倒是个好机会!”赵太师目光犀利,透过窗纸直盯着外面的天空。
  “赏月观灯宴席?”单兰不解:“老爷,我不是说了吗?皇后和太子都不会去,只有妹妹她们一众嫔妃出席啊!”
  “所以才说,这是个好机会。”赵太师道:“据我所知,皇帝陛下那夜要设宴招待波斯使节,既不会出席赏月观灯宴,也不会去皇后的元亨宫。”
  “那又如何?”
  “元亨宫里,只有皇后、云乐师二人独处,太子殿下虽然也在,却仍然卧床不起。”赵太师抚掌大笑:“这么好的机会,哪还能有下一次?”
  “说得是啊!”单兰恍然大悟:“嫔妃们都在赏月观灯宴,亦不会前去打扰,那皇后和云乐师便可行苟且之事了!”
  “只要我们派个可靠的人去元亨宫打探一番,即可抓住皇后的把柄,再加上那封信,便可将她一举扳倒!”赵太师目光狠戾。
  “可是……可是……假如那皇后,和云乐师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呢?”单兰又发愁道:“这样即使我们派人去了,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清白不清白,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可那云乐师有怪癖,看到女人,即会恐惧昏厥啊!”
  “他倒是聪明,想用这个办法避嫌。”赵太师冷笑一声:“可是若是让我们来说,那就是他和皇后之间有苟且之事,为了避人耳目,才刻意装出这般做派!”
  “对呀!”单兰一拍掌:“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理!”
  “只要我们制造出实实在在的罪证,他们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赵太师冷笑着打开床头的锁柜,枯瘦的大手从里面掏出一张红纸。
  元亨宫。
  “报,皇后娘娘说,明晚后宫花园中举行赏月观灯宴会,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云乐师均不必出席,在此静养即可。”小宦官丁贤送来了皇后的命令。
  李越白神色凝重起来。
  赏月观灯宴,在原作里是非常精彩而残酷的一章。
  原作里,赏月观灯宴当夜,太子殿下仍不时昏睡在床,云惟知与皇后娘娘在一旁陪伴,不想到了二更时分,单妃独自离开宴席,前来元亨宫。
  单妃向皇后娘娘请了安,说了些家长里短,便要求皇后屏退左右的宫女太监,然后,偷偷拿出一张纸来。
  那纸是红色的,上面的字迹却是黄白色,似乎掺有金粉,一行行文字十分精致漂亮,却认不出是哪国文字。
  单妃道:“这是前朝诗人吴子道留下的残篇,民间诗人抄录得来,今儿个恰好被嫔妾得着了,嫔妾想着娘娘最爱赏玩此物,特来献给娘娘。”
  前朝诗人吴子道是出了名的学识渊博,精通古今各国文字,留下不少残篇。皇后爱诗,每得到好诗,必要亲手抄录。当下命侍女接过,在皎洁月色下细细打量,果然是未曾见过的好东西。
  单妃见皇后喜欢,也颇为得意,喝了几盏茶,就匆匆告辞了。
  不料当晚回去之后,单妃便病倒在床,神志不清,请太医来诊治,说是中了毒。
  当晚单妃参加了赏月观灯宴,其他嫔妃都没有中毒,为何只有她一人中毒?一路追查下来,才查到,宴饮当夜,单妃去过皇后娘娘的元亨宫,还在那里喝了几盏茶。
  皇帝本来就多疑,且素来宠爱单妃,疏远皇后,听闻此事,龙颜大怒,命人彻查,结果一路审问下来,都说单妃在见皇后的时候,皇后屏退了宦官和侍女,因此,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下令彻查皇后的元亨宫,结果搜出了白纸黑字的几页诗句,上面的文字艰涩怪异,无人能识,但确实是皇后的笔迹不假。
  龙渊阁大学士前来辨认字迹,认出这是越国文字,及至看到内容,竟然满头冷汗,双手颤抖。
  这是一首艳情诗!
  不仅是艳情诗,还是以女子的角度写给情郎的,诗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即为《十香词》。
  不仅如此,诗中还常常提起情郎的名字,正是越国文字中的“云”字!
  而且,这是皇后的笔迹,又是从皇后宫中搜出,云乐师又恰好住在皇后宫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推测,这都必然是皇后写给云乐师的情诗。
  皇后大惊失色,急忙辩解道:“这是臣妾写的不假,但臣妾并不认识越国文字,只是抄录而已!赏月观灯宴当夜,是单妃来了臣妾宫中,送来一页红纸绝版诗,臣妾才抄录的!”
  皇帝面色铁青,双眼几乎瞪出眼眶,吼道:“皇后!你口口声声说这是单妃送来的红纸诗的抄录版,那你有何证据?那一页红纸诗,现在何处?”
  皇后定了定心神,这才放下心来,是的,她素来极其爱诗,昨晚那页红纸自然是好好收在床头,于是,亲自去床头寻找,却只找到了一抹纸灰。
  皇后只得辩解:“昨晚明明好好放在这里,现在却……”
  “皇后是想随便用一点纸灰来敷衍朕吗?”皇帝越发震怒。
  经过太医诊治,单妃所中的毒,也查出来了,正是“百忘散”。
  百忘散,药如其名,只要掺在茶水里饮下,就会头晕目眩,头脑混乱,忘记当日发生的事情。
  因此,单妃对于当夜自己去皇后宫里的事情,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不管皇后怎么质问,她都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记得曾送过那红纸诗给皇后。
  “单妃虽然忘记了,可臣妾的侍女和太监皆可作证!”皇后争辩道。
  “他们都是你的人,自然会替你掩盖!”皇帝怒道:“而且已经有人说出,事发当夜你与云乐师同处一室,正被单妃撞见!后来你还屏退了左右,单独同单妃交谈!”
  经过太医全力诊治,单妃的中毒症状也渐渐好转,虽然还是无法回忆起当夜的事情,却能零散说出一些片段,单妃卧在病榻上,嗓音虚弱:“臣妾只记得,皇后娘娘与云乐师相谈甚欢,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这样一来,在皇帝眼中,在所有人眼中,事情就很清楚了。
  赏月观灯宴当晚,皇帝忙于招待他国使臣,诸位嫔妃都在花园中宴饮,元亨宫里,皇后趁机与云乐师偷情,还写下了艳情诗。
  不料,单妃突然去元亨宫给皇后请安,不小心撞破了秘密。
  于是,皇后屏退所有侍女宦官,安抚单妃,并给她喝下了掺有“百忘散”的茶水,让她忘记了曾撞见奸情。
  不想单妃身体过于娇弱,服药之后反应过于剧烈,事情还是暴露了。
  罪证确凿,皇后百口莫辩。
  她唯一可以辩解的点,就是自己根本不识越国文字,云乐师同样不识越国文字,不可能用越国文字写成的诗相互应和,然而,无人相信。
  人人都知道皇后才华横溢,能诗能赋,云乐师更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以他们的才华,认识越国文字是理所应当的。
  冤案就此酿成。
  赵讷和单氏姐妹这一整套计划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但是,也绝不是无法破解,事实上,只要见招拆招,破解起来,轻而易举。
  李越白蜷缩在被子里,咬着手指头使劲思考起来。
  “太子殿下。”最后他喊了床上那个一直在看自己,好像怎么都看不够的熊孩子:“草民有很多话要进谏给皇后娘娘,烦请太子殿下帮忙转达。”
  第6章 上京乐师(六)
  赏月观灯酒宴,开始了。
  “妹妹。”单兰身穿诰命夫人服饰,也出席了酒宴,她一见到单妃,就急忙拉住她的手,从手心里把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递给单妃,低声在单妃耳边嘱托了好长一段。
  单妃带着淡淡的微笑听完,面色如常。
  到了二更时辰,单妃便披上狐皮大氅,在侍女莲心的搀扶下,和几个小宦官的护送下,离开酒席,向元亨宫走去。
  到了元亨宫门口,她把莲心和几个小宦官留下,只身进入宫中。
  一进来,就听到了轻轻的筝声,从偏殿传来。
  偏殿里点着蜡烛,大门也是敞开的,云惟知独自在偏殿中弹筝。
  正殿里同样灯火通明,侍女的人影来来去去,看来,皇后和太子都在那里了。
  可恨,皇后竟然没有和那云乐师在一间房中,不过,不管他们再怎么小心,也逃不过这一关。
  单妃理了理发髻,堆起笑容,向正殿走去。
  “哟,单妃妹妹怎么来了,不是正在宴饮吗?”皇后笑吟吟地派侍女赶紧下去搀扶。
  “心里想着皇后娘娘,不知不觉就打算过来请个安,不知道是否打扰娘娘了?”单妃笑得十分恭敬:“今夜元宵佳节,娘娘可又得着什么好句了?”
  “哪有什么好词好句,只不过随笔涂抹两下罢了。”皇后将单妃让进来,赐座。
  “太子殿下今日如何?可又好些了?”单妃关切询问。
  “好多了,只是毕竟天寒,未曾外出走动。”皇后今日说话语气格外温和,不像往日清高孤傲的样子。
  寒暄一番后,单妃神神秘秘地凑近皇后,道:“皇后娘娘,嫔妾有些体己话,想和您单独一叙。”
  “哦?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说的?”皇后笑道:“我的宫女宦官也都不是外人。”
  “这……”单妃面露难色。
  见她执意坚持,皇后便让左右全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单妃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展开来,借着皎洁的月光,指给皇后看:“这是前朝诗人吴子道留下的残篇,民间诗人抄录得来,今儿个恰好被嫔妾得着了,嫔妾想着娘娘最爱赏玩此物,特来献给娘娘。”
  “这般好物,为何不在灯下鉴赏?”皇后笑问。
  “吴子道的诗潇洒隽逸,嫔妾认为,借着月光看,才更有诗意。”单妃解释道。
  “妹妹果然心里记挂着本宫,本宫甚是欣慰。”皇后笑道。
  “嫔妾不懂什么诗,只是想着娘娘最爱这个,就急急忙忙来献给娘娘了。”单妃松了一口气。
  “妹妹这份心意,本宫收下了,本宫素来爱诗,定会于月光下细细抄录。”
  寒暄一番后,单妃又喝了两盏茶,这才披衣离开。
  回到酒宴上,单兰急忙问:“如何?可还顺利?”
  “顺利,只是太过顺利了,本宫都有些不放心了。”单妃揉着太阳穴,怎么想都觉得今夜的皇后有些怪异,太好说话了!
  不过把整个过程仔细想一遍,又实在挑不出哪里不够完美。
  “顺利才是应该的啊。”单兰叹道:“妹妹,你这么多年来殚精竭虑,把这皇后的脾性摸得透透的,连她怎么爱诗,爱谁的诗,怎么抄诗,通哪国文字不通哪国文字……全都摸清楚了,焉有不顺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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